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作家•散文】江长源/一路有书相伴的岁月
一 路 有 书 相 伴 的 岁 月
江长源（湖北红安）
不知不觉中，已年过半百，功名利禄如浮云在眼前飘过，有悔恨有欣喜，有得亦有失。蓦然回首，发现一路走来，虽一事无成，但始终有书相伴，倍感欣慰。
我出生在一个没落的书香门第。小时候，家里非常穷，常常吃不饱饭，但家里有许多线装版古书，都是祖辈们留下来的，整箱整柜的都是。我当时年纪小，也不识字，只是对这些书好奇，觉得好玩，时不时拿一本在手里玩耍。后来，那场史无前例的动乱爆发了，这些古书被收的收，烧的烧，一本也没留下来。因少不更事，认识不到这些书的价值，也就没觉得可惜，但我对这些书有非常深刻的印象，留在了童年的记忆里。
后来上学读书，书自然是少不了的。上小学的第一天，当课本发下来的时候，我才第一次拥有了属于自己的书，自此和书结下了不了的情缘。
我们那个时候，小学基本只有语文和算术两门课，每当新的课本发下来，总是非常欢喜和爱惜，将新书左摸摸，右瞧瞧，前后翻来翻去，生怕将书折了一个角。看着书中精美的插图，闻着油墨的芳香，甚是陶醉。放学回家，往往会找来旧挂历、年画或牛皮纸，给新书做一个书皮，将封面有棱有角地包起来，再在书皮上写上课本的名称和自己的班级姓名，一个学期下来，课程学完了，课本却保持得非常完好。
当时基本没有什么课外书可供阅读，有钱也难买得到，更何况大家普遍贫穷，有时还为交几块钱的书本费和学杂费发愁，哪里还有钱买课外书。没有课外书读，就读课本，每天早上，教室里都会传来朗朗的读书声，我们大都把课文读得滚瓜烂熟，倒背如流。有时放学回家，没事的时候也拿着课本看，那些还没有上过的新课文，早被看了好多遍。
随着年级越升越高，读的书也越来越多，自己拥有的书也越来越多，但大都是一些课本。后来慢慢地有了一些课外书，只是由于功课紧，一切以考试升学为目标，老师也不赞成甚至禁止读课外书，若自己想看，大多只能偷偷摸摸地看。偶尔得到一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红岩》《青春之歌》等书，则如获至宝似的，包上《语文》《数学》或其它课本的书皮，伪装成课本，在课堂上偷偷地看起来，那股痴迷劲往往会引起老师的注意，最终没能逃过老师的火眼金睛，书被没收，还要深刻检讨。
整个读书阶段虽然没读过多少课外书籍，但课本知识学得相对比较扎实，打下了坚实的学习基础，开启了智慧的大门，使我能够通过书本、通过文字认识世界，学习技能，踏上人生之旅。
我走向社会后的第一份工作也是与书有关，是在一所大学印刷厂当排版员。这所印刷厂主要承接书籍和报刊杂志的印刷，由于工作性质，我和一些作者、出版社和报刊杂志社的编辑打交道较多。当时是铅字印刷，我要将拣字员依稿件拣好的铅字排成一个个版面，打印出样稿，供编辑校对修改，我再根据编缉校对修改好的样稿修改版面，其间会反复好多次。
在排版校对过程中，我多次发现并指出了一些作者和责任编辑没有发现的错误，引起了很多作者和编辑老师对我的关注。
有一次，我在铅版上校对修改一位教授发表在学报上的一篇论文时，发现有三个地方不妥，提出了我的看法，该文的责任编辑石宗仁老师虽也认为不妥，但这篇论文的作者是资深教授，不敢随意更改。他找来原稿反复校对，样稿内容和原稿没有出入，建议不去改它，尊重原稿为好。这本来是我份外的事，我只需按作者或编辑校对好的样稿进行修改版面即可，没有必要去关心文章内容或错误，即使有问题也与我无关。但我的责任心不容我漠视，我把书看得很神圣，对于书本上的东西必须严谨，容不得半点差错，以免发行后贻误读者。我多次查阅资料，认定我的意见是正确的，这三个地方应该修改。我的坚持打动了石宗仁老师，作为责任编辑，他有责任和义务把关。于是，他很快联系上了原作者，将我的意见反馈给了这位教授，没想到这位教授欣然接受了我的意见，同意修改，并对我大加赞赏，执意要见一见我这个小小的排版员，体现了一个学者的胸怀。
学报出刊后，这位教授特意送了一本亲笔签名的样刊给我，说了一些敬请指正类的客气话，并夸赞我是主动地在工作，不是被动地机械地对待工作，是在工作中学习，在学习中思考。鼓励我要多读书，多思考，不盲从权威，要有自己的思想主张，我和这位老教授也因此成了忘年交。
