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袭人：千般筹谋万般算计，终究抵不过一床破席
87版《红楼梦》是很给袭人脸的。褒多抑少，把文本夸袭人的话几乎全部变现，却没有深究其理，看明白曹雪芹到底是个什么意思。编剧更是给她安排了一个幸福的结局。嫁了个如意郎君，过上了有马车有丫环的富足日子。不知道他们的根据来自哪里？只是因为贾宝玉提到过蒋玉菡买房子置地，就这样顺理成章，构化了他们的美丽图景？
看来忠顺王爷是既笨又仁慈。不但兴师动众都找不到蒋玉菡，而且即使找到了也没惩罚，而是放他一马，让他安心去过小日子。要知道蒋玉菡可是入了奴籍的戏子，按照当时的法律，脱逃被抓是要被重罚的。人家蒋玉菡一身轻松，过着幸福的小日子。怎能不是忠顺王爷大仁大义？
关于袭人的争论和薛宝钗一样，延续了几百年，依然兴旺不衰。按说人物也不复杂，就一个深宅大院里的丫环，奴婢，低层，伺候人，干着没多少技术含量的工作，太普通了，普通的都引不起人的兴趣。却就在这普通平淡的日常里，曹雪芹却用他的如椽大笔，把人性的复杂幽微化繁为简，形象地展现出来。
曹雪芹的写法很特别，没有明显的褒谁抑谁，似乎是生活的实录。甚至已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却褒多于抑。这就让读者限入“迷魂阵”中，错把“坏人”当“好人”。其实这不就是中国人性的现状和特点吗？
很多人总是把袭人当成完美的好人，既有没看懂曹雪芹原意也有自身的原因。我们经过世态人情或职场的历练，原有的价值观进行了重新构建，那些最初的最原始的真善美被修正、打磨，“焕然一新”。自此，我们看到“晴雯”就觉得刺眼，讨厌。而看到袭人感觉又是那样的亲近有认同感。我们打成一片，谈论着“晴雯”的傻，讨厌着她的狂。我们才是正常人。只是偶然的午夜梦回，我会发现我似乎失去了那片星空。
先说说袭人的简历吧。袭人本是良家女孩，家里穷到家了才把她卖了换钱活命。不然也成了下九流乞丐。没想到这个女儿这么能干，不但解决了他们的温饱问题，还让他们发了家，真是意外之喜。
还有更大的惊喜，袭人竟要当宝玉的妾，花家真是祖坟上冒了青烟。家里有脸了，亲戚们又上门了，什么也没发生，大家还是一家人。这一切的荣光都是拜袭人所赐。袭人也就有了更高的品味和追求。
她从自己短暂起伏的人生中，领悟了太多的处世为人之道，并更加的走向圆融和成熟。袭人的生存策略或曰生存本事就是：降服。对上通过具体行动——云雨之事加温柔攻势降服了贾宝玉。具体的战术则多种多样，对李嬷嬷是学会了她的全部驭人之术后反其道而用之，让掌控贾宝玉“后宫”多年的李嬷嬷下了线。
对麝月秋纹则是收而为徒，使她们走上“正路”，感激于她的栽培。对晴雯则更是战术的升级，惯着她，“培养强化”她的轻狂，这叫不战屈人之兵，由其自取其祸，自生自灭。看看怡红院的丫环，前前后后有二三十人之多，检抄大观园被驱逐的不过三五个人，其他的，哪去了？那可是袭人“主持”怡红院工作期间。
当然，这还只是毛毛雨。真正让袭人视野开阔，格局扩大的是来自于薛宝钗的“点拨”。三十四回宝玉挨打后，薛宝钗前来看望送药，并问起挨打缘由。袭人便把茗烟说的是薛蟠唆挑的话道了出来。薛宝钗却既不心慌也不变色，无中生有，强词夺理，为薛蟠辩护。又说了一番入情入理的话。“袭人因说出薛蟠来，见宝玉拦他的话，早已明白自己说造次了，恐宝钗没意思，听宝钗如此说，更觉羞愧无言。”
这时的袭人还是有点儿嫩，因为宝玉是她的命根子，这次挨打险些丧命，让她乱了方寸，言语也没个斟酌。人家薛宝钗处乱不惊好好给她上了一课。更精彩的还在后面。宝钗走时又对袭人说了一番话：“……不必惊动老太太、太太众人，倘或吹到老爷耳朵里，虽然彼时不怎么样，将来对景，终是要吃亏的。”
