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年前华县下庙人的饥饿岁月 2024-07-31 20:22:26 邮箱:3125136050@qq.com 华县:一段关于饥饿的记忆作者 吉建军前言:渭河南岸的陕西华县曾是渭河平原最富庶的农业区,然而与农业的富庶相对的是,旱灾、水患和丰年交替出现,构成了这里“丰灾相继,三载一收”的农业特色。饥饿总是伴着灾害一起到来,这片历史上的丰腴之地的居民,却大部分经历过饥饿的折磨。洪灾中的饥饿记忆上世纪60年代初,居住在渭河沿岸的陕西华县下庙镇的村民们,经历了一段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艰难的日子。 03·8华县下庙东周村 张韬摄 频繁发作的渭河洪水,使得原本旱涝保收的渭河滩地经常成为一片汪洋。“当时的洪水大得很,虽然几天水就退了,但淤泥长时间不能清理,进出村子,需要趟着泥水。很多地势低洼的地方,人根本走不过去。”经历过当年的洪灾的秦家滩村民独余民老汉告诉记者,当年只要洪水一来,村里所有的秋粮就全部化作泡影,连种子都收不回来,而单靠夏粮根本不能保证正常的口粮,更撑不到来年麦口。上世纪60年代初期,30岁刚出头的独余民已经是4个孩子的父亲。一家六口带着100多斤麦子一次又一次地躲避洪水,过着没吃没喝的日子,那算是他这一生中最艰难的时刻。晴朗的天气在洪水过后往往会持续3天甚至一周,这时候洪水已经退去,灾民们从渭河大坝南面返回大坝北面的村子里,在满是淤泥的村巷里寻找着自己的房子。“当时好一点的房子地基是石头砌的,但相当一部分还是土坯房,这一类房子在洪水中泡过之后就会变成烂泥,什么都找不到。”独余民说。晴了几天之后,一场旷日持久的秋雨出现,村民们不得不从淤泥尚未干却的家中再一次举家迁徙。这样一次又一次地反复折腾,一家人难得吃上一顿热乎饭。“没时间、没地方做饭,另一方面是确实没有什么吃的。家里的细粮只有不到30斤,全家吃不了几天。”所以,在“跑水”(当地将躲避洪水称为跑水)的过程中,挨饿是肯定的。独云玲(独余民的大女儿)告诉记者,有天晚上,独余民挑起还没有来得及打开、承载着全部家当的担子,叫醒他们姐弟4个,和母亲赶在洪峰到来之前又一次离开村子。他们在黑暗中跟着父亲的担子东奔西走,连一口干净的水都没有喝到,更没有任何吃的。那次跑水从凌晨一直持续到下午天快黑的时候,因为体力严重透支,独云玲甚至快要晕厥。也正是这时候,一家人终于到了渭河大坝以南的安全地带。当时大坝南边已经聚集了相当一部分逃难的乡亲,有人还在地上挖坑点火、支起锅灶准备做饭。独云玲紧紧抓着父亲的担子,唯恐走失。人越聚越多,附近没有受灾的村子的村民便挑着一些山货叫卖,还有从家里拿热水卖钱的。独云玲母亲身上带了点钱,给4个孩子每人买了3个柿子,一路上颠沛流离、体力严重消耗而至头脑昏昏沉沉的四个孩子,才终于恢复了些许神智。大队食堂的代食品频繁出现的洪涝灾害和旱灾,让渭河华县段以南大部分地区的人民群众的生活经常陷入困顿。那时,生活在渭河平原的人们的口粮出现了巨大的缺口。独余民告诉记者,最初各生产队搞的食堂还没有解散,每天需从生产队的食堂按照每人的定量——大人每月16斤毛粮(指未经过加工的粮食,当时的粮食全部磨成粉,不进行任何分流,全部食用),小孩每月10斤毛粮――领来一家人的伙食,然后统一倒进锅里重新煮过,进行分发。后来“大炼钢铁”,锅灶都被收走,所有人都在大队食堂吃饭。独余民每次接过一大碗能照出人影的玉米糊糊,再看看4个孩子忍饥挨饿的样子,心情都非常沉重。