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高铁的故事丨从徐州东出发(周淑娟)

抽屉里,有一沓子高铁票,反面是煤炭黑,正面是天空蓝。闲来无事时,拿出来,推开去,或扇形或弧形,像蝴蝶像小鸟。

我不是收藏家,不收藏任何东西,之所以留着那么多高铁票,只是因为它们记录着我国高铁开通以来一家三口的足迹。看着它们,我的心就活泛起来,记忆也随之复苏。

高铁票里,最多的是到上海虹桥站的。前几年,我们到浦东国际机场接送儿子,一次又一次,一年又一年。票面上“徐州东—上海虹桥”“上海虹桥—徐州东”的字样,让我看到了儿子出发和抵达的坚毅表情,想到了儿子从一个高中毕业生成长为硬朗男子汉的从容脚步。

如果说机场安检门是一道门,隔开的是“见与不见”,隔不开的是“念与不念”,那么高铁站就是个况味复杂的地方,别离意味着下一次团聚,回归预示着又一个出发。

“你背对着我,却面朝大海。你远离了我,却站在了高地。”这不是诗句,是地理——儿子在那里。一个洞悉一切却只传达美好的母亲,感受到了儿子背影的力量。这种力量,把一个母亲的成长史写成了史诗。你看,“徐州东—北戴河”“徐州东—北京南”,就是我心底最美好最灿烂的记忆。

我到北戴河,是去参加文学交流活动。正当我暗暗打算隐于角落、遁入生活的时候,接踵而至的6月给了我惊喜:我的散文集《纵横红楼》获得冰心散文奖,长篇报告文学《贾汪真旺》列入江苏省作家协会重大题材文学作品创作工程,中国作家协会北戴河创作之家也向我吹来了凉爽的风。

经常想起在北戴河创作之家的时光。晚饭后,母子俩沿着安一路走着,那是通往海边的一条幽静小路,蔷薇攀附到高大的树梢上。走着,走着,孩子突然说他为母亲骄傲,并说母亲应该走得更远。

一家人的成全,应该是思想的交锋、志气的完善。我恍然大悟,也许为时还不晚。曾经,如鱼去鳞,似蛾扑火,如今在对立中和风细雨,在对比里书写美好。10年,在表达中填满努力的沙,而所有的美都用尽了意志。

那年伏天,在北京南站下了高铁,鲁迅文学院是我此行的目的地。鲁迅文学院几个大字和鲁迅先生的头像,令人敬佩不已,我不由得拿出手机,频频拍照。

在鲁迅文学院的积淀,像风一样,无法拍摄下来。“我向鲁院走来,我在鲁院之中,我别鲁院而去。愿鲁院给我一双黑色眼睛,用它去寻找光明。”记不清是哪位老师说的了,但我却记住了这句话,“来到鲁迅文学院,你们就要写出大作品和大气象;走出鲁迅文学院,你们的生存就会不同于以往和别人。”

高铁时代,高速时代,人与人相见似乎很容易,不过快速也带来了忙碌,友人之间真不容易常见——浮云一别,便如流水十年。

前年秋天,突然就决定出行,一个人,毫无征兆,却有机缘。宁夏文友丽君要到苏州甪直参加文学颁奖活动,我想去古镇和她见上一面,以前所未有的热情。

迷蒙细雨,弹奏着一个人江南行的曲调。我,感觉很轻松。一出苏州北站,站在长廊下,我又有些许伤感。那年春天,梧桐花开着,一家三口人也曾驻足于此,现在,三口人各忙各的——天各一方——也很好。

金秋十月,美好而舒适的时节,丝毫不逊于人间四月天。定定心,才惊觉自己月初在常州遇到了宁书、月尾在苏州见到了丽君。

“不论是对谁,我总相信陌生人是好心肠的。”看西班牙电影,记住了这么一句台词。“不要和陌生人说话”,会失去很多乐趣——宁书、丽君与我曾经都互为陌路。

高铁上,认识了一些人,了解了他们独特的经历,为之感动,并从中获取力量。他们如同那些摆放在橱窗里的文物,经历了岁月,愈加艳丽,蒙尘只是暂时的。

为什么要出行?对我来说,一场出行便是一场治愈,一场出行便是一场重生。

在南京南站,我看到过一个人,脚上戴着黑色镣铐,头上遮着黑色甩帽,伛偻着并不高大的身子,拖拉着一双黑色拖鞋,脚上的皮肤白得触目惊心!黑色的人,黑色的人生啊。

刹那间,我的眼眶红了,为那些罪与罚的背负,为那些美与好的毁灭。每个生命,每段生命历程,经历了欢乐颂,能不能写下忏悔录?在熙熙攘攘的车站里,我坐着,想起了《红与黑》里的于连,想起了《罪与罚》中的罗季昂。于连甘心赴死,罗季昂甘愿接受惩罚,因为自知需要忏悔,因为懂得必须赎罪。

从未像那天似的,强烈感觉到车站就是人世间的缩影与隐喻。一辆车轰隆隆走了,一辆车呼啸着来了,走的乘客见不到来的,来的乘客不知道走的。

开始检票了,该回家了。回家真好,自由多好啊。一群人迅速消散,像鱼一样,潜到自己的水底。一列火车,顺着洋流,或逆着洋流,完成一些出发,一些抵达。(供图:刘强)(作者为徐州市作家协会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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