这是薛宝钗看到袭人意乱情迷了，不知道还会干出什么傻事，不但于事无补，还可能把自己搭进去。因此来个“善意提醒”也把薛蟠的事消隐于无形。显然袭人只领会了她前半部分的意思，所以“心内着实感激宝钗”。
果然薛宝钗是预言家，王夫人不长时间就找人来叫人去盘问。关键是薛宝钗刚才的话开导启发性太强，让袭人瞬间领悟到，虽然贾宝玉是自己的依靠，但这个姨娘能不能当成，可是上面说了算。自己姿色平平，包括女红都在晴雯之下。只有取悦上面一条路了。
所以，面对王夫人的询问，袭人瞒过了贾环薛蟠，而是说出了一番更深刻的道理，直接触及了王夫人的命门，让她老人家直呼“我的儿”。袭人的格局和战斗力瞬间提升，挤进了王夫人的嫡系，成了太太的人。这一波操作，完美无瑕。
至于跟了王夫人后，袭人的风光可以说一时无两了。工资被王夫人按姨娘身份给了高标准，关键是帮她灭了最大的竞争对手晴雯。因为曹雪芹用笔总是诡异，藏而不露，让你自己去脑补。杀死晴雯有没有袭人的“功劳”在此不做探讨。关键是金玉良缘从此得到了袭人的无限拥戴和大力助攻。
大中午的薛宝钗能出现在宝玉卧榻旁绣鸳鸯，那又岂不是袭人自然而然的有意为之。更是在合适的时机给她和宝玉提供单独相处的机会，加速良缘的达成。可以说明面上是袭人的善解人意，巧嘴如簧说动了王夫人，结交了薛宝钗。其实，王氏姐妹集团只是需要一枚棋子去谋划金玉良缘，让其走得更顺利。可是金玉良缘一旦成功之日，袭人会居功至伟，得偿所愿吗？
看看判词里的那床破席，看看薄命司的所在，幸福的生活可不是这个寒酸样，有点儿叫花子的味道，当初花家卖袭人时也不过如此吧？
第二十回有段脂批：“闲闲一段儿女口舌，却写麝月一人。袭人出嫁之后，宝玉宝钗身边还有一人，虽不及袭人周到，亦可免微嫌小弊之患，方不负宝钗之为人也。故袭人出嫁后云'好歹留着麝月’一语。宝玉便依从此话。可见袭人虽去实无去也。”可见袭人是没有实现当宝玉姨娘的理想，而是另外嫁了人。
关键是，这时宝玉和宝钗是结了婚的，袭为钗副嘛！怎么影子走了钗却不挽留住呢？是因为贾家已彻底没落了吗？也不是啊！不是还有麝月吗？要留哪怕一人，从哪个角度讲也是留袭人才对。看样子又要脑补了，我的看法是卸磨杀驴，狡兔死走狗烹嘛！
金玉良缘既然梦想成真，还留着这心计多端的丫环干什么？留着作对吗？以薛宝钗的城府和狠辣只能是“妥善”处理掉。只是这个善后也有点儿太狠了，嫁了个戏子。这可是下九流的下九流，连乞丐和青楼女子都不如。只是宝二奶奶发了话，“功臣”袭人只能吃哑巴亏。
从种种谶语来看，袭人是嫁给了蒋玉菡。按说蒋玉菡风流倜傥，又有房子有地，也算不错的依靠。关键是袭人的判词却揭示了一个残酷的现实，一床破席，日子苦无边啊！只能说曾经誉满天下的蒋玉菡已然落魄了，逃奴的结果没死就不错了。
看似朴实无华的花，开在春风里，曾经也骄傲了世界。只是野百合的春天要守得住那份清贫和孤独，以及忘掉那些争荣夸耀之心。只是麻雀的心也有当老鹰的梦，又哪管天空的深不可测。那些蝇营狗苟的机关算尽，那些小小年纪就刻意打造的伪装，那些把“三心二意”的人都打发了的万般手段……
当她在严冬里痛彻寒凉时，是不是还会想起死了的晴雯，赶走的芳官、四儿……流下几滴或后悔或道歉的泪水。人总逃不过命去，当你成竹在胸，自以为得计时，却成了别人利用的工具，用完弃之。
红尘滚滚，被丢在垃圾堆里，那曾经的温柔，曾经的梦，那也算深情的爱着那个翩翩少年。只是青葱的岁月里没有纯洁，只有沾染、欲望以及独霸，最后坠入了罪恶的深渊。想想怡红院的锦被玉席，梦的觉醒真是天翻地覆。
作者：海月帆，本文为少读红楼原创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