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定笔记:给父亲搓背
梁东方
天气热,在家里光着膀子。看见同样光着膀子的父亲后背脊柱两侧,有两条粗粗的黑色带状区域。开始还以为是得了什么病,及至凑近了一看,却是皴。
于是,洗澡的时候给他搓了下去。
长期洗不到的位置,皮肤上就会逐渐累积下汗渍污垢,形成近于深色的皴,也就是泥皮。泥皮干燥地长在皮肤表面,表面上有许多细密的裂纹。这些带裂纹的泥皮经过热水冲洗以后,再用搓澡巾慢慢地搓,就会应声而掉,当然同时也会把下面的皮肤搓红。父亲嘱咐了几次,轻一点,再轻一点,这才逐渐找准了力道,一点点地搓掉了全部泥皮。
泥皮在手掌压力下,隔着搓澡巾也能感觉到逐渐被掀起的质感,明显有异物滚起、越滚越多的成就是一种立竿见影式到来的鼓舞。小小的两溜儿皴还没有怎么下功夫就已经烟消云散。
泥皮搓起来以后形成一个个黑色的小卷儿,集中到了脖子上,淋浴冲洗之下,立刻荡然无存,不论是搓的人还是被搓的人此时此刻都非常有成就感,好像完成了一件重大的使命。将多余的冗缀之物从身体上去除,总是令人高兴的。而完成这一任务的是亲人,就更会有亲情洋溢的感觉。类似的场面从闲来无事的猿猴到将娃娃放在澡盆里的家长,都似曾相识。人在长大以后的自理能力中其实就包含着这样一种题内之意:自己洗澡,自己想办法把身体的全部所在一一洗到。
过去那种将毛巾搭到后背上,左右手一上一下,拽住毛巾两头用力在后背上搓的动作,对于父亲来说已经变得艰难起来。这个变化的过程十分缓慢,当事人和亲人谁都没有察觉。等发现以后,其实就意味着关系模式、照顾模式中的某种改变。只是如今这年纪不小的儿子在给耄耋之年的老父亲搓背,总觉着还是有点新鲜。
母亲走了26年了,父亲一个人生活,岁数大了,胳膊后伸的能力下降,后背上有点儿不能洗到的皴,实在是不算什么。但是想一想,给父亲搓背,这是多少年都没有的事,或者说是从未有过的事。
好像自从小时候嗷嗷待哺的那种幼儿状态结束之后,父子之间就再少有任何身体接触。没有拥抱,没有触摸,没有轻拍……岁数大了过马路的时候搀扶一下,父亲实际上也是很不习惯的,马上说“不用不用”,实际上他的脚步已经明显慢了,几乎跟不上红绿灯的变化了。
传统的父子模式中,不是父亲老了病了,需要别人搀扶甚至照顾起居了,一般都不会有这样的接触。现在父亲虽然年岁大了,但是没有病,更没有不能自理,只是帮着他搓搓后背,这种亲密接触不仅理由充分,而且没有病痛的折磨,没有流水落花的无可奈何,这对他和我来说都是一种幸运,乃至一种幸福。
看来,以后过一段时间就要给他搓一下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