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江树:世界相机玄学史
我个人很喜欢摄影家们说出的那些机智隽永的话,“成为摄影家的原因之一就是拍了照片之后我们便一言不发了。”美国人纳赫特威说得很精彩。但我却鲜有机会听一听相机设计家们的声音。他们闪身名机之后,只以作品示人。有一天我偶尔读到一句,是瑞典人维克多·哈苏说的。二战期间,有架德国轰炸机坠毁于瑞典。清理残骸时军方发现了一部被摔变形了的用于侦察的相机,这在当时是世界上用于航拍的最先进的相机。瑞典国防部长立即找来了曾著有《候鸟的旅程》一书的鸟类学者和业余摄影家维克多·哈苏,问他能否为皇家空军仿造一部如此精良的相机?哈苏审视观玩良久,忽然说:“不能,但我可以做出一部比它更先进的。”
今天,世界上“中片幅”1/4的市场被哈苏所占领,可哈苏公司的员工还不足500人。好的相机是不专断的相机,它不会炫夸自己能包打天下。无论是8X10、4X 5、6X6还是2.4X 3.6,不管是机械、电子甚或针孔,它都会告诉你这是一个选择而不是惟一的选择,这是一种方式而非一切方式。好人不一定是一类人;好的相机好的镜头未必适合于你——相知有素的未必是最有意义的,最熟悉的器材未必是最就手的器材——不少摄影师驾驭机种的范围与能力小和差得可怜——每一次新的“就手”都是一个鼓舞的波澜——应当永远关注新可能的出现。
选择相机首先要警惕的是自榜家门的广告对你的干扰。广告句铺天铺地,鼓吹相机就是“万众期待,震撼而来”,“揉高科技与古典风格于一体”,“阵容庞大配件支援系统齐整”,“外形实而不华,能忠实地将摄影的精髓演绎于胶片之上”。评论镜头则说“该镜被称为优秀光学表现的理由”。新款闪光灯说明书上也赫然横过一行大字:“期待已久的光辉。”
摆脱了广告,继而还要弄清个人的品味:你是政治型还是艺术型的人;属技术性思维抑或在理智与情感中总是充盈着想象和诗。
天文学与占星术,化学与炼丹,医学与巫术,我说不出后者真理与谬说的成分各占多少,但我敢肯定后者“人”的成分非常之大。当我们不再把后者与前者相对立时,它们会成为获取真知的两种平衡的方式。相机是物化了的人,持机者不能与相机取得同化和平衡,那他就无法令相机“植入”自己的躯体。
伴随电子化的发展,相机上由传统旋盘到指令按键的突变,使器材越来越求助于说服力而非激情。电子相机快捷、方便,拓宽了机械相机所不能达到的领域,但它同时也粗暴地强迫甚或强奸着操纵者。清醒的摄影家所应把握的是,受它诱惑却不受它奴役。驾驭与顺应,妥协和容忍之间,转换的旋盘不在机器上而在你心里。液晶显示闪跳的间歇必须给自己以提示:利用高科技,但要突出永远的母题:人。否则,相机就仅仅是真匠人伪艺术家的招牌和借口。
同样的情形也发生在精工、西铁城与瑞士表的对比上。不在于古拙、朴实、高雅、金碧辉煌的外观;不在于高硬度钛钽、钨钛合金,坚固的蚝式表壳,或是耐磨度仅次于钻石的拱形蓝宝石水晶表面;也不在于雷达、欧米茄、劳力士抑或江诗丹顿。比摄影术晚九载(1848年)在莱茵河发源地出现的制表工艺,饱浸着阿尔卑斯山区所特有的民族情调。即便是现在出品的时尚表潮流表,也熔融着早期工匠用小铜锤敲击的痕迹。
在精密度方面,手表与相机有着相同的要求。1918年,瑞士一个以制造测量仪器为主的小作坊诞生了,后来,他们开始生产钟表。在积累了26年的记时器生产经验后,他们于1944年推出了平视取景的一代名机:阿尔帕(ALPA)。第一代阿尔帕系纯手工打造,每个月的产量不足200台。它们像阿尔帕表一样精准,优雅,坚固耐用。1989年,阿尔帕终告停产。近半个世纪,他们只是小心翼翼地限量出品了37种型号,约42000台机器。
