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作家•散文】高秀群/2019年初秋的第一场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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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初秋的第一场雨
2019年初秋的第一场雨，下下停停，停停下下。它以不同的心情、不同的力度和不同的阵势，濡湿了干涸的心灵，拯救了初秋的农作物，滋润了枯焦的秋色，饱灌了皲裂的大地，积聚了秋的能量。
2019年初秋的第一场雨，在炎炎酷暑最后的暴虐中，在立秋后36度左右的热气熏蒸中，在人们焦躁不安的期盼中，姗姗来迟。她初来时像一个温顺的传统少女，在一个傍晚轻轻降临，她不露声色地把脉脉温情和着细细甘霖一起漫漫洒下，她悄悄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等到第二天清晨，她早已轻盈地离开了这片焦渴的大地和急需畅饮的庄稼和花木。她的来临，仅仅濡湿了这些在烈日下暴晒已久的芙蓉树和绣球花的几片叶子，只是给正待结子的豆苗和猕猴桃送来一点小小的希望，只是吝啬地施舍给娇弱无力被晒得无精打采的秋草和渴得奄奄一息的树叶了一点点光泽。田地依然爆裂着口子，等待着淋漓的饱灌；大地依然非常干躁，仅仅少了些平日的飞尘；热气依然潜藏在附近，随时准备出来发威。“这雨太小了，太少了”，人们热切地盼望着雨露，庄稼和草木焦急地等待着甘霖，大地等待着饱灌，一切都等待着一场骤雨的洗礼。
2019年初秋的第一场雨，在头天夜里默默洒下些许甘霖之后，悄悄藏匿了踪影，然后又突然在天黑后降临。我在第5楼的楼房里，听见了她来临的簌簌声！她清唱着雅致的曲调，在暗夜里从容不迫地洒落着珠玉，广播着恩泽，让那些焦躁的心田和干渴的嘴唇得到温情的滋润。终于等到了，中雨！“久旱逢甘雨”的心情有如“他乡遇故知”的喜悦，一瞬间在我心中荡漾开来。千万不要停！就这样疏疏缓缓、潇潇洒洒地垂落吧——水稻和玉米正等待着灌浆！迟大豆正等待着结子！茄子和豇豆正等待着翻花！世间的万物需要你的滋润和营养！
一夜雨声淅沥，一夜心情凉爽。
清晨开窗，一阵宜人的凉风扑面而来，一瞬间传入我的四肢百骸，感觉每一个毛孔都格外舒适和清凉。玻璃窗上滚落着晶莹的水珠，阳台上的瓷砖上沐浴的雨水，都成了我这个署天最美丽的风景。雨姑娘依然不停地忙碌着，她不缓不慢地在大街小巷和高山密林中行走，在翠竹绿叶间窜梭，在秋花秋草间徘徊，我一直牵挂着的秋花芳草、大豆水稻、洋芋红薯，又开始生长成蓬蓬勃勃的希望，莹洁成岁月如歌的诗意。
我举着花雨伞下楼，在清凉潮湿的水汽中打着转，重重地呼出一口暑热淤积的浊气，轻轻地吸进小雨温润的水分子，感受着雨中独行的浪漫，整个人好像也同这些脚下的细细野草和洁白可人的水仙花儿一样，换发出新的光彩和活力。
人生的确像这些花草，需要变化和新鲜的东西，来增加生活的新意和生命的张力。这样，生活才能多彩多姿，生命才能绚丽灿烂。
我一路徜徉，万物仿佛又回到夏天的清晨，曾经被骄阳炙烤得焦黑的绣球花的叶子边沿，挂满了水珠；病恹恹的三角梅，已经昂起柔润的笑脸；被太阳晒得垂下巴掌的八角金盘，闪现着油油的绿意；中暑后慵懒的垂柳，也活泼地伸开了细长的手臂；楼房两旁的木芙蓉，在一夜间换发出春天般的红润，笑脸旁边斜插着一簇簇尖尖的花簪；久久不开的紫薇，也伸出紫红的花儿串串；连我苍老的心，也仿佛攒动着喜悦和希望的花蕾。
