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锦源:寻找传统的足迹
思想学说本身是柔性的、待选择的,如果其适合社会发展的需要,并得到统治阶层、精英阶层的认可和采纳,柔性的思想便可能具备一种刚性,成为一股构建国家政治、文化的强力。假以时日,如果这股强力能够成为一种制度,那么在思想的刚性之上就又多了一份韧性,这就意味着具备了更为稳定、更易于适应和延续的特征。
中国传统文化长期发展的思想基础,可以叫做中国传统文化的基本精神,文化的基本精神是文化发展过程中的精微的内在动力,即是指导民族文化不断前进的基本思想。中国传统文化的基本精神就是中华民族在精神形态上的基本特点。因此,(1)钢健有为;(2)和与中;(3)崇德利用;(4)天人协调。“这些就是中国传统文化的基本精神之所在。”(张岱年:《论中国文化的基本精神》,《中国文化研究集刊》第1辑,复旦大学出版社出版。)
1、尚争 --历史记载的野性传统
历史上早有记载:中华民族素有“尚争”的禀赋——从“黄帝与炎帝战于阪泉之野”“涿鹿之野,血流漂杵”到孔夫子因为反对弟子冉求支持变法而号召弟子们“鸣鼓而攻之”的历史记忆,从强者“天无二日,民无二主”、“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的霸道到民间“一山不容二虎”、“人活一口气”的争强好胜心态,一直到“与天奋斗,其乐无穷!与地奋斗,其乐无穷!与人奋斗,其乐无穷!”的浪漫论断,都充分证明了“尚争”的传统源远流长、深入人心。从某种程度上说,那从来没有停止过的种种斗争是中华民族(也是其他国家、其他民族)的历史分外惊心动魄、也因此而千回百转的基本动力。
中国历代的社会动荡、王朝更迭、农民暴动、集体械斗,也显得格外频繁、格外残酷。中国的古典名著中,从杜甫的“三吏”“三别”到《三国演义》《水浒传》,都是历史上社会矛盾错综复杂、集团斗争激烈残酷的真切写照。由此,其复杂性、矛盾性可见一斑:既热爱生活,又充满苦难;既向往和平,又频繁斗争。尽管儒家文化一直推行“温柔敦厚”的“礼教”,道家文化崇尚“无为”,佛教文化信仰“普度众生”,可自古以来的各种矛盾、斗争仍然绵绵不绝。有历史学家统计,中国历史上农民起义的频率之高,举世罕见。这一发现与关于中国人热爱和平、最能忍耐的说法形成了耐人寻味的对比。孙犁先生也曾经指出:“读中国历史,有时是令人心情沉重,很不愉快的。倒不如读圣贤的经书,虽都是一些空洞的话,有时却是开人心胸、引导向上的。
2、论语记载的文教传统
《论语》里 孔子弟子子贡讲了一段话。他说:
文武之道,未坠于地,在人。贤者识其大者,不贤者识其小者,莫不有文武之道焉。夫子焉不学,而亦何常师之有。
子贡所说的「文武之道」,就是那时的中国文化传统。子贡说:这个传统,还没有掉到地上,还在我们人的身上。或说在我们人的心里。孔子已在春秋末年,这是一个大乱之世,黑暗万状,文化传统等于要中断了。但子贡说:文化传统还没有掉地下,还在人的身上。人不外分两种:一是贤者,是高一等的人。一是不贤者,是低一等的人。整个世界,任何时代,都可由此一分别。
今天的我们,总说是不贤者吧,可是我们总还是中国人。不很像样,不合理想的中国人。贤者识大,这「识」字不是知识,仅是「记忆」。文化大道很高深,很复杂。我们不一定都能知、能了解,然而总还在我们的记忆中。贤者记忆到一些大的,不贤者记忆到一些小的。譬如饮食,鲜能知味,但总是饮焉食焉。人人总是活在此传统中,不论懂不懂,可是在他心里总还有一番记忆。孔子往哪里去学到文武之道、中国文化大统所在呢?子贡说:孔子就在一般人的身上学,因中国文化正还在大家身上。所以说「夫子焉不学,而亦何常师之有」。
今天我们来讲中国文化,也就是来讲孔子之道。孔子就是当时中国文化一个「集大成」的人。我们今天说孔子是「至圣先师」。但孔子之师又是谁呢?孔子的那许多道,究从何处学来?诸位或许说孔子应是在书本上研究,这也不错。但文化存在书本上仅成为一种「死知识」,而文化则是活的。孔子在当时许多人身上所见,乃始是一个「活传统」,一个真真实实亲亲切切的真传统。我们每一人,固不能就代表中国文化,但亦究是代表了中国文化。只不能代表中国文化之全,与其深与大。然而我们就是生在中国文化传统之里面,而成为一中国人,那么中国文化岂不就在我们身上。诸位不能谦虚,不用客气。说自己是个不贤者,但不贤者也得识其小者。文化是个大东西,大东西里面还有许多小东西。一个社会中,贤的总是少。不贤的总是多,然而每一个不贤的人,也能在他心中记忆到文化上一些小枝小节。只把这些集合起来,也就见出一个文化的大体貌。孔子就为懂得这道理,所以才能在当时文化破坏黑暗的时代,而集文化之「大成」,把文化传统发扬光大。
今天我所讲中国文化传统在中国人身上这一意义,是根据子贡这番话来讲的。倘使今天我们中国人里面还出一个孔子来发扬中国文化,试问他先向哪里去学,难道他要到美国去学吗?难道他仅在图书馆故纸堆中去学吗?我想他一定会在我们这个活的社会里学,在我们每人的身上来认识到他所要了解的中国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