《儒林外史》中的吃喝:充满喜感的胡屠户,自带酒醇肉香
如果你在语文课本上学过“范进中举”,就一定不会忘记胡屠户——这个庸俗市侩的酒肉之徒,“范进中举”中的喜剧担当。我写“儒林外史中的吃喝”,哪能没有胡屠户呢?这位胡屠户,不仅职业就与吃喝有关,他本人更是行走的吃货,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散发着酒醇肉香,实在我们过目难忘,回味绵长。
1、那个酒肉之徒,对女人却有最深的体谅
胡屠户没有名字,就是一位在街上杀猪卖肉的屠户。虽然也是底层百姓,但大约还能混个温饱。所以对于不如自己的人,比如潦倒落魄的穷书生、女婿范进,他习惯于自吹自擂,颐指气使。
“范进进学(考中秀才)回家,母亲妻子,俱各欢喜。正待烧锅做饭,只见他丈人胡屠户,手里拿着一副大肠和一瓶酒,走了进来。”
胡屠户登场了。他拿着酒和大肠,一副洋洋自得的模样,自带酒香肉香,让人忍俊不禁,垂涎不已。
虽然范进是读书人,但穷人对日子比自己过得好的人有一种天然的敬畏,更何况胡屠户还是长辈,所以范进连忙向老丈人作揖,以无比认真虔诚的姿态聆听他的教诲:
“我自倒运,把个女儿嫁与你这个现世宝,穷鬼,历年以来,不知累了我多少。如今不知因我积了什么德,带挈你中了个相公,我所以带了个酒来贺你。”
面对胡屠户的趾高气扬,范进不敢说别的,一边诺诺连声,一边接过酒肉大肠,让妻子煮肠烫酒,陪岳父吃喝起来。
胡屠户继续居高临下地教训指点范进,告诉他中了秀才之后要如何如何,态度之傲慢很让人讨厌。然而转过脸来,面对范进母亲和自己的女儿时,胡屠户却充满了悲悯和体谅:
“亲家母也来这里坐着吃饭。老人家每日小菜饭,想也难过。”
“我女孩儿也吃些。自从进了你家门,这十几年来,不知猪油可曾吃过两三回哩。可怜!可怜!”
在那个时代,客人来家,女人是上不了餐桌的,她们只能在客人走后吃点残汤剩饭。走过清贫时代的人都懂得,世间最好的爱就是让你吃饱吃好,能让你开一次荤,解一次馋。所以,不管胡屠户怎么浅薄庸俗,如何嫌贫爱富,我都觉得,他这份对女人的尊重与体谅,都让人无比感动,心生好感。
一顿饭吃完,胡屠户很尽兴,他
“喝得醉醺醺的。这里母子两个,千恩万谢。胡屠户横披了衣服,腆着肚子去了。”
这两句简直太形象了,胡屠户那副酒足饭饱的模样,隔着书页都无比清晰生动——真是个酒肉之徒,是图假包换的吃货啊!
2、那个庸俗市侩的屠户,才是学士老爷的贵人
大概看到这一次岳父吃喝得很是开心,范进对胡屠户生出了幻想,以为他还会支持自己继续往上考,不久就特意来找他借盘缠,要去考举人。不料胡屠户一听就炸了,随即将范进骂了个狗血喷头
他骂范进是“癞蛤蟆想吃天鹅屁(这比喻也是绝了),让他不要自不量力,他能考中秀才不过是偶然而已;他骂他长得那么难看,“尖嘴猴腮”的,怎么可能有当老爷、做举人的命?不过骂归骂,胡屠户最后还是提出了切实可行的意见:
“明年在我们行事里替你寻个馆,每年寻几两银子养活你那老不死的老娘和你老婆是正经!你问我借盘缠,我一天杀一个猪还赚不得钱把银子,都把与你去丢在水里,叫我一家老小磕西北风!”
胡屠户是辛苦谋生的底层百姓,吃喝就是他生活中的头等大事,所以他三句话离不开一个“吃”字。他的言语虽然难听,说的却是现实。明清时代,如果说普通百姓考上秀才的还有一些的话,能够中举人进士的便是凤毛麟角了。幸运的周进和范进是极少数,随着《儒林外史》的展开,我们会相继读道:出身豪门、有钱有势的娄三娄四兄弟考不上;老秀才杨执中考不上,靠选编科举试卷的马二先生也考不上;最悲哀的是倪霜峰(倪老爹),自从20岁考上秀才后,就一直当了37年秀才,日子过不下去便卖儿子,先后卖了4个儿子……读到这些,我们还能觉得胡屠户说的不对吗?
然而范进是极少数的幸运儿,竟然真的“癞蛤蟆吃到了天鹅屁”,顺利中举。正在街上忙着卖肉的胡屠户听说此事,当即不卖肉了,带着伙计,“提着七八斤肉,四五千钱”,来庆贺女婿中举。这些肉和钱是供范家招待打赏报喜的差人的,胡屠户世事洞明,吃喝在行,为女婿想得很是周到。
谁料范进受不了这刺激,竟然乐得发疯了。关键时刻,还是胡屠户解决了问题。他喝了两碗酒,壮着胆子打了范进一巴掌,终于将这位新科举人打回了清醒状态,得以享受这份来之不易的众人尊重恭敬与荣华富贵。
在范进的生命里,胡屠户真是太重要了。穷困潦倒的几十年,是靠着胡屠户不时地接济才过了下来;一朝得志发疯,又是胡屠户力挽狂澜。这个庸俗市侩的胡屠户,他才是范学士命中的贵人啊!
3、以酒肉开始,以一碗面结束
范进中举后,迅速实现了阶层跨越。他搬进了张静斋赠送的宽敞新居,很快过上了富足精致的生活。然而,范进的母亲过了多年穷日子,当她忽然意识到富贵已经成真时,情不自禁大笑起来——随即乐极生悲,竟然一笑而亡。
范举人办丧事,至亲胡屠户自然也要来帮忙。不过此时范进身边,已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了。胡屠户再也不能与之对坐喝酒吃肉,随意教训人家了。
“胡老爹上不得台盘,只好在厨房里,或女儿房里,帮着量白布、秤肉,乱窜。”
胡屠户混在范家,其实并没什么正事儿,却一定要刷个存在感。不仅能占点便宜,也给自己积累吹嘘的资本。不久范进给他派了一个活儿,让他拿钱去请和尚来为母亲念经超度。胡屠户很高兴,便对着和尚吹嘘起来,说他在范家备受尊重,曾经买他肉的主顾们——张老爷周老爷什么的,都是他陪着人家喝酒吃饭的……和尚信以为真,他对胡屠户倒是十分恭敬客气,连忙给他烧茶下面吃。胡屠户也不客气,一边夸夸其谈,一边心安理得地吃完面离开——他在小说中就此退场,以一瓶酒一副大肠开始,以一碗寻常的面结束。吃喝是他的职业,也是他生活的主要内容,无论热闹还是平淡,都有酒香肉香扑面而来,都是那么世俗真实、鲜活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