由于我工作认真敬业，一时名声在外，许多作者和出版社在我们印刷厂印书时，都指定要我为他们的书排版，因而结识了很多文化人，他们的书印刷完毕后，大都会送给我一本。几年下来，收到了很多书，我在工作之余慢慢地阅读学习，当然也有一些专业性太强的书看不懂，但我也会收藏。这也算是我工作中的一个额外收获。
我一直有写作的爱好，读书时写的作文常常被老师当作范文在班上读，但从来没有在刊物上发表过。来印刷厂工作后，收到的书多了，业余时间读读书，一时又萌发了写作的欲望，陆陆续续地创作了一些诗歌散文，供自己欣赏。直到有一天，一家报刊的文学编辑和我聊天，觉得我有一定的文学天赋，问我是否喜欢写作，我拿出自己创作的一些文稿给他看，他甚是惊叹，称够发表水平。他选择了一些稿件，陆续发表在他任责任编辑的文学副刊上，有些作品还被别的刊物转载了。以前总是在书籍报刊上看到别人的文字，当第一次看到自己的文字变成铅字时，那份喜悦、那份兴奋真是无以言表，给了我极大的鼓舞。
随着一些作品的发表，我深感知识的欠缺，读书的重要，深刻地领会了“书到用时方觉少”这句话。于是，我利用空余时间阅读了大量的书，知识面得到了进一步的拓展，写起文章来也得心应手，直至我的诗歌登上了《诗刊》，论文发表到了国家核心学术期刊，应邀参加了《世界华文诗歌鉴赏大辞典》的撰写工作，作品多次获奖，还应邀担任了所在大学文学社团的辅导老师，走上了讲坛。在此期间结识了诸多文友，并和文友一起共同编辑出版过多部文学作品集，我深知这是读书给我带来的收获。写作促进了我读书，读书帮助了我写作。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正是中国改革开放进行得如火如荼的岁月，下海经商的浪潮席卷神州大地，我也有一颗蠢蠢欲动的心。在家人的鼓励下，在众多文友的帮助下，我决心踏浪而去，投入到汹涌的经济大潮之中，萌生了开一家书店的念头。
我之所以选择开书店，主要是因为我对图书的情况比较熟悉，有这方面的资源;第二，自己喜欢读书，开一家书店可以让我读到很多想读的书;第三，当时人们精神文化生活极度贫乏，有对知识的渴求，图书销售有市场，我想做个知识的传播者。
经过紧张而又忙碌的准备，我的书店有模有样地开张了。由于地处几所高校周边，是文化人聚集地，图书销售生意相当火爆。忙时照看店面，招呼生意，闲时泡上一杯茶，坐在店内捧上一本书或一张报纸，边品茶边读书看报，也不失为一件快乐的事情。
有了书店，也算有了自己的根据地，时不时有一些诗人学者来访，畅谈文学，畅谈人生理想，畅谈家事国事。也有人将自己的著作拿来书店寄售，同时选购一些自己喜欢的书。一时间，店内好不热闹，常有朋友自远方来，聚聚聊聊，好不快哉。一位诗人朋友多次无不羡慕地说，拥有这样一家书店真好!
书店开张后，我们经常和周边几个大学的文学社团或学生会开展一些活动。特别是每一年的世界读书日，常组织一些精品图书，让这些社团会员到校园内或走上街头义卖，向全民推广阅读，取得了非常好的效果。所得利润书店分文不取，全部提供给社团作活动经费。有时他们举办一些比赛活动需要提供图书作为奖品，我也是高兴地满足他们的要求，既扩大了书店的知名度，也算是对莘莘学子的一份支持，并能产生一定的社会效益。
有一些贫困学生，有强烈的读书欲望，天天来书店看书，甚至拿着笔记本来书店，边看书边做笔记，但从来没买过一本书，久而久之，书店店员看不过眼，说我们书店不是福利单位，要生存，要赢利，不能长此以往地让他们免费看书。当我了解到这个情况后，耐心地告诉店员，书店不能和别的商店相比，我们做的是传播知识、传播精神文明的事，提供的是精神食粮，不能太世俗，不能眼睛只盯着赚钱，书本来就是让人看的，这些贫困学生若因为读了我们书店的书，受到教诲和启迪，将来服务于社会，也算是一件功德圆满的事。我们对待这些贫困生，要以礼相待，只要不将书损坏，就尽量不要去打扰人家，让他随便看。
事实证明，我的善意还是感动和帮助了一些贫穷大学生。有一年毕业季，一个毕业生到我书店挑选购买了大量的书，真情地对我说:“老板，我在这里上了四年大学，在您的书店看了不少的书，但我一本书也没有买过，因为我穷。这四年来，我是靠打扫教学楼卫生，冲洗厕所等勤工助学才完成学业的。今天我就要毕业离校了，被学校作为优秀毕业生推荐到一个省直机关工作，以后再也没有时间来书店看书了，我用勤工俭学积攒下来的一点钱买些书带回去看，非常感谢您这几年让我在您的书店蹭了不少的书看，让我学到了知识和大度做人。”说完还向我深深地鞠了一躬。我也深受感动，并庆幸自己当初的善意帮助了一些饱含求知欲望的贫困生。还有一些毕业生走上工作岗位多年后返回母校时，也不忘来到我的书店买买书，和我聊聊天，笑谈当年读大学时在我的书店蹭书看，蹭电扇吹的快乐时光。我则一脸的欣慰，自己有书相伴，而且利用书店帮助到了一些贫困学生，是一件快乐无比的事情。
