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牙

孤牙

文/肖桂荣

我顽强地活着,一无用处。

我是一颗孤牙,主人是一位八十六岁的大姐。我已经多年没有伙伴,独自居住在空荡荡的口腔里。听说很多人都嫌自家的居住面积小,真奇怪。

看过我的口腔科医生都主张把我拔掉,然后给大姐安装满口的假牙,不仅美观,还能提高她的生活质量。我心里只有冷笑,都是一群站着说话不嫌腰疼的家伙,岁月流逝,也不看看大姐身上还有几个原装的零件?幸好大姐很坚持,坚决不同意把我拔掉。最后只能医生妥协,在保留我的前提下,给大姐镶半口假牙。

我突兀地屹立在口腔里的牙床上。任何妄想与我搭档、合作的假牙,统统与我格格不入。我绝不会屈服,也不能屈从,更不能容忍任何假牙来侵略我的领地。

多年来,我一直坚持应对一场又一场捍卫尊严的战争。即使我始终在孤军奋战,我也绝不会妥协和委屈求全。我坚定、孤独地留守在阵地上,没有号角,只有孤独。

每一次我都能大获全胜,大姐始终是我最坚强有力的后援。要知道,近百年的岁月里,她也不过大我七八岁。当我懵懂萌出的时候,她还是一个童稚的小丫头。我永远都记得,她喜欢吃酸酸甜甜的东东,她还喜欢把嘎嘣硬脆嚼得满口香,她还喜欢一刻不停地嗑瓜子……那时候,我们都年轻。

不知不觉,我的亲密战友、合作伙伴们接二连三地阵亡。每当参加它们的追悼会,我都痛哭不已,非要好好地折腾几天不行。

她实在被我折腾得怕了,“牙疼不是病,疼起来要人命!”撕心裂肺的牙痛让她痛不欲生,寝食难安。谁知她也是个狠的,不管三七二十一,坚决要拔牙,杀敌三千,自损八百,我的两个无辜同伴相继被拔掉,而我却幸运地留下来。暴风雨过后,我一时不敢兴风作浪,大家相安无事地过了若干年。

时间如同白驹过隙,忽忽青春小女生一下子变成了白发的老奶奶。牙齿脱落,牙龈萎缩,只有我在疯长。不知不觉只剩下我,我成了一颗孤牙。站在萎缩的牙床上,我也老了。

她的身体越来越差。渐渐地,她只能吃流食,后来连流食都咽得费劲。她吃得越来越少,进食也越来越慢,瘦得皮包着骨头,还时有呛咳。排除脑血管病变后,她的老伴决定送她去针灸调理。

我知道,她家里只有她和老伴。一个儿子早夭,闺女近六十岁,也病怏怏的,一个月偶尔来一两趟,日常都是住家的保姆照顾,幸好老伴身体还好,她俩都有退休金。

那个针灸医生一定是我的宿敌,她一看到我,就建议应该听从口腔科医生的意见,把我拔掉。我还是冷笑,“我是她身体的一部分,曾经和她同甘苦、共患难。她怎么能狠心地把我拔掉?”

“存在在于有用,没用、又不美观只能舍弃。如果她长期不能自主进食,只能采用鼻饲,到那时候,只怕更痛苦。”那个针灸医生惯会唬人的伎俩,只是大姐有些怕了,吃饭居然好些。她老伴更加信服,坚持每天送她过去。只是一连十几天跑下来,两个老的,外加一个保姆,一个轮椅,路途奔波,实在都有些心力憔悴,只好等过一段时间再来。

终于熬到跟那个讨厌的针灸医生告别,我满心满脸里都是笑意,又可以舒服、安稳地度过一段美好的时光。

【作者近期作品】

钱这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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