雨是能够润泽人心和生命的。
天空放晴了，我走上公路，走向野外的田野。在干旱中准备收巅的南瓜藤也戴着晶莹的珍珠，冒出小小的一节新芽；树上结满丝瓜的长藤顶上，也顶着些许黄色的花朵；被骄阳烤得打卷的芋头叶子，也一张纸般舒展开来；枯焦欲死的迟大豆的小花儿，开成星星般的紫红点点。旁边不知名的野花，打着漩儿生长，到处簪着深紫色的小钻。一切都变得苍翠甚至油绿，连青红相间的香樟树和柿子树，也变得格外悦目亮眼。
眼前的河流涨水了，半河洪流冲涮着河堤，发出轰轰的响声；缕缕清雾从河里腾起，缭绕着、弥漫着、飞翔着，在半山腰交汇成一条轻盈而绵长的绸带，然后开始上升、飘散、缭绕在山壑里。我早已走入雾霭之中。行走在被雨水冲洗得干干净净的公路上，置身于眼前烟雾升腾的祥云中，我自己也成为美丽人间仙子，和万物一起，沉浸在共同的喜悦和梦幻中。我们知道：虽然已经步入秋天，但属于这个季节的生命正在成长和饱满，眼前又会迎来一个小阳春的明丽和妩媚，雨露和阳光将会给我们酝酿一个蓬蓬勃勃的梦想。
我的人生也这着天气一样，经历了丽春的鲜花和旭日、炫美和辉煌，经历了盛夏的热烈和清苦，紧张与倦怠，势必会迎来一个虽然不长却又唯一可以自由烂漫的秋花秋月，这将是我这个即将退休的人应该好好度过的最美时光了。走下讲台后，我应该以怎样的方法来调适自己的心态？以怎样的方式生活？以怎样的节奏走过此生越来越少的小阳春呢？
2019年初秋的第一场雨，经过一个柔情少女的温婉播洒和年轻姑娘的潇洒馈赠之后，它仿佛改变了性别，成长为一个成熟健壮、精力充沛、激情四溢的成功男子，尽情地在这个广袤的土地上展现他的热情和执着。
他开始变得神秘莫测、捉摸不透。他时隐时露，神出鬼没。
不管白天还是黑夜，他有时步履轻盈，温言软语，带给人窃窃私语的般甜美和脉脉温情般的浪漫，让你在他的柔情里陶然欲醉，飘飘欲仙。他有时消失了行踪，不留下一丝痕迹，让你带着一缕清愁和怅然。又如一个正值青年的曼妙女子，偶然遇见一个心仪的男子，你对他一见生情；而他，却如一缕春风般飘散得无影无踪。
正当你为他牵挂惆怅时，他却在一个寂静的清晨出现了，突然变成一个巡行的天神，笑眯眯地从天穹里源源不断地倾倒着玛瑙珍珠，给长久饥饿困顿和人一个满心满意的回馈。他满面笑容，洋洋洒洒，慷慨大方。农人说：“这下湿透了！这个秋天有希望了！”城市人说：“这下凉爽了！惬意了！”作家说：“这下天气清新了！有灵感了！”大家都沉浸在满心满意的喜悦和憧憬之中。中雨带给人们精神上的热情和即将收获的憧憬，各自又精神抖擞地继续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当你正在为识时喜雨而慢节奏地清赏或者及时劳作时，他却突然改变了性情。要么在一个凉风习习的午后，要么在一个月亮遁形的夜半，突然变脸。他犹如一个被激怒的壮年男子，无所忌惮地发着脾气，毫不顾虑后果如何；他又如一个要洗净人间罪恶的天神，开始倾泻着怒气。他把天池里的阀门打开，一任雨水从空中泼下，他带着风神，把阵雨发布到更加遥远的地方。空中被雨帘紧锁，大地上雨剑布阵，人和动物都躲起来，“天要下雨”的心情开始在人们心中弥漫开来，只是看着地上的流水，任他们带着雾气和刷刷的声音，不知疲倦地奔向平地、田畴和沟沟壑壑。
好久没有这样饱灌田野了，下下也好。大家都认可大自然这样不惜布施的慷慨恩泽。
雨慢慢停下来。天地开始舒展开来。山也清新、明朗起来，似乎应该晴起来了。