书店的名声在周边越传越广，吸引了更多的读者前来购书或阅读，生意持续向好，带来了非常好的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旺盛时期在周边大学共开了三家分店，也为政府创造了一定的利税。一度获得了当地区政府颁发的“先进经营户”“精神文明单位”等奖牌。我因书而实现了自己的部分人生价值，为自己能为社会做一些有益的事情而感到高兴和自豪。
后来，由于社会的发展和科技进步的日新月异，读者购买方式和阅读方式的转变，纸质图书的购买和阅读逐渐减少，实体书店的生存日益艰难，尽管万分不舍，我的几家书店最终还是没能逃脱陆续关门的命运。我对开书店的这段时光岁月非常珍惜和怀念，那里挥洒了我的青春激情，寄托了我的情怀和梦想。
也许是瞑瞑中命运的安排，也许是苍天眷恋我喜欢书籍，在关闭书店一段时间后，我在一所211大学图书馆找到了一份工作。尽管知道自己是来工作的，而不是作为读者来读书看书的，但我还是为能为广大师生读者服务而感到由衷的高兴，因为这又为我开启了一段有书相伴的人生。
大学校园被人们誉为象牙塔，而大学图书馆则誉为象牙塔中的象牙塔。这里明窗净几，环境优雅，弥漫着翰墨的书香味，散发着浓浓的文人气息，这里是知识的殿堂，思想的宝库，智慧的海洋。
尽管平时工作十分辛苦劳累，但有这样的工作环境，我还是很欣慰。更何况是为读者服务的事，累点又算得了什么呢？只要有书相伴，快乐总还是有的。在图书馆工作，最大的福利就是有书相伴。工作之余，读一首韵味十足的五言或七律,于平平仄仄之中感受汉字的无穷趣味和深远意境;或者干脆进入朗读亭，吟诵一首唐诗或朗读一曲宋辞，领略唐诗的豪迈，宋辞的婉约;或者翻开一本哲学名著，与哲人展开一段超越时空的心灵对话;抑或于浩瀚的书海中触摸厚重的历史，聆听遥远的历史深处传来的暮鼓晨钟，往往能使人恢复平静，心灵得到抚慰。在滚滚红尘中，熙熙攘攘的都市背后，有如此一片净土，我的灵魂在此得到了涤荡，思想得到了升华。沙翁沙士比亚说:“生活里没有书籍，就好像天空没有阳光;智慧里没有书籍，就好像鸟儿没有趐膀。”图书馆里的这些书籍，恰如缕缕阳光，照射到了我心灵深处,给了我思想的趐膀，给我以感悟,给予我快乐，指引我前进。
我工作着快乐着，我的工作得到了领导和广大师生读者的一致好评，还因为平时的写作爱好被馆方聘任为驻馆签约作家，我知道这是给我的鞭策和鼓励。左手书本，右手笔杆，更多的时候是双手在为读者服务。抬头是理想，低头是现实，处于尘世既不焦虑也不迷茫，工作时投入，阅读时放松，写作时专注。我的快乐在于有书相伴，我陶醉于书香缭绕的氛围。书香是世界上最好的味道，她能安神补脑，使人安静，使人智慧，提升你的格局，开阔你的视野，让你变得温文尔雅，成为一个谦谦君子。
线装古书——读书——印书——写作编书——开书店——在图书馆工作，我很幸运，走过的人生岁月都有书相伴。
展望未来，我不渴望荣华富贵，也不羡慕金钱权势，惟愿始终有书相伴。退休之后，能与三五好友，一起看看书，边喝茶边交流读后感;或一人独处书房里，低头默颂亦可，昂首高吟也行;抑或于春日湖畔柳下、夏日密林深处、秋日郊外农庄、冬日公园暖阳下，捧一本书自由自在、快快乐乐地畅读。累了就躺在草坪上，以书枕头，闭目假寐，做个优哉游哉，快乐似神仙的老读者，身心和大自然融为一体。快乐阅读，和书不离不弃，直至终老，则终生甚幸满足。
作家简介：
江长源，湖北省红安县人，现生活工作于武汉。《江山文学网》注册签约作者，华中某211大学图书馆驻馆签约作家。诗歌散文评论散见于各级报刊杂志和网络平台，有诗歌被收入《中国当代诗歌诗萃精评》《中国朦胧诗纯情诗多解辞典》《世界华语诗选》等十多部诗选集，参与了《世界华文诗歌鉴赏大辞典》的撰写工作，有学术论文在国家核心学术期刊上发表，散文《愈老愈浓的思乡情》荣获首届“闻一多杯”全球华人怀乡征文大赛三等奖。随心随性，真诚质朴，钟情于恬淡自然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