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依稀记得最后一次见他的场景，他躺在病床上，带着吸氧面罩，双眼混浊。母亲问他，想吃点什么？他艰难地摇了摇头，嘴里说着什么。片刻后，母亲转过脸看着我，嘴巴开始一张一合。她的嘴唇微微发抖，我看懂了她的唇语：他想要回家。我忍不住冲出病房，跑到走廊尽头，依靠在墙角哭出声来。
那一切原本是办给他看的。亲戚们都知道他快不行了，都来帮忙，只为了却他的一桩心事。
那天他忍着剧痛，硬是笑着撑到了宴席结束。席间，母亲几次转过身子偷偷抹泪。
02
哥哥第一次带女朋友回家的时候，父亲高兴得合不拢嘴。特地领着哥哥的女朋友参观自己的多肉王国——他在阳台上搭建了一个多层花架。父亲指着其中一盆告诉哥哥的女朋友，这是冬美人，养得好还能开花呢！哥哥可能是怕自己的女朋友被热情的父亲吓到了，刚吃完午饭就迫不及待地宣布要送女朋友回家。父亲没有强行留客的习惯，只是让母亲在他们出门前，将一个红包硬塞给哥哥的女朋友。母亲偷偷告诉哥哥，父亲希望哥哥的女朋友抽空多来家里坐坐。
有一次我放学回家，刚进家门就看见父亲和叔叔坐在沙发上，两个人头挨着头很小声地说着话，似乎在密谋什么。见我回来了，父亲冲我神秘地笑了笑，做了个'嘘’的手势。定下房子之后，父亲每天琢磨着房子该怎么装修，竟然找我商量装修风格。这我哪儿懂啊？我让他直接去征求哥哥的意见。他抿着嘴连连摇头，然后悄悄告诉我，他想要给哥哥一个惊喜。可能父亲怎么想都不满意，所以那套房子一直到他倒下都没有装修。当哥哥知晓有这么一套房子的时候，从不在人前哭泣的他流下了无声的眼泪。
父亲总能触发人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让人忘不了他的好。
03
那时我刚读小学一年级，有一次放学后我没有直接回家，而是跟着同学坐着她家亲戚的三轮车去了隔壁镇子。我和同学在露天游乐场里玩得乐不思蜀，当天灰蒙蒙的时候，我意识到已经很晚了。就慌慌忙忙拉着同学去找她的那个亲戚，结果没找到人。当最后一缕霞光暗了下去，银灰色的暮霭笼罩着这个小镇。我开始后悔，自己怎么如此贪玩！
同学胆子比较小，害怕得哭出声来，怎么办啊，我们是不是回不了家了？原本不怎么害怕的我被她的抽泣声吓得心砰砰直跳。就在我快要哭出来的时候，听到了父亲呼唤我的声音，原来你在这里！我跑过去扑进父亲怀里，紧紧地抱住他。他顺了顺我的头发，轻声说，不怕，爸爸在。而我的同学带着哭腔喊着，爸爸你怎么才来！她的父亲冲着她吼道，你这个野丫头，自己野不够，还带上同学一起野！回家好好教训你！父亲听到了，连声劝阻，孩子肯定知道错了，你看她害怕的，回家好好说啊！别真打孩子。
父亲总是这样温柔地呵护着身边的人，感染着身边的人。
04
我母亲一直都是父亲的心头肉，什么重活累活他全都包了，生怕让母亲吃一点点苦。有一次我无意间听到邻居们的闲谈，说的是我的父母刚结婚那会儿，父亲得知在农场上班的母亲被人诬陷偷了东西，二话不说，放下手里的活直奔农场，用他灵活的大脑抓出了真正的小偷，为母亲讨回了公道。这件事迅速在那一片传开了。因为翘班，父亲那一天的工资被扣了。大家一起去求情，替父亲讨回了被扣的钱。
我回家把听来的故事偷偷告诉哥哥，想让他这个直男知道父亲多么会疼人。没想到他堵住了要出门的父亲，说了大概的情节后，直接问道，你当时是如何抓到小偷的。父亲轻轻推开哥哥，举起右手轻轻敲了敲哥哥的脑门，故作严肃地说，不好好学习，从哪里听来这些的？马上要高考了，你的紧迫感呢？这时母亲买菜回来了，她欢快地说，今天周末，买只鸡排队都要排好长时间，估计大家伙儿都想着炖汤给自家孩子补补。父亲连忙接过母亲手里的菜，笑着说，去沙发上歇会儿，鸡汤我来炖。
父亲走后，母亲好长一段时间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她总是一个人坐在阳台上，默默地看着父亲生前种的那些多肉植物，一看就是几个钟头。那天，母亲兴奋地跑过来拉住我的手直奔阳台，指着花架上的那盆冬美人，激动得说不出话来。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原来，那盆冬美人终于开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