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边漫话之《西康琐记》连载之五十九

走进“旄牛国”（十五）

茫茫雪域的生存环境，铸就了牦牛特有的品格。在主人面前它温驯服贴，面对敌手却是勇猛的斗士，不屈的硬汉，傲然挺立的大山。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常下乡“蹲点”。有次，我们工作组所在的村子就在古“旄牛国”腹心之腹心的沙德地方。一天清晨，主人门前悄然站着个头戴狐皮帽，肩扛杈子枪，枪尖挑一张齐地长的大灰狼皮, 手上提着个牛皮口袋的汉子。不等我问个究竟，主人即迎了上来，说这是我们村子的英雄猎人来挨家报喜：他又为大家除了一害。无论谁家，都乐意捧出满满一批（“批”是藏族地区的一种量具）青稞倒在那皮口袋中，以表示对猎人的感谢。

“旄牛国”里为牦牛灌药防治疾病的汉子们

我邀猎人说说他为民除害的事迹，他却给我讲了桩不久前亲眼目睹的牦牛斗豺狗的趣事－－

别看那小小的豺狗还没有撵山狗大，却凶狠残暴无比，它有一招狠毒的制敌本领：专掏牲畜的屁股。它们看中目标，就会猛地一跳直扑上去，几爪就从肛门处把猎物的肠肠肚肚掏出来，饱餐一顿后就飞快逃去，片刻，草原上便留下具具牲畜尸体。

被害苦了的牦牛，对豺狗十分警惕。

那天，一群牦牛出牧不久，几只豺狗就梭了过来。一闻到豺狗的气味，在坡坡上不时张望的那头牦公牛即“哞－哞－哞”连连发出凄厉的吼叫。听到公牛的哞叫，头头正埋头啃草的牛儿马上就飞跑到溪边那块大草坪子上围成一团，而且全都把屁股死死地杵在地上，迅速形成团结对敌的阵势：体壮如山的牦公牛们很快围在外圈，一个个抡起尖利的犄角，头向外，身向后，摆开严防死守的架势；牦母子们紧挨其后也一圈一圈依次围着；公公母母将小牛犊们严严实实地围在中间。数十对铜铃般的血红大眼怒视着敌人，不停地发出惊天动地的嘶吼，直令凶狠的豺狗无从下手。双方相持了个多时辰，几只豺狗见扑不进去，只得没趣地夹着尾巴逃之夭夭……

这简直就是一曲为生存而团结战斗的壮歌。最英勇的自然数那些牦公牛，面对敌人一个个毫无惧色，都敢于挺身而出，十足的“骑士风度”。

早年还听到过几起牛熊相斗的事，有起就发生在《康定情歌》的发祥地－雅拉沟。

属古“旄牛国”的康定，人们称黑熊为“老熊”或“狗熊”。熊为山中猛兽之一，在猎人心目中的排位是：“一猪（野猪）、二熊、三老虎”。

那天，一只老熊窜到刚收完庄家的地头来找吃的，正好碰到一头骗公牛（耕牛）在地边啃草吃。老熊碰到这庞然大物，不禁虎虎虎向对方发出阵阵威胁；骗公牛又哪肯示弱，也古起一双血红的大眼，直逼不速之客。

倾刻，一埸恶斗开始了。“猪来一支箭，熊来团团转”，那老熊三转两转就窜到了对手跟前，冷不防霍地抡起一对前掌，就向骗牛猛扑过来；那牛毫不示弱，脑壳一埋，迅即扬起一对锋利的犄角，就径直抵了过去。

甭看那老熊笨头笨脑的，面对敌手动作却非常狡猾，凶猛万分，最狠的一手要数那“掌上功”，惯用的一招是：一双后掌先将肥滚滚的身子支起，随即便伸出两只前掌，噔噔噔扑向猎物，突然来个“猫洗脸”。人要是遭它这一“洗”，一张脸皮子倾刻即被活拉拉撕剥下来吊在下巴上，这是最残忍的“毁容术”，即使保住性命，也令你一辈子见不得人，这种凶灾在山区并不鲜见。

骗公牛则机智应战，卖开老熊挥起的两掌，一双犄角就对准那挺着的胸口板板使劲地抵去。

“洗脸”不成，那熊就拚命抓着牛的两角，至死不松开，恨不得把那牛头撕成两瓣。那牛则毫不退让，拼死将熊抵着。熊抓住牛角不放,牛抵着熊胸不退，两个“猛士”就这样推来搡去,谁也不肯认输。

这埸少见的“牛熊决斗”，令“隔岸观火”的那些庄家人很是开心，可见这阵仗谁也不敢近前一步，连牛主人也只得在一边干着急，既不敢开枪（怕伤了牛），更不敢近前解救（怕熊弃牛扑人）。人们无力化解这埸恶斗，只好任它们斗下去。

两个“猛士”都誓死不倔，你抓我抵，难解难分。僵持、抗争，抗争、僵持，决不退让，死不罢休。

两天后，人们看到，那熊被死死地抵在地边的壁壁上。熊被抵死了，牛也累死了，直至使劲将它们拉开，才双双倒在大地上。

这是多么壮烈的一幕！狗熊憨憨,可悲可叹；猛牛倔倔,“牛气”冲天，坚韧顽强，死而无憾，凸显雪域精魂，着实令人震撼。

在猛牛身上展现的是一种可贵的精神，权且称它为“牦牛精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