早在1850年,瑞士的科赫家族就经营影楼人像。1948年,卡尔·科赫设计的专业大片幅的相机问世了,它的名字叫仙娜(SINAR)——摄影器材的制作者们为器材命名有自己的原则:或是标示着一种结构,或是强调着一种传统,或是闪着商业的、实利主义的色彩,还有的是希望在名称中有较多的意义内涵,如日本的适马(SIGMA),字义源自古希腊文,在数学上代表“总和”,适马企盼着自己的镜头成为“科技、知识、经验、智慧的总和”。
仙娜创立22年后,推出了P系列。P的意思是“完美”。后来,C和F型组合又大大丰富了仙娜的阵容。1985年研制,1990年发表的E已使仙娜全面实现电脑化。
自初创以来,仙娜谨慎地生产了8万台相机。这其中,40年代生产的那拨机器大多仍能使用。仙娜的有些部件,如皮腔,纯系手工制作。像奔驰车精选坐椅皮料一样,仙娜的皮腔用七层既薄且韧的皮子制成,专业用家可在20年以上的时间里放心使用。
时间造就经典,50年过去了,莱茵河南岸的厂房里正生产着当今最好的4x5数码影像系统。50华诞之日,该厂推出了一批收藏型仙娜:机上缀着三颗宝石:蓝、红、祖母绿,三颗宝石被50粒微型钻石和细碎的水磨莱茵砾石所衬托。
1987年,卡夫卡致未婚妻的亲笔信以60.5万美元被拍卖。1994年,比尔·盖茨用3080万美元买到达·芬奇的一本笔记手稿。1998年,法国国家图书馆花了290万法郎,购得仅有6页的阿蒂尔·兰波的诗《地狱里的一季》手稿。1944年,阿根廷人比兹·比罗制造了圆珠笔,这是人类对笔的又一次发明。如今是电脑的时代,作家在纸面上的困顿、踌躇、增删和运思的痕迹全都不存在了。整洁干净的打印稿失去了“人味”,失去了保藏价值。
相机是历史的保管员,卡蒂埃·布勒松说:“如果没有忠实陪伴我的徕卡,那一幕幕历史或许早就成为纷纷飘落的记忆了。”镜头是相机的生命,安塞尔·亚当斯对此深有体会:“镜头构成的影像有不可思议之处。每位拍照的人都必定敬畏这个接近终极完美、奇迹似的发明。”亚当斯本人在拍摄生涯的晚期也曾使用过日本的骑士牌4x5相机,但所配用的镜头一直是德制的。
在工业品与民族性的对比中,德国相机是最“机如其人”的,严谨透辟的思辨精神深沁在他们的工业品制作中。日本的尼康公司早在1917年就进行光学镜片的研制,它于1933年开始以尼克尔(NIKKOR)的名号为带有干板后背的相机生产的镜片组元也以高反差高清晰度而素负盛誉。今天,尼康镜头在日本五大相机厂家中仍居于领先地位。迄今为止,它已经在世界各地销售了2500万只镜头。公司每天都有近200名专家在设计本部用code-5软件和尼康自行开发的软件进行紧张的新产品开发工作。如果将尼康镜头与德制镜头细加比较,尼康镜头或许在分辨率上还有些优势,但在层次、色彩还原上就有差别了。比如说阴影,日本镜头容易“死黑”,德制镜头则表现着一种柔软而又浓重的阴影。柔软指黑中潜隐的层次,浓重是由力度传达出的结实感。在彩色片中,白色在阴影里呈淡紫,这种微妙的变化查验着镜片在传送上的忠实。
蔡司·依康、莱茨、罗敦斯德、爱克发、伏伦达这些德国的光学、照相机企业在19世纪末就已建立起了自己最初的根基。精密、耐用、沉实、坚固,稳重、古典,百多年来,这些光学、照相机产品一直平静地验证着一个个朴素的哲理:精纯本质为个体创造力的基础。对物质的制作源自对物质的崇拜。科技、艺术、民族、宗教有着一体性。相机是一个民族所抓住的对真理的作证权的一个载体。
光线是一种以每秒约30万公里直线前进的电磁波,精准地让电磁波穿过镜筒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每个镜片些微的更改都会使其他镜片产生位移,从而产生一个错误的光轴。为了使焦点落在事先计划好了的光轴上,为了使镜面弧度、镜片材质、镜片厚度在光学结构上处于一种最佳搭配,为了使镜头的结构方式与每一枚镜片都取得妥协,为了无数微小的光点在镜筒中行进时保持最佳状态,早期徕卡的工程师们付出了卓绝的努力。1951年以前,在那一个没有电脑的时代,要达到这样的要求,只能用人工进行大量的、繁复的程序推算。忆及这一段历史时,老资格的工程师们感慨道:“那是在接受一个冗长的审判!”
