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稿选粹】韩剑锋|​风中的胡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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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中的胡杨

我一直不知道下一秒会遇到什么,是否能邂逅让我心动的风景和人事:是唯美的江南烟雨,十里荷花;是苍茫的大漠戈壁,草原风沙;是江南的柳长莺飞,芦苇飞荡;还是大漠的长河落日,夕阳孤烟。这些天这些画面一直在脑海里切换,在江南风中的荷塘回忆克拉玛依戈壁的胡杨。
我之前没有到过任何地方的胡杨林,但一直向往,为此在网上浏览了许多地方胡杨林的图片。作品中的那些胡杨林生长于湖边或沼泽,在蓝天白云之下或有平静的水面倒影,非常漂亮。经过摄影师审美取舍的图片将胡杨林变成色彩的天堂,把胡杨林最美的一面呈现在我面前。特别是内蒙古额济纳胡杨林,如江南暮春满田满畈的油菜花,即使没有阳光,亦闪烁出晴朗的透亮。胡杨林金黄的色调只有江南深秋的银杏可与之媲美,这跳跃的色彩一直深深地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这个时节,江南入梅又将出梅,北国的新疆才刚到春天,自然是看不到胡杨林的金黄,九月下旬开始的胡杨林才是最美的。行程中原本没有胡杨林景点,因为疫情的缘故,景点不断调整,才置换有了乌尔禾胡杨林这个景点。新疆的这个不知名的胡杨林和内蒙额济纳胡杨林有可比性吗?更何况是未到时节的胡杨林。于此,我根本没抱多大的期望。
我们总是在旅途中不断遭遇风景,而内心都有一个终极的风景。无数旅途中匆匆而过的风景,也是在为了最终的那个风景做一些铺垫,就像每个故事都要有一个高潮。但这个季节的胡杨林,显然不会是我心中那个风景的高潮,它不过是此次新疆旅程中流程般的一个铺垫,甚至于不及路边随意看到的景色。
乌尔禾胡杨林在克拉玛依的戈壁沙漠上, 据介绍这片不足30平方公里的胡杨林至少有着6500万年的历史。那么久那么久以前,这个地方就有了这么一片胡杨林。那么久那么久以后,这里还是有这么一片胡杨林。这些时空的穿越,当你站在它的面前时,又会有怎样的一种感受?
胡杨死后千年不倒,倒后千年不朽的介绍,构成了我对胡杨的第一印象。导游早就知道景点的情况,路上一直强调,我们要看的不是胡杨的风景,而是要学习胡杨的精神。他肯定知道这景点不受人喜爱,没有吸引人的亮点和色彩。作为最为通俗的一个说教,我一向是嗤之以鼻的,道理书上都有,最难的还是心中的感受和体悟。而对于时空的概念,作为一个普通的人,我根本无从感受胡杨所要经历的时间。三千年,对于一个人的生命来说,更是一个可望而不可及,一条无法看到尽头的路。我们的匆匆到来,不过是它眼中的一道影子,它们才是这儿的永恒的主人。我对它的观赏是喜欢或是不屑一顾,仅仅是几个小时或者更短,多看它的几眼,也仅仅是它的一瞬。
离开公路,沿着附近的荒地一直深入进去,到达乌尔禾胡杨林,放眼望去,稀稀疏疏,完全没一个树林的样子。荒凉的戈壁滩上有的只是或立或站的枯老树桩,不同于之前在路边见到的秀美。这里的胡杨林是纯野性的,每一棵都长成了桀骜不驯的样子,这些没有了生命的胡杨树的造型更是奇特,或躺或卧地挺立在沙化的土地上,神秘中又透出一丝生机。它们以扭曲不羁的各种形式天然地呈现在我面前,毫无修饰。这些扭曲的木纹,似乎让我感受到了它们在死前的奋力反抗。这种自然之间的反抗因为它们的死而被永恒地保留了下来,就像是一个个在风中伫立的雕塑,日复一日在风沙中接受着岁月的洗礼。
风很大,大得几乎站不住脚。迈不开步,景区的导游站在风中枯木前为我们讲解,不用听也知道他在讲什么,无非还是胡杨的生前千年不死,死后千年不倒,倒后千年不朽。我听不到他的话声,还没说出口就被风堵住了嘴,偶尔吐露出来几个断断续续的音符,也被风刮跑得无影无踪。同伴看着这乏味的风景,大部分到小木屋的背后躲风去了,我独自顶着风向胡杨林深处走去。
这季节,在风中,少了熙熙攘攘的游客,清静。我得以完整而又深入地感受生长在干枯的沙漠中的胡杨林,感受它的苍凉和原始。对生长在这里的每一棵树,都抱着敬重甚至虔诚。我甚至想到它们就是为了成为雕塑而生的,这些“雕塑”作品,放在如此广袤的天地间,经历了如此漫长的时光,是如此地悲壮而美丽。
当你真真切切地面对,这些用自己的坚韧身躯凝固了死亡瞬间的胡杨,静静地躺在风沙四起的苍凉戈壁深处,你能感受到的是天地的悠远和人类的渺小,感受到的是自然的力量,时间的力量,生命的力量,不屈和抗争的力量。它们在时光的长河里一定茂盛过,美丽过,挺拔过,伟岸过,然而在风沙的剥蚀下,树干扭曲了,粗糙了,形状狰狞了,但从胡杨诡异狰狞的面目里,你能看到时间的流淌,岁月的沧桑,风沙的肆虑,生命的不屈,活着的坚强,斗争的意志,倔强的生命。是一种什么样的信仰和坚持,能让它至今还残缺不全地立于这无人问津的戈壁深处?
风继续吹着,我在空旷而野性的空间行走着,自然而然地产生出一种孤独感。转回过头看自已在沙地上走过的脚印,痕迹一下就被路过的风给复原了,不变的是躺着的胡杨,岁月的风沙,我仿佛看到风沙中复原的不是死亡,而是死亡后的不朽。那一刻,呼吸仿佛也被停止,就像那幅画面定格在我的记忆。我在风中凌乱着,环顾四周,除了空中几声鹞鹰的鸣叫,就是风穿过胡杨身躯发出悠长悠长而寂寞的长号。
我习惯独自行走在晨昏的天地间,静静感受它们和我心灵产生的共频。在我许多次外出拍图时,对于画面的审美,孤独常常是其中一个重要的元素。我并不是刻意地去寻找孤独,但尽量避免到人多的地方去,这样才能找到自已认为最好的视觉角度。对于乌尔木的胡杨,要找逆光的角度,寻找最美的造型,拍它的剪影,背景是绚丽的霞光或是可亲的蓝天白云。这是我在意识中勾勒过的对于胡杨的欣赏方式。此刻在风中,看着风中的胡杨,一切想好的方式都是多余的,能顶住风行走,在风中立住脚,像胡杨一样,不管以什么样的姿态,就是最好的画面和结果。
我想吸一口烟,找个地方坐会,在短暂的麻醉后,进入对抽象艺术的冥想,让一切具像消失,只留下苍茫大地和恣意胡杨在此刻的存在,寻找到能体现它们最美的风姿。但在风中,你根本点不着烟,即使点着了,你还没吸一口,就被风全吸了。