他做梦都想让全家人吃上一顿饱饭。随着寒冬的临近,能吃的东西越来越少。眼看着粮食一天天减少,人们开始研究并食用“代食品”。所谓代食品,就是把玉米秆、玉米叶、红薯蔓、榆树皮等原本用来做牲口饲料的材料加工成供人食用的食物。独余民说,当时在华阴县有个能人用磨豆腐的方法,把玉米穗外面的那层玉米包叶用石灰水洗过(或者用石灰水对玉米包叶进行蒸煮),然后再把掺了石灰的水经过几层纱布过滤,过滤出的水直接渗在黄土上,只消一晚上,那片黄土上就会有一层被称作“淀粉膏”的东西,这东西加少许其他粮食上锅蒸过以后,便成为食物。据独余民介绍,淀粉膏又苦又涩,简直没法下咽,吃了之后还会头晕,唯一的好处是制作的原材料丰富,而且不用粮票。为了喂饱肚子,村民们还是很快接受了这种“代食品”。因为秋粮几乎绝收,玉米叶也很难找了,人们开始把地瓜秧作为新的生产代食品的原料――地瓜秧晒干之后磨成粉,和地瓜干磨的粉混在一起做成窝头。刚出锅的时候,其口感还能忍受,几天之后就会变得非常坚硬,“跟砖头差不多,”独余民说,这些东西根本无法消化,“进去容易出来难,很多人必须借助外力才能排泄出来。”有的代食品不仅难以下咽,甚至还有毒,吃多了有生命危险,老鸹蒜就是其中一种。这种生长于野外的根茎类植物外表与大蒜非常相似,缺粮的村民常常挖回来很多,放进锅里煮熟吃掉。这东西吃了会导致心律不齐,冒虚汗,有时甚至会导致死亡。一种用榆树皮做的代食品也非常危险:将榆树的内皮晒干磨成粉,再将榆树叶子晒干磨成粉,混合之后蒸成窝头。这种窝头又黑又涩,还有一个禁忌:吃了这种窝头之后的若干小时内不能吃蒜,否则立即中毒。这些都是用生命检验出来的真理。在那个年代,村民们个个都是神农氏,尝遍百草。秋荒和春荒一般情况下的青黄不接指的是春荒,然而渭河洪水泛滥导致秋粮几近绝收,而有限的夏粮根本无法坚持到深秋,草木还没有落叶的时候饥荒就提前到来了,这在当时被称为“秋荒”。秋荒的日子里,每户村民每天只能从食堂领到有限的一点食物。在吃粮靠集体的“吃食堂”阶段,吃饭不要钱,出工不计工分。在最初时期,粮食是够用的,到了后期,粮食产量不断减少,除去生产队必须缴纳的“公粮”,食堂剩下的粮食屈指可数。1960年秋天,大队管理员刘正民把最后一把玉米面放进食堂的那口大锅,随后几天,连老鼠都不见了踪影。大队上所有的工作都陷入了困境,但是“灭四害”工作却开展得如火如荼。村民们带着农具,在广阔的渭河滩地上寻找着老鼠一类的动物,饿红了眼的村民不仅“粗暴”地将鼠洞里的大豆、玉米全部扫荡干净,连老鼠都全部抓走。秋荒的日子里,村民们想出各种各样的方法应对粮食危机――下河捞鱼,挖地掏鼠。独余民说,渭河岸边的黄豆地里有一种大青虫被当地人称为“豆青虫”,长约2厘米左右,体格肥硕。这种虫子有“猫冬”的习惯,它们习惯钻进土里,等待冬天过去。猫冬之前的秋天正是最肥的时候。那时,渭河滩地到处是用铁锹翻土地、寻找豆青虫的人。最初的时候,人们一上午能挖到10斤左右,渐渐地越来越少,到最后,豆青虫消失,连老鼠都不再光顾这片贫瘠的土地。很多村民在地里劳动的时候,饿得实在扛不住了,就从柿子树上摘下几个还没有成熟变软的柿子,放在嘴里嚼。生柿子很涩,说是嚼,嘴都张不开,但是为了暂时慰藉一下早已饥饿不堪的肚皮,口中的艰涩也变得无足轻重。当时家家困难,户户挨饿,生产队菜地里渐渐长大的萝卜成了村民们觊觎的对象。然而是绝对不能偷萝卜的,一旦被发现,轻则开会批斗,重则挂牌游街。终于有一天,生产队长下令收萝卜,村民们蜂拥而至。当时生产队的规矩是:切掉的萝卜头归个人,萝卜身子归生产丢。村民们为了争夺那点萝卜缨子和一丁点萝卜把甚至互相争吵。