可是，河流里、沿河两旁依然缥缈在茫茫雾气中，雾气逐渐开始弥漫开来，升腾起来。近处的树，好像都在白雾中移动，茫茫如人间仙境；半山腰的房屋，在雾气中隐隐约约，似乎缥缈成仙山楼阁。一条白色的菱纱在山腰缠绕，上升；四周的山峦渐渐隐藏在云雾之中，云天混沌；可是河流两侧和云山深处的雾气还在不断地蒸腾、上升。天空又被浓云厚雾所笼罩。一会儿，西边涌来一堆堆灰黑色的云层，直逼头顶。一瞬间，天河漏底，一阵暴雨噼里啪啦地倾泻下来，“啪——啦啦——”云层交接处，一条火龙突然狂舞，一瞬间就消失了踪影。
上天恣意挥洒它的激情。生活总算增添了些新意，没有平时那么枯燥了。
窗外的一切都消失了形迹。只有猛雨扯天扯地地垂落着。狂风卷着雨柱，在空中乱舞，雨脚砸向密草秋花，它们被砸得七偏八倒，匍匐呻吟：雨柱扑向翠竹，他们不堪重负，随风扭动，有的被拦腰折破；雨帘浇向树林，银杏和白桦在雨中摇摆，枝叶乱抖。
风力增大，骤雨敲窗，高高的蒲杨树撩起粗壮的手臂，一个劲地洗刷着楼上的窗子玻璃；急雨打墙，猕猴桃正在成熟的果子被打落在地，它们匍匐在墙上和架上的藤蔓被撕裂开来；狂风卷屋，小青瓦房屋角的瓦片被狂风掀落，立即被地上的石头击成碎渣。惊风过出，万木狂舞，连那垂天的雨柱也被撕裂成烟成雾，在空中旋转着飞散。山坡上，马路上，野水竞流；屋檐上、高架桥上，瀑布横飞；条条小溪里，泥水喷珠；干涸很久的大河里，轰隆隆席卷着齐天黑浪，它裹挟着黄泥、粪土和被连根拔起的树木、以及来不及逃生的动物的尸体，带着浓郁的泥土味、粪臭味和血腥味，铺天盖地地奔涌而来，狠狠地冲刷着河床，暴戾地击打着桥梁。洪水在遇阻处翻起滔滔洪波和惊涛骇浪，激荡着、咆哮着腾涌而去。让人想起强军鏖战的激烈场面，听见铁马冰河的激越声响。
这九龙降雨、雷神和电神合作施威的场景，实在是惊心动魄的。它们犹如改朝换代的帝王，开启他们账本中的清洗项目，掀起一场轰轰烈烈的运动，排山倒海，摧枯拉朽；它们犹如挣脱所罗门镇压已久的狂魔出瓶，肆虐人间，不分好歹地撞天骂地，乱杀乱砍，直杀得大地上横尸断臂、一片狼藉。
看得这些场面，我有些兴奋，又格外敬畏。
两天的时间，大地上遭受了几百年没有的自然灾害，到处断壁残垣、千疮百痍，到处怨声载道、鬼哭神愁。
附近的农村，到处撕裂了翠竹，折断了树枝，推到了树木；平地上浊水恣流，淹没稻菽，冲垮桥梁，冲走平房，掏空路基；城市里积水成渊，淹坏车辆，漂着垃圾，聚满淤泥。听说到处跨山塌方，阻断交通，有些地方甚至山崩地裂，泥石横流，掩埋了房屋，堵塞了地铁，活埋了救援人员。
这2019年初秋的第一场雨，弄得我心惊胆颤，满腹哀怜。同时也激发了我的力量和希望。我得到了了创作的素材，有些人有了功劳，有些人提升了道德，有些人等到了挣钱的机遇，有些人无得无失，而有些人却只有悲哀。
世事也如这场雨一样，是变幻莫测的。生活的改变和历史的前进是免不了大风大浪、大起大落的，但对整个人类和社会而言，还是平和发展、平静地改变为好。
2019年初秋的第一场雨，时断时续下了5天。它是使气候真正结束酷暑而进入初秋的转折者。不管天气多么酷烈，大气循环总有无限的威力推动着它的转换；不管气候多么无常，大自然终究有终结它的手段。
2019年初秋的第一场雨，它温婉娴雅而又激烈热情，后来放诞任性，飞扬跋扈。这已经不仅仅是博泽恩惠，拯救苦难了；同时也泛滥成灾，甚至弄得大地遍体鳞伤，弄得人们苦不堪言。
也许，适度的天恩会润泽生活，滋养生灵；过度的激情就会将好心变成坏事，任意妄为就会贻害百姓，飞扬跋扈就会伤及无辜……
不过，前几天的风雨，也给雨后的早晨戴上了金色的和平。
暴风雨过处，大地和河流被洗刷得干干净净，庄稼集聚了饱满的能量，草木又一次勃发了它们的生气，到处泛起了小阳春即将来临的光辉。闲置的人也暂时找到了工作；倦怠的人们，似乎又增长了新的力量。
2019年8月24日于缥缈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