用铝合金可以减轻镜头的重量,但稳定性坚固性却比不上用铝合金和铜锌合金组成的材质。一般镜头的螺纹调焦部件使用铝与铝结合,徕卡是高强度的铜与铝、铜与铜结合——这样的镜筒不但耐用,而且更滑顺。玻璃纤维材料可以进一步减轻重量,但热胀冷缩会影响镜头的精密度。在选材上,徕卡首先考虑的是材料对光学品质的保障;自1925年开创35mm摄影以来,徕卡一直贯彻着这一原则。
1914年至1923年,“原型徕卡”只生产了31台。1924年出品了I型徕卡,1926年至1943年生产了约1500台II型徕卡。1930年,III型徕卡的研制成功是转折性的时刻,从此,徕卡就可以更换35mm、50mm和135mm几种焦距的爱尔玛镜头了。1954年,有取景线框的M3问世。30年后,徕卡公司又推出M6。
50年代至70年代,是徕卡最富于生机的年代,在这20几年里,徕卡从39mm螺口转为M型卡口,M3、M4、M5也相继诞生。(欢迎关注映像志,ID:image1839)
徕卡面世的30余年里,仿家蜂起,在M3问世前,各国出品的仿制品就多达72种。M3以后比较著名的版本有:汉斯·佳能(1935年)、J型佳能(1939~1944年)、美能达-35型。仿制阵容最为庞大的当属尼康。自1948年至1968年,共生产了从I、M、S1、S2至NIKONOS-1、HIKONOS-2共十款。前苏联和中国也加入了仿制的行列,费德尔、佐尔基、上海58系列和机身价已攀升至5万元的M4仿制品红旗-20均属此类。
徕卡领导着平视取景相机的发展。有了徕卡就有了现代报道摄影;进行着缓慢革新的徕卡又不断推动着现代报道摄影。从19世纪30年代到如今,一代又一代先行者执掌着这器物在第一时间里切入事件中心:卡蒂埃·布勒松用装有标准镜头的M3被动地认同着几何形态中的秩序;塞巴斯蒂奥·萨尔加多用60mm的索米克朗镜头一层层剥离着“劳动”——这一“工业时代的考古学”。
假如有谁愿去玩味“滑顺”,即便不搞摄影,我也要向他推荐两种方式:看光滑如缎,柔若轻绸的大海;转动徕卡M6过片扳手。由950多个零件组合起来的徕卡精密、流畅,如在油中浸泡的齿轮丝丝入扣。
M6不表现为灿烂的意象,它的稳定的古典主义结构突显着日尔曼理性的坚定。M6对焦精准,各活动部位的咬合极严密。由于材质在高温和寒冷时有近似的膨胀系数,故久用后也不会松动。M6左右两侧设计成弧状,是为了最大限度地抵抗外力。M6的镜头后部没有任何突出的针或连杆,它可直接放置在桌上或在全黑中流畅地退出及插入机身。我们夜半下床,凭感觉将顺入拖鞋即是一种徕卡感觉。
高档的单镜头反光相机快门释放时滞在50毫秒左右,M6因为没有反光板,快门释放时滞只有单镜头反光相机的十分之一;再加上“旁轴测距”的特性,用M6拍照可以始终维持一个视觉上的连续。
80年前,在法兰克福北面几十公里外的威兹勒古镇诞生的徕卡,至今仍能以手动机与包办全球的日本高技术电子机分庭抗礼,靠的惟有它的坚实的机身和光谱再现性能优异,镀膜多达8层的镜头。徕卡机身卡座与镜头间的定位精度、吻合精度极高,可以保持经过10000次的变换镜头而不发生变化。镜头方面则使用的是天然莹石玻璃,每小时降温一度,历经52周的恒温冷却,表面再蒸熏镀膜,才制出了没有一丝气泡的镜头。这与某些日本厂家大量使用树脂玻璃进行制造有着天壤之别。在镜片毛坯成形这一过程中,内部应力减至最小才能使各部分结构均匀,徕卡在长达一年的“恒温胚料冷却工艺”中实现了这一要求。