“当时我抢了300多个萝卜,切完之后,生产队不要的萝卜缨子就归了自己,回家之后煮了一大锅,孩子们一个个狼吞虎咽。”独余民得意地告诉记者。独余民的两个儿子回忆说,有一年村里到县城打扫西瓜皮,队长要求把西瓜皮用牛车拉回来喂猪,这个“美差”正好交给了他俩。他们拉着西瓜皮回村的路上,将原本就已经“内容贫瘠”的西瓜皮挨个儿啃了个遍,当这车少了很多分量的西瓜皮被送到大队饲养室的时候,队长瞪着眼睛呵斥他俩:“饿死鬼投胎的?跟猪抢吃的!”后来,这一类的活再也没派给他们。难熬的秋荒导致村民们大量外出讨饭谋生。最初的时候,队长坚决反对,还派了民兵在村口巡逻把守,到了后来,民兵都不听指挥了,甚至也加入了出门讨饭的队伍。再往后,生产队长也外出讨饭去了。“村民们脸色蜡黄,个个面黄肌瘦,后来反倒胖了。医生解释,这不是胖,是浮肿。”那些饥饿的惨象至今还历历在目。经过一个苦难的秋冬,大地重新恢复生机。看着冬小麦返青,村民们仿佛看到了夏粮收获的希望。大地上日渐丰富的野生动植物开始成为人们的食物,榆钱、槐花和各种野菜成了村民们饭桌上的主角。“每次回村,村民们的脸上都是菜色。”当时在外上学的秦家滩村村民郑欣娥告诉记者:“大队食堂没有我的口粮,我的口粮在学校。当时,高中学生是绝对令人羡慕的,因为每天能保证1斤左右的口粮供应,虽然也是粗粮和细粮搭配,但比村民们每天喝的菜粥要强多了。”郑欣娥说,当时她的饭量小,家里最困难的时候,她一星期要走十几公里的路,把省下的馒头和窝头带回家。因为家里实在太困难,郑欣娥在学校尽量多吃红薯、土豆、南瓜之类的“调剂粮”,而把作为主粮的馒头、窝头带回家给家人。几年下来,郑欣娥的胃出现了严重的问题,后来,她看见红薯就发怵。日子好起来之后,郑欣娥再没吃过红薯。忆苦思甜上世纪70年代的每年春节,村里都要组织一场名为“忆苦思甜”的活动。所谓忆苦思甜,就是用麸皮、玉米皮等平时喂猪的材料煮成一大锅粥,每人一碗,必须吃完,公社派人监督。吃完之后要做思想总结,总体意思就是现在生活好了,但是艰苦朴素不能忘,当年的穷苦日子不能忘。这只是一种形式,应者寥寥,没坚持多久就停掉了。但是,艰苦朴素、勤俭节约的精神真正深入了当年经历过穷苦日子的村民们,他们内心深处对浪费粮食的行为十分抵触。多年来,独余民老人每天都要带着一个大篮子,到下庙镇各个学校走一遍,把孩子们吃不完扔掉的馒头捡起来放在篮子里带回家。他家养了6头猪,“每天的剩馒头能为这些‘吃货’提供三分之一的食物。虽然我省了不少饲料,但是每次捡起这些馒头,我都心疼,想想当年能照出人影的稀粥,现在的人太不拿粮食当回事儿了!”老人的心疼,也许只有经历过那段日子的人才能体会到。那段饥饿的记忆,随着一代人的老去,也渐渐成为历史了。但是传统不能忘,不能好了伤疤忘了痛,任何时候都应该居安思危,要知道,我们是一个有着13亿人口的大国,粮食问题是最大的问题。物质虽然已经非常丰富,但勤俭节约的传统美德坚决不能丢! 原文来源:作者供稿 赞 (0) 相关推荐 何红雨【这个秋天,渭河难得一见的洪水】 连续几天的秋雨,致使渭河水位不断上涨,昨天雨中赏景,顺便录下渭河难得一见的洪水. 拾麦记 今日芒种,俗话说"芒种一半茬."又到一年麦收最忙时,这是农民最高兴的时节,也是农民最繁忙.最辛劳的时节.为了夏收,为了夏粮颗粒还家,农村无闲人,男女老幼齐上阵,故有"五黄 ... 从1959到1961 ——记三年自然灾害的难忘岁月 | 作者 王守安 从1959到1961 --记三年自然灾害的难忘岁月 王守安 1959~1961年,由于"大跃进"造成的浮夸风和"反右"运动的影响,加上当时百年不遇的自然灾害和苏 ... 