风稍微小了些,同伴们也开始出来拍图片,我靠在胡杨树上,触摸着胡杨林粗糙的身躯,将胡杨林中的他们作为欣赏的对象。他们是以艳丽的形象出现的,我要把他们也收入镜头:一起顶风走来的两个女子,被风吹乱了发型奇特的长发女人,想要爬上弯倒的胡杨树干上的中年男人。他们在我镜头中的画面,都是以胡杨林为背景的。我不可能在这里单纯地拍摄人像,也许是有意拿他们与胡杨做对比或者映衬。他们行走在胡杨林丛中,仿佛看到了胡杨的博大;从他们在风中飘扬的裙袂中,看到了胡杨的静谧和淡定;从他们在风中的行走过程中,看到了胡扬的悠久和不朽。如果说粗大又粗糙的胡杨是苍老的话,那么我们的经过只是一次偶尔的放肆,都是胡杨的点缀,没有了胡杨的背景,啥都不是。我现在正翻看着的图片,胡杨还是绝对的主角,目光会不自觉地全聚焦到胡杨身上。

戈壁滩的天说变就变,我没有等来晴好的天气,等来的是在狂风中落下的雨点。我们不得不在风中狂奔着逃回车中。我们不是胡杨,经受不住戈壁的风雨,只能留下胡杨在风雨中独自狂欢。千万年以来,它早已习惯了,在风中发出的长吼似乎是在嘲笑着狼狈的我们。
每个人的内心都有他独特的对这个世界,对美学的认知和感受,少女的曼妙是一种美,老人的沧桑何尝不是一种美?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地接触胡杨,它可能是胡杨林里最丑的,最老的,也是最原始的,我欣赏它流淌过千万年时光的美。
在风雨中屹立着历经万年时光的胡杨林,虽然在别人看来,偏僻,清冷,没法和别的地方胡杨林比较,更比景区雪山,草原,湖泊的组合要逊色许多。但这些或倒在地上,或树叶完全落光,或已经开始腐朽死亡的胡杨,能够将我从变幻的人群中抽离出来,给予我另外一种永恒的幻觉,它们没有死,只是以另一种方式活着。再美丽的语言,都不及它在漫漫风沙中的默默伫立,把自己站成永恒。
想起《老人与海》中老人说的一句话:你尽可以把他消灭掉,可就是打不败他。

作者简介:韩剑锋,爱好摄影、写作,浙江省摄影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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