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夏君《庭院小记》：我不是唯一的一个
2014年5月29日中午，当我完成夏君姐《庭院小记》的最后编校工作后，才意识到，这天正是北京极为罕见的一天，北京的气温高达41度。而我在鲁迅文学院的613房间，却正感受着《庭院小记》这本书带给我的快乐与清凉。
这天下午，鲁迅文学院树人诗社举办了一场诗歌朗诵会。当诗人和作家们在台上朗诵各自的诗歌时，那些玉兰花啊，桃花啊，田园啊……诸如此类的词语使我有些恍惚。实际上，我正在夏君姐的文章里不能自拔，她所描述的正是这些。这些真实的风景，本真的生活，其中所蕴涵的意味，如梭罗带上一把斧子到湖边隐居，寻找他想要的生活。夏君姐的文字，也正是她想要的生活，在乡野，盖一座属于自己的房子，抱歉，我不得不在此引用诗人海子的名句，这种生活，也是很多人艳羡不已的，就如海子所言“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对夏君姐，我是非常熟悉的。
上世纪90年代，我和夏君姐同在一个宁夏工业小城，因为文学而结识。之后，她做出了一个大胆的举动，从条件优裕的银行辞职，执意去学习一个在当时根本不被人看好的专业，心理咨询。之后，她成功了，成为宁夏第一个有执照的心理咨询师。再后来，她的事业发展到了银川。我也紧跟其后，到了媒体工作。之间虽常有交集，却因工作忙交流不多。在我眼中，曾经写过小说后来改行做心理咨询的夏君姐是一个创作“富矿”，她手中的心理咨询案例，应该有不少会成为小说写作的极佳素材呢。也曾和夏君姐谈过此事，想给她做一本类似题材的书。之后，因各种原因，也再无下文。
有一天，突然接夏君姐电话，邀请我到银川西夏区的军马场到她家吃饭。这才知道，她已经在那个我之听说过却从未涉足的城乡结合部盖了小产权楼房，安了家，做起了世外桃源般的“女地主”了。于是就去了，领略了夏君姐的惬意的自给自足的乡村生活，喝着她自酿的葡萄酒，还有她和丈夫自己种的诸多种无公害蔬菜和水果。微醺间，上二楼又被小小惊了一下：整整一面墙都是夏君姐创作的一幅大油画！虽是临摹之作，有些变形，却很有些现代性的味道。几年不见，夏君姐真是给我们拿出了一个“大家伙”啊。至此才明白，原来夏君姐是为她的油画完成，请我们“剪彩”呢。当然就少不了猛夸，然后吃喝完毕，顺手牵羊的带着夏君姐送的咸鱼干打道回府，“这鱼是我钓的，好吃呢。”隔着车窗，夏君姐很是优雅的说。这话，在那时，还一下没懂。直到拿到她的书稿，这才知道话的份量呢。
说到《庭院小记》，也确实让我没想到，夏君姐竟然能给我们拿出这样好的散文作品，也让我想起多年以前，她还是个小说作者呢。如果不是做上心理咨询这行，不一定夏君姐也是位优秀小说家。时隔多年，她的文字仍是那样的打动人，而且非常质朴无华。我想，这与她几年来在她文中所写的军马场有关。
读夏君姐的文字，有时候我竟然恍惚起来，不知不觉将走进她笔下的“田”里，也就是她的那个小院里，还有那个门前的花园，在栅栏篱笆后面，看着葱绿满眼的各色菜蔬，坐在葡萄藤下，还能说起那些狗啊蛇啊，钻进她家洗脸盆的青蛙，还有那些可爱的各式各样的大嗓门邻居们，当然，我也记住一个重要的人物：连奎，她被夏君姐边撒娇边嗔怪“欺负”的愈加老实能干，一个典型的好老公，好男人，很是清晰的出现在面前了。
读《庭院小记》，说起来，这个庭院是大庭院，也是小庭院。大庭院，是曾在历史长河中沉淀下来的一个地理符号，就是“军马场”，我们过去俗称的农场。大庭院由于历史的背景不断变化，形形色色的人群开始涌入，于是像夏君这样有一定文化知识的“城里人”也被吸引，来到了这里。来到这里干什么？也因此有了夏君姐的“小庭院”，我们也可称之为“世外桃源”，或许是“伊甸园”。城市化的巨大压力，使人们开始向往乡村生活，而中国人生活的逐渐“中产”，使人们将目光转向于大自然，不再满足于周末节假日到野外烧烤，或游山玩水，等等。而远离城市的大庭院因为自身发展的限制开始接纳“中产”者的到来，当下，不少人开始热衷于买地，建小产权房，期望打造属于自己的“田园生活”。夏君的《庭院小记》正是对当下这种现象的书写。这种书写是身体力行的，并且具有标本的意义。不过极具巧合的是，夏君姐所没想到的是，当年的她也曾是农场的子弟，父辈的一生就是在农场度过的。很多像夏君一样的农场子女也都在为跳出农场这个“大庭院”而奋斗和努力着，夏君就是其中的佼佼者。但是有意思的确实，在多年以后，冥冥之中，夏君却又为了“逃出城市”向往田园的“小庭院”生活重归农场的“大庭院”，夏君在书中回忆父亲母亲的那些文字正是多年以前农场生活的时代见证。多年以后，夏君自己也想不到，她的军马场生活竟然会成为农场生活的一种延续。这，或许就是命运使然吧。