拍黑白片,徕卡与哈苏所使用的蔡司镜头也有所不同。单就“黑白味”来说,徕卡似乎更有特点,尤其是阴天时,其他镜头往往就灰了,徕卡却能把“灰”中的那些明亮点突出出来,使人在郁闷中感觉到一处处光亮。徕卡对蓝紫色表现优异。影像暗部与蓝紫色同属短波光,故徕卡对黑白暗部的表现特别丰富。当然,要达到这一精微的效果,最好是用M6拍完,用莱兹放大机放大,这样才能保证效果在传递上的一致。
海伯特·马丁先生已经在水池旁研磨了40年镜片,没人能说出经他的手过了多少只徕卡头。至今他仍戴着老花镜,腰板直挺挺地坐在工作台前,用徕卡独有的泥液洗磨镜片,“这工作全凭手感,到现在还没有哪一样机器可以替代。”他郑重地告诉一位来访者。当这位来访者一边对他表示着敬意一边打开佳能相机准备为其留影时,老先生忽然昂起头,激动甚至激愤地盯住来访者手中的佳能,说:“徕卡,为什么不是徕卡?!”
对每一枚镜片都使用激光干涉仪进行测试。检测打磨后的镜片中心偏差率,其他镜头厂大都把宽容度定在3.5/10000毫米,而在徕卡车间,1/10000的偏差就算废品,绝没有进入下一工序的可能。
徕卡曾宣布它的每一部原厂相机都要经过负25至正60度苛刻的气候测试。M6的镜头可适用于过去、现在与未来的所有M型相机。我们不但听过徕卡若干条指标和一些前瞻性宣布,我们自己也看到,从M3到如今的M6,40多年过去了,最新的M6为降低自重而减少了铜材,加大了优质铝、锌、铬的比重。取景线框也比以前更加明亮。取景器的放大倍率亦有所提高。
至今,在威兹勒郊外还保留着徕卡最老的厂房。徕卡相机80多年来的技术秘密尽在于此。高大的库房铁架上,按年代码放着一千多件模具。每件价值数千马克,全部算下来要几干万马克。比钱重要的是手感——几代徕卡人用谨严缜密和不迁就时代所锤炼出的沉稳在M6调焦环上宁静地转动。
较之德国,前苏联的相机自有他们的性格。地域广阔气候严寒,相机的那种坚固耐用,那种笨重粗糙,与大斧木桶,与森林中涌出的黑色江水一起,给我们造成了极深的印象。迄今,他们已生产了12款以上的135单镜头反光相机。全金属结构的基辅88,镜头和配件齐全,用很低的价钱就能买到这一哈苏的仿制品。但它的快门动静太大了,按下去哐地一声,与放一枪相若。另外,买它之前最好先结识一位能调修相机的朋友,以对付该机不准的快门和易漏光的后背。
如果说现代艺术的特点之一是从叙事性转向了个体的一刹那间的惊颤体验,那在瞬时完结这方面,任何形式的艺术都不能与摄影相比。从发现目标到立即按动快门,这一过程要0.2秒、而按动快门——抬起反光板——焦平幕移开,这一过程只有0.03毫秒。手、眼、心灵在拖延与高涨的终止和启始间相协调,于即时即地造成了一次次突发性的情感震荡。按快门的时刻,食指依机种的不同,大约在0.2~2.2毫米的冲程范围内移动。
