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克绍教授谈学习好中医之绝窍
动机与目的
经过与体会
过去有一句成语,“六经根柢史波澜”。是说学者要想写出一篇有价值的文章,首先要把“六经”(《诗》《书》《易》《礼》《乐》《春秋》)吃透、记熟,这是基础。这还不够,还必须有历代的史料,来加以充实和润色,才能把文章写得有声有色,有证有据,波澜起伏。
中医学的根柢是什么呢?就是《内经》《难经》《本草经》《伤寒论》《金匮要略》等。这些经典著作,对于生理、病理、药理、诊断、治则等,都有重要的指导意义,不掌握这些,就会像无源之水,无根之木,要把中医学得根深蒂固,是不可能的。但是单靠这些经典著作还不行,因为这些经典著作,究竟是原则性的理论较多,而且这些理论,不加以阐发论证,不结合临床体验,仍然不容易学深学透,这就要求学者,除了经典著作之外,还要广泛地阅读其他医家的著述,尤其是历代名家的著述。“读书破万卷”。每个人虽然由于各种不同条件的限制,千卷、百卷也可能读不破,但是这种雄心壮志是应该有的。
祖国医学从汉代以降,到现在已经将近两千年了。在这近两千年中,堪称中医名家的,至少也有几家,至于他们的著作,更是汗牛充栋,更仆难数。在这浩繁的卷帙中,学派不同,立说各异,互相补充者固然不少,互相矛盾者亦往往而有,若不加以分析归纳,那么阅读越多,就越杂乱无章,所以仅仅是读得博还不行,还要由博返约,才算真正学到手。
所谓由博返约,就是从全面资料之中,归纳出几个重点,从不问的现象之中,找出其共同的规律。这并不是一件容易事,不下大工夫,不学深学透是做不到的。陈修园在其所著的《医学三字经》中,有这么几段话:“迨东垣,重脾胃,温燥行,升清气。”“若子和,主攻破,中病良,勿太过。”“若河间,专主火,遵之经,断自我。”“丹溪出,罕与俦,阴宜补,阳勿浮,杂病法,四字求。”他把李东垣的用药规律,归纳为“重脾胃,升清气”;把张子和的用药规律,归纳为“主攻破”;把河间诸说,归纳为“专主火”;把朱丹溪的《格致余论》等归纳为“阴宜补,阳勿浮”。这就是由博返约。这样的归纳,言简而意赅,不但容易掌握,而且也便于记忆。
对于金元四大家,除了上述归纳之外,我还从其治疗技巧上作了归纳。我认为东垣诸方之所以补而不壅,全在于补中有行。试看升麻、柴胡、陈皮、木香等气分药,都是他常用的配伍之药。
河间诸方之所以寒不伤中,全在于寒而不滞。其常用药如走而不守的大黄、芒硝自不必说,就是守而不走的芩、连、栀、柏等,也大都与枳实、厚朴、木香等气分药合用,使苦寒之药,只能清火,不至于留中败胃。他虽然有时也纯用守而不走的苦寒剂,如黄连解毒汤等,但这究竟是少数。
子和之主攻破,毕竟是施于经络湮淤,或肠胃瘀滞之实证,如果不实而虚,即非所宜。丹溪养阴,也是在误服金石燥烈药,元阴被劫,相火妄动的情况下才相宜,如果阴盛阳衰,亦为大忌。
我在初学时,觉得四大家各不相同,究竟是哪一家为好呢?后来又把四大家作以归纳,张子和的攻破,是祛邪以安正,李东垣的“重脾胃”,是扶正以胜邪。当正虚为主时,采用东垣法,邪实为主时,采用子和法,二者并不矛盾。
刘河间之寒凉,是泻阳盛之火,朱丹溪之补阴,宜于治阴虚之火,两家都能治火,只是虚实有别。这样,我们临床就可以根据邪正虚实,取各家之所长,对症选方,并行不悖。这就叫作由博返约。
(二)尊重古人,又不迷信古人
所以要博览群书,目的是要把前人的经验智慧继承下来。但是前人的说教,并非都是金科玉律,任何名家权威,都会有千虑之—失。这就要求我们,既要尊重古人,又不要迷信古人,要选精去粗,而不能瑕瑜不分,兼收并蓄。比如《内经》《难经》等名著,亳无疑问,这是中医理论的宝库,但正是这些宝贵的经典著作中,就存在着不少脱离实践的糟粕。
例如《素问·经水篇》,以中国的河流,江、淮、湖、海等比拟十二经脉,意义就不大。《灵枢·阴阳二十五人篇》认为,人从七岁起,每加九岁,如十六岁、二十五岁、三十四岁、四十三岁、五十二岁、六十一岁,皆形色不相得者的大忌之年,这更是形而上学。《难经·四十一难》解释肝脏为什么有两叶,认为是“去太阴尚近,离太阳不远,犹有两心,故有两叶。”“三十三难”用五行解释肝肺,不但把五行讲成机械教条,而且他所说的肝在水中生沉而熟浮,肺在水中生浮而熟沉的说法,也与客观事实不符。还有,如“十九难”的“男子生于寅”“女子生于申”等,星相、子平者流引用这样的术语,还有可说,若在有关生命的医学著作中,加以引用,岂不荒谬!
不但阅读这些经典要一分为二,就是为这些经典医学所作的注疏,阅读时也要有分析、有批判,有的竟不是错在经典,而是错在为这经典所作的注疏上,如果不加分析地照搬不误,就会自误误人,流毒无穷。
就拿《伤寒论·辨脉法》中的“风则伤卫,寒则伤荣”来说,这不管是王叔和所加入的,或者是《伤寒论》原来就有的,都是似是而非的不可捉摸之辞,尽管这种学说在中医界已经泛滥了约有千年之久,我们也不要不懂装懂,自欺欺人。
再如伤寒传经之说,也同样如此,本来是很平易近人的一部外感病学,却用什么循经传、越经传、首尾传、表里传、传足不传手等虚构之词,把《伤寒论》越讲越离奇,越讲越糊涂。
如此等等,读了以后如果只知推崇,不加批判,就不如不读。孟子曾说过,“尽信书则不如无书”。尊重前人,是必要的,但是“信而好古”,只是在经过一番分析之后,才有意义。以上这些,仅仅是举了几个明显的例子,在中医的著作中,无论是经典著作,或者非经典著作,这类的例子还有很多。我在初学时,由于不敢批判,也不善于批判,曾经浪费了很大一部分精力,今天,为了避免后来者步我的后尘,特此介绍出来,希望学者作为借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