然而，向往终归是向往，现实终究是现实。《庭院小记》在我看来，可谓是城里人回归“田园生活”的拓荒史。不过，在外人看来，这看着美好的“田园生活”并非是那么简简单单的就可以信手拿来的。有句话，“幸福的生活需要自己来创造”，实际上，夏君的“田园生活”可谓是充满了故事性，戏剧性，甚至带有笑中含泪的悲剧性，更有复杂的小市民的典型生活意味性。夏君和丈夫辛勤的构筑向往已久的美丽田园生活，在现实中，他们就像堂吉诃德与风车进行战斗，一波三折，始终的，不停地，磕磕碰碰，从拿地到建房，有事。烧锅炉，运土垫坑平地修建花园……没有什么是一帆风顺的，而更具有悲剧意义的是，好不容易，辛辛苦苦花了很大力气建好的门口花园，没多久，便被有关部门“拆迁”了。在外人看来，一切的忙碌到最后成了泡影，成了荒诞的行为，就好像西西弗斯，永远的在推那石头。但是，即使经历了很多这些在我看来甚至有些荒诞的事情，夏君的文字却依然流淌着快乐的气息，这或许是因为她要的是过程，而不是结果？
由此而引申，在《庭院小记》中，女主人公是屡败屡战，她和丈夫连奎不停劳作，两个可爱的“田园生活”制造者都快成了工作狂，结果却是稀里糊涂的葡萄被麻雀叼吃了，老鼠不停捣乱把好的大米甚至是刚下到地里的种子偷吃了，锅炉冬天漏水把屋里弄得乱七八糟，甚至还要为琐事和邻居吵架……这些故事，在夏君的笔下款款写出，即从容又充满情趣，令人一会揪心一会又乐不可支。“田园生活”不是乌托邦，却又胜似乌托邦，夏君为我们呈现了真正的一个“瓦尔登湖”，湖的平静下面，涌动着生活的激流和跌宕起伏，其中，还蕴藏着一股温暖的力量。
如果单纯的是只是讲述自己如何去构筑想要的“田园生活”， 《庭院小记》也只能是一本薄薄的不耐看的散文集而已。《庭院小记》的最大标本意义在于一个作家所坚守的立场。我觉得，这大概是夏君姐多年来一直在坚守的，我们可以称之为理想主义者，也可以说她是一个浪漫主义者，所追求的完美生活，并从中找寻到生活的价值与欢愉。这，就是夏君文字给予我们的意味吧。
《庭院小记》因此就不是简单的写景状物创造生活的生活小札记，在此基础上，她为我们描写了在“军马场”生活的不同形态的形形色色的人物，种大棚的外来农民工，开麻将馆、电焊铺的小个体户，为生存奔波勤勉的外来户，还有实在本分的本地农民，以及不动声色的与底层人打成一片的官员，以及形形色色的吸毒者，小店主，更有她与第二个人丈夫充满幸福与情趣的“田中劳作”生活，满含深情回忆那个年代的父母往事，为已经去世的前夫和姐夫的纪念文字，带有“忏悔”性质的关于教育子女的文字，这些无疑使我们深深感受到了一个作家在精神层面的游弋和思辨。
夏君饶有兴趣的通过文字，细细扫描那一个个出现在乡村麻将馆的小人物，带有悲情的去写那些为生活苦苦劳作的本地农民和外来户……她从中开始有所想所思。如此之近，甚至可说是身在其中的现实生活，使夏君的《庭院小记》升腾起一股在快乐中却含有忧郁的气质，并深切地感染和打动着我们。
但问题在于，“田园将芜胡不归”，《庭院小记》最后给我们带来的仍是无尽的唏嘘。乌托邦的生活终将被现实的巨大之手所击碎。随着当代中国城市化进程的加剧，再偏远的地方也无法避免“田园生活”的平静被打破。正如夏君在后记中所说的，不过几年功夫，燕子只留下了巢再无踪迹，青蛙也隐匿了，家里种的蔬菜不得不加大打农药的剂量……“小庭院”的门口充满了大市场的喧哗声，过去的安谧生活已经受到了很大干扰。何去何从？摆在夏君面前的答案是未知的，未来却已预知。《庭院小记》，留给我们的则是一个充满悲喜，充满欢乐与温暖的永远清晰如斯的记忆。忘了是谁说的，“也许你觉得我在做白日梦，但我不是唯一的一个。” 《庭院小记》的意义，或正在于此。
2014年5月30日凌晨于北京鲁迅文学院，5月31日再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