触模快门还是触摸平等触摸民主的过程。你持机在街市在乡野行走,扳动片轴,你觉出生命链条在均匀地向前卷动。目镜中的脸孔全无高低贵贱之分,叶片每一次开合都令胶片对巨树小草做着由被摄体情愿才有的拥抱——它们灿烂,它们自会挺身披挂起昏红的夕阳;它们病弱,它们也能隐身于阴云之下,让持机人找不见它们的踪影。
熟练的对物质有感觉的摄影家还能在感觉中探察物质并进而将物质与生命互融。美能达在日语中的读音与“金色的稻田”读音相似。摄影家在它与尼康快门的比较中觉出绵柔与果决间的区别。1928年11月在大阪开始生产摄影器材的美能达公司,早在1937年就生产了日本的第一架双镜头反光相机。1977年,美能达XD-7首先实现了快门光圈双优先。1985年2月.一项石破天惊的创举:美能达公司发表了世界上第一部“7000型”自动对焦单反相机。
摄影家闭住眼,听一听由别人的手摆弄他所钟爱的相机:顶盖、底盖、机身在同一瞬间震颤着,每一档声音都强调着自己并涤除着其他档的声音。摄影家不惟能清楚地分辨出每一档速度,他还在沉稳感、聚合感、厚重感、刚硬感、和谐感里,听出仅有他能体察又不能用言语尽述的东西:深度质感。
握持相机是摄影家生命的需求,即便在创作的休耕期,他也会时不时取出相机——他需要在这器物中熟悉与调校感觉——相机的功用性淡出,手的触摸感凸现。他久久地聆听铸件传导出的每一细小的声音——是自己的世界在重生,那重生的声音打从他心上跑过。
要是把点动快门比作提闸放水,一次性实施后即一泻千里,不可收拾,那钮动调焦环就是在平衡木上的跳跃表演:左右摆动,找准重心,稍一停顿就突然向后腾跃。摄影家大都偏爱既无阻滞又有阻尼的调焦环,一则因为如鞋一样,刚买时合适,越穿越垮;二则手感松的环易造成“跑焦”。宽大的弹性橡胶压有凹凸不平的花纹。调焦环顺滑地转动。快门在一位苛刻的摄影家手中开启了。他的眉蹙了几蹙,他并不完全排斥这部机身前脸简洁整平,掣钮排列合理有序,边角略呈流线,带扣绝无勾绊,滚花橡胶环“柔”“涩”就手的非金属相机。然而他仍是喜欢由金属构筑出的筋腱骨骼。
摄影家都有一个体验,迅速地扭转镜头,虚化的背景会如水般向眼眶压来;而早期的镜头中的确是有水的。1895年,托马斯·萨顿在两片玻璃间注水,制成了世界上第一枚120度F12的超广角凸镜。迄今为止,制作镜头的水晶品已有250种以上,其中有些物料重似金属,物料中的至尊极品价超黄金。它所做出的镜头通视过去如净水般明丽清澄,这种镜头有比人眼更高的对信息的浓缩与提炼的能力。
在世界相机工业迅速趋向AE、AF化的今天,已没有多少人去对比机械好还是电子好了。“可在零下20度和无电池的情形中正常使用。”除了特殊地区,有多少机会器材要暴露在这样的温度下?又有多少时候我们忽然买不到电池了?机械机的劣势是明显的:驰滞式簧传动快门会逐渐疲劳,其精度远不能与由石英控制的磁电式快门相比。电子相机丰富的软件储备给拍摄者带来了更多的可能。电子相机的内置马达也更快,对着同一张脸五张拍出去了,手动扳手才卷过去一张。
不待言,机械相机也曾有它的辉煌,从1929年算起,禄莱弗莱克斯——这部1920年由年轻的德国人海得克设计的双镜头反光相机差不多风靡照相器材界30载。1987年春,旧时代再次回到了新时代,禄莱这部散发着品质光芒的里程碑式作品又以2.8GX的最新款型重返市场。不过,这一回的双镜头反光相机中已加入了TTL测光表及OTF式自动闪光灯曝光的功能,从而使该机在工艺和性能方面升至了顶峰。
