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化：另一座庙

另一座庙

汪夕禄 兴化新华书店

木塔寺南面，车路河北岸，曾经有一座古庙，名曰蒿坡庙，其历史可以追溯到南北朝，传说为南朝宋高祖刘裕所建。可惜毁于上世纪40年代的战火，经历了1600年的风风雨雨，蒿坡庙已经难觅往日踪迹。

但是，庙毁了，关于庙的故事却一直流传在民间。魏晋南北朝是中国最特殊的年代，战火纷飞，既是英雄辈出，只认实力和机遇，不认出身的最好时代，也是民不聊生，朝不保夕的最坏年代。长期战乱，老百姓苦不堪言，官吏压榨，让一些有胆有识之人铤而走险，走上了反抗之路。小小兴化，虽然处于南北缓冲地带，有一定军事战略地位，但是水乡泽国复杂地形也阻止了大规模军事行动的可能。相对而言，兴化境内还能保持一点平静。

兴化靠近海边，为古海陵县北境，唐子镇东边即是大海，大批刑徒和一些穷困无依者避居于此，煮海为盐。因为盐是国家专营，任何人贩卖私盐都是重罪，这些被生活逼得走投无路的穷苦之人，只能铤而走险，冒着掉脑袋的危险，潜行草莽之间，以贩私盐之利养活家小。中国历史上有不少私盐贩子出身的英雄豪杰，刘裕就是其中一位，他起于泽国草莽，常年奔波于今兴化唐子、大丰草埝一带。

刘裕并非出自寒门，其祖父刘靖官至东安太守，父亲刘翘也曾官至晋陵郡功曹。后来，由于父母早亡，家道衰落，刘裕生活无着，流落底层，种田、打柴、贩履，甚至打零工，他都干过。即使这样，他还是不能养活自己。

丰富的人生经历，使得刘裕在众多的私盐贩中鹤立鸡群。

刘裕贩盐时常寄宿在唐子傅家村一苏姓孤寡老人家里。老人古道热肠，深受村民敬重，虽是妇道人家，却洞察人世，明理知书，人们都亲切地称呼其为“好婆”。据胡志记载：

宋高祖微时，贩盐东海，假宿村中老妪。妪厚遇之。宋祖夜梦屋极中折，晨起询老妪。妪曰：脊折檐高，其应在盐当得重价耳。卒符所言。及宋祖登极，遗使征之。踪迹其故地，惟有青蒿一坡而已。因立庙。

大致意思，宋高祖贫贱的时候，在东海贩盐，借宿于村中的一位老妇人家。老妇人待他特别好。宋高祖夜里梦见屋脊从中间断开，非常吃惊。早上起来，向老妇询问梦的缘由。老妇说：“屋脊折断，则屋檐升高，檐同盐，应该是盐价要升了。”后来，果如其言。等到宋高祖做了皇帝，派人寻找老妇。找遍故地，只剩下一坡青蒿而已。于是，在此立庙纪念老妇。

此说虽见于方志，但正史不载，地方历史资料可以作为正史的有益补充，蒿坡庙的故事与中国的“漂母”传统一脉相承，寄托了人们美好的愿望，也使得一些英雄人物的经历多了一层神秘色彩。

史书载，刘裕不信神祇，登位后曾下令将民间庙宇拆毁，只有以先贤及有勋德之士建的庙祠才得豁免。刘裕去世前患病，群臣上请刘裕祈求神祇庇佑，但刘裕不接受，只派了谢方明去太庙告知祖先。

唐朝以后，好婆的传说已经不足以撑起一座庙宇。人们因为好婆慈悲为怀，无私点化帮助刘裕，认为她是大慈大悲观世音化身。好婆的形象一下子高大起来，不仅具有人性，更添了一份光辉的神性。观世音这位广受中国老百姓爱戴的菩萨，在唐子镇木塔寺旁找到了一位尘世的代言人。于是，蒿坡庙成了观世音道场。

当时的庙宇甚为齐整，远近闻名。高大的山门濒水建在高坡之上，山门后布有天王、大雄，圆通诸殿，殿宇高大，佛相庄严。圆通殿后是为纪念好婆而建的蒿坡祠，祠后有一坡荒墓，杂乱地长着几树紫荆。明代大学士高穀礼佛至此，曾留诗记述：

“尘埃一识真龙面，遗庙于今几百春。大业自宜归圣哲，芳声未许易沉沦。屋头红树村鸦乱，坡上青蒿野雉驯。欲问当年何处是？清风彻夜水粼粼。”

值得一提的是，在蒿坡祠旁边还有一座寄奴园。寄奴是刘裕小名。辛弃疾有词：“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写出了刘裕起于草莽的史实。这是一位平民英雄，南朝的百姓们感谢这位皇帝，他使饱受战乱的南方百姓得以获得片刻的安宁，求得一时的尘世幸福。明末著名诗人李沂在他的《昭阳赋》中深情地写道：“昔寄奴之困厄，躬而食劳，何垂白之里媪，辨真气于锥刀。既斩玄而灭循，复擒泓而殄超。虽崛起于天位，犹弛念于衡茅，藐物色而不得，郁坡上之丛蒿。”句后又有小字加注：“蒿坡庙在（兴化）城东六十里，宋高祖微时，贩盐东海，假宿村中，老妪厚待之。后登极遣使征妪，唯青蒿一坡而已。”地方志中更有详载，各本皆谓刘裕“为之建庙，后人讹之为好婆婆庙。”

上世纪40年代，这座有着深厚人文历史、历经千年沧桑的蒿坡古庙几经风雨，最终毁于战火之中。

如今，古老的蒿坡庙已经茫然无存，当地人正在原址废墟上建起新的蒿坡庙，一座新的庙宇正慢慢成形。1600年前那座因为一位皇帝和一位平民而建起的庙宇，已经难寻一砖一瓦，但是，因为有了他们的故事，蒿坡庙的重建显得合情合理。这正是文化和道德的力量，哪怕是一星半点的文化因子的加入，历史就不会完全湮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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