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印象(四) 那些古老的传说
一杯茶,一支烟,三叔坐在那里有些沉思。淡淡的茶香氤氲开来,那缕香烟在三叔脸前慢慢散开,勾勒着一个不太清晰的轮廓。
三叔说,咱们村很早就有了,据说以前叫洪家庄子,为什么后来叫红庄子,也没有人说得清。至于村里的红土,邻近的几个村都有,不会只有咱们村叫这个名。
咱们村西边是埠,东边是平地,西高东低,房屋倚地势而建,街道东西通畅,下雨时,水从西边留下,流入东边的水湾里,湾满了再流入村外的水沟里,不管下多大的雨,村里都不会被淹。前些年,东边的潍河发大水,周边的村子都被淹了,只有咱们村没事,好多亲戚都来投靠,村里许多光棍都说上了媳妇。西埠的北边有一个水湾叫瓢湾,形状就像个破开的葫芦瓢似的,大头和埠顶一样高,小头和路面一样平,据说,什么时候这个水湾里的水满了,我们这里就会被水淹了。不过,从来没有听说过水湾有满的时候。其实,那水湾一头高一头低,根本存不住水,只有水漫过了埠顶,它才可能满。
埠的西边有一片地,咱们叫佛堂地,据说那里有当年杞国杞王的佛堂。杞王的都城在杞城,离我们村十几里路。杞国是小国,经常受到周边大国的欺负,历史上还流传着一些和杞国有关的故事,大家所说的杞人忧天的故事,就发生在杞国。这个成语虽说往往用来形容庸人自扰的无谓担忧,但也有人认为,这和杞国多经磨难而造成的国人忧患意识有关。埠的南边有一个水湾叫藏马涧,传说当年有人赶着九十九匹马到杞国去,走到这里,马喝水,再走的时候,赶马人数了数,发现成了一百匹了。仔细辨认,发现原来是有一匹神马进来了,后来,神马献给了杞王,赶马人得到了一大笔封赏,那个藏过神马的水湾就叫神马涧了。如今,神马涧还在,只是早就没有水了,当年的神马回来怕是也不再停留了吧。
我说,三叔,我看过咱们的家谱,往上推几代,祖上还有官职叫云骑尉,那是个什么官职呢?三叔说,以前听老人们说过,当年闹毛子,村里人都跑了,只有咱们家祖上没有走,守着家里的房产还有村里的祠堂。那时,毛子见人就杀,见东西就抢,祖上也被杀了。后来,毛子失败后,朝廷为了表彰,就赐了一个封号,其实就是一个荣誉而已,也没有实际的权利。原来是这样啊,我本来还以为,我们祖上做过大官呢,我还奇怪,我们是从什么时候家道衰落的,怎么后来就都是响当当的贫农了呢。三叔笑了,我也笑了。不过,当年贫农这身份真的是响当当的。
三叔说,我们这个地方是个穷地方,缺水,庄稼浇不上,产量低。不过,当年也是个战略要地。埠顶最高的那个圆圆的顶我们叫团埠子,据说是当年韩信领兵打仗时屯兵的地方。历史上有段记载,说当年韩信领兵攻打齐国,齐王逃到高密后,派人向楚国求救。当韩信打破临淄时,项羽派一个叫龙且的亲自带着二十万兵马来救援。有人向龙且献计说,汉军一直打胜仗,而齐、楚的士兵军心涣散,不如以守为攻,使汉军得不到粮食,就会不战自败。龙且瞧不起韩信,又想着立功,就没有采取这一计策,带兵与韩信的军队隔着潍河东西摆开阵势。韩信连夜派人做了一万多条袋子,盛满沙土,把潍河的上流堵上了,然后带领一半军队淌水攻打龙且,龙且出兵迎击,韩信假装败退,龙且以为韩信害怕了,就带人过河追击。这时韩信命人扒开堵住潍河的沙袋,河水一下子就下来了,龙且的军队大半没有渡过去。韩信带人回头追杀,杀死了龙且。东岸齐、楚的军队见西岸的军队被杀,四处逃跑。韩信在这里打了一个大胜仗。
三叔喝了口茶,悠悠地吐了口烟,似是从遥远的回忆中走了回来。前些年村里人在埠顶上打旱井存地瓜,还挖到了一座古墓,里面有一把宝剑,应该是早些年的遗物了。当年的硝烟早已被历史的风尘淹没,金戈铁马的厮杀也淡漠在岁月中没有了踪迹,只有那个圆圆的埠顶还在,看着时光流过了千年。
三叔说,这些都是一些传说,也没有人做过考证,不过,当年韩信确实在潍河边打过仗,临村一个人写大将军韩信,还特别写到那次战役。过去的杞国就在现在的杞城,那里有一座很大的坟叫九女冢,据说就是杞王的女儿帮自己的夫家打杞城,杞王一怒之下,把自己的九个九个女儿都叫回来,一起给活埋了。那个大坟我见过,去杞城走亲戚时,有人说起过。
春天的风轻轻地吹在脸上,带着一些淡淡的花香,我的思绪似是被拉到了遥远的过去,当初那些久远的传说,就像是一幅画卷在眼前慢慢展开,古老的土地,古老的小村庄,还有生生不息的一代代族人,都在历史的烟尘中清晰了起来。
时间一年年地过去,这些传说已经没有几个人知道了,当年依地势而建的老屋现在也很少有居住了,大多数的人家都到条件更好的村子东头盖了新房,一些老房子开始倒塌了,原来的街道也因为少有人走,长了一些杂草,显得凌乱不堪。三叔说有些沉默,没有说话,我也没有说话,抬起头,看着小院上方的方方正正的天。
“咯咯,咯咯哒……”一只母鸡下蛋了,高声叫着,一只狗摇着尾巴跑了过去。屋子里传来三婶做饭的风箱声,一缕带有柴草气息的烟从屋顶飘了起来。日子,如此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