作为一个品种,手动相机会永远存在下去。有些报道摄影家脖上挂的是有超高速对焦跟踪性能的尼康F5或佳能EOS-1N,以抓取突发性事件,怀中的暗兜里则藏着一部徕卡M6。情况不那么紧急或需要高素质结像时,会掏出来按一下,又小心翼翼地掖回去——M6太高级了,太昂贵了。
有一个技术上的误区:购买傻瓜机,多数人只问功能。其实除功能外,最重要的指标是镜头和自动对焦系统的级段数。AF单镜头反光相机调焦是无级的,精度当然可以确保;主动式袖珍机调焦是有级的,若被摄体刚巧落在段与段之间的空档处,那清晰度就只能靠景深去勉强维持。光线强时还问题不大,光线稍弱就全完了。故级段越多,合焦率越大。普通袖珍机2至3段,高档袖珍机从百余段到千余段不等(著名的柯尼卡巧思299段,尼康28Ti、35Ti为833段)。高档袖珍机不但具备了单镜头反光相机的许多功能,而且拍出的底片可以放制大幅照片而不散焦。
如同锻炼身体,形式方便才能坚持长久。我们在小吃部在候车室,在集市在街巷,猛然看到了可资拍摄的题材,可我们的单镜头反光相机还没从包里掏出来,一切都过去了。一个或数个系列图像的成功需要量的积累。随着每一次外出,每一次接触人与事,我们的机会都在一天天减少,再加上机会临头却来不及掏家伙,图像现场还能剩下多少?我权且把这一情形用“掏机率”名之,并把“掏机率”也作为相机评定的一个指标。
人生的悖论存在于许多方面。摄影没法跟文学比,文学只要一管笔一张纸,而摄影,机遇、勤奋、才情、器材,少哪一样也不行。年轻时最富创造力,可我们买不起好相机。书生老去机会方来,用不着隔着器材店的橱窗过眼瘾了,我们也眼花气喘拉不开步了。
不少行外人对摄影家的“小气”很是不解。在摄影家看来,你向我借哈苏借尼康这不是开玩笑么,根本就没有这样的先例。我的一位好友告诉我,草原上的牧民,多好的朋友,我可以为你去死,但马鞍子不互借。一部专业相机在摄影家手里至少能耐受15万次的运转,可外行能在三分钟就把它毁了。干脆完了蛋倒也罢了——镜头卡座或镜片有一张信纸那么薄的位移,都会给结焦造成严重后果。出借后有了一时看不出来的软毛病,苛求素质的摄影家就只能在日后漫长的拍照生涯中,忍受内心犯嘀咕的折磨,自信由斯而丧失殆尽。去买一部普及机低挡外借,以保全自己心仪的器材,这是我的忠告。
专事研究古典相机的学者,相机收藏家鉴赏家是严肃的职业,他们怀着人文情操,在书斋里索隐、钩稽、评点、校勘着相机的经史子集。我在这里想提示的是以机为笔去书写人生的摄影家,把玩相机与把玩古玩、字画一样,能令人丧志而玩物,恋物而遗忘生活。
桃木或花梨木的盒被深蓝色真皮所包裹。机身贴蛇皮饰,金属部分镀24K金。用多晶体宝石做快门钮的相机富于皇者气派,尊贵至极高贵至极昂贵至极。它们其中有些机型设计时不是以实用为宏旨,这主要表现在锁掣、旋盘、功能钮的安排上,华丽得语无伦次,帝王朝臣主次不分。持有者身份的象征僭越了技术上的保证。它很容易让人忘却摄影的本源。总而言之,贵族相机属纪念型观赏型收藏型,它与以人生相融合的创作无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