老家的土地 家乡的土地 文/张喜龙 我的家乡在关中平原渭河与它的支流零河交汇的西南方,地势南高北低,村子地处中间偏北位置. 村北不远处,是滩地,河堤路以北靠近渭河的滩地村里人称为嫩滩,河堤路以南靠近村庄的地村 ... 1958!吃大食堂的日子! 回忆过去,只是要珍惜现在.也要看到老一辈为了美好未来.进行的大胆探索和尝试! 五八年夏秋之际,各地如火如荼,跑步前进.人民公社,一大二公.只争朝夕,胜利似乎唾手可得. 那时,农村各地陆续办起了大食堂. ... 老年人记忆中的吃食堂饭 老年人记忆中的吃食堂饭 文/张占稳 图片来自网络 如今,在农村提起生产队时期吃食堂饭的那段艰难岁月,年轻人都一无所知,只有村里六十岁以上的人对此还记忆犹新,因为他 ... 从华县下庙到高塘中学60多里路,三年时间我从来没有迟到过 <流年光影>第三辑:潜心政务 作者 郭玉贤 高塘中学工作记忆(二) 我虽然担任着学校团委书记,一直也没离开教学实际,从进校到离校,我都担任着班主任.带着几个班的政治课.这对没有上过高中的我 ... 我在华县下庙甘村的新房盖好了,父亲至死没有进过我家门! 怀 念 父 亲(二) 作者 郭玉贤 我的父亲(大名郭志德,小名家顺,排行为四,村里人称四爷.四叔),1987年农历十月一日离世,享年80岁.父亲离开我们快30年了(注:此文写于2016年),但在我的脑 ... 那些年,婆婆在华县下庙的家中一天能织一丈多布! 婆婆一生辛酸泪(一) 作者 郭玉贤 一生勤劳苦 辛酸养育情 我的婆婆蔡爱叶,1999年9月去世,时年80岁.去世前患了感冒,女儿赵水侠白天照顾她,晚上女儿回她自己家(水侠和我家同村),婆婆入睡后再也 ... 华州下庙人的辘轳井情怀 邮箱:3125136050@qq.com 辘轳井情怀 作者 刘红霞 提起娘家村子的那口辘轳井,我依旧记忆犹新,也一直魂牵梦绕. 娘家村子在华州下庙镇王杨村,听爸爸说,自从67年从坝北迁 ... 03·8华县下庙镇水灾摄影纪实 邮箱:3125136050@qq.com 03·8华县下庙镇水灾摄影纪实 图文作者 刘合心 2003年8月,渭河涨水后倒灌石堤河,致使石堤河东岸破堤,渭河大水淹没了整个下庙镇,罗纹河也决堤了,特大洪水 ... 甘一飞:谨以此文缅怀我在华县下庙的亲人 邮箱:3125136050@qq.com 我 的 家 庭 作者 甘一飞 我家是个农民家庭,住在陕西华县县城北约十华里的下庙乡北甘家村.我生于1910年8月1日,当时中国正处于辛亥革命前的动荡时期,但就 ... 华州民间文物收藏家——下庙人刘军 邮箱:3125136050@qq.com 华州民间文物收藏家刘军 作者 华州农 刘军,1967年10月出生于华州下庙镇惠家.咸林中学肆业.受知名的历史考古学家,收藏鉴赏家刘合心的影响,刘军逐渐喜爱上了 ... 人才济济,灿若星汉的华州下庙先贤名士 邮箱:3125136050@qq.com 我爱下庙这块热土 作者 郭玉贤 下庙,这块故土,平畴沃野.南屏少华,祥光普照.北傍渭水,瑞气滋养.自古以来,英雄辈出,代不乏人.在这块热土上,传唱着讲不完的故 ... 华州下庙水文站的轶闻趣事 邮箱:3125136050@qq.com 华州下庙水文站的轶闻趣事 作者 华州农 华县(今渭南市华州区)水文站,是一个观测渭河水情的单位.1949年,新中国建立后,下庙水文站随之而设.下庙水文站的办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