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走 || 遗失的村落:老屋

去年端午,朋友回家。然后跟我感叹说,村里只有老人小孩,十室九空,有种死寂感,想起了你的遗失的村落。我说你也终于体会到“遗失”的感觉了吧。是啊,21世纪的今天,乡愁早已不像古人那样,是游子隔着千山万水对故乡的思念,而是脚踏着这片土地,想象着昔日生机勃勃的她,而墙角的杂草、空荡的巷道、家家紧闭的门户无不在诉说故乡的萧索与孤寂。我们的乡愁更多的是“故乡在,却不再”的失落感。

大年初二,表哥拿他的无人机来航拍俯瞰这个小村落。升到高空,竟然无法用一个镜头拍到她的全貌了。新式小洋房与传统老屋相互错落着,我的故乡俨然要快要发展成一个现代小镇的模样了。小时候,我也爱俯瞰这个小村庄,却不需要这么复杂,只需爬到我家新房子的三层楼顶,便可实现。那个画面仍是我对故乡怀念中的一绝。“一排排娇俏的马头墙,清一色的青砖素瓦,鳞次栉比的双披屋顶,一览无余。午时家家户户的烟囱升起袅袅炊烟。幽深巷子里传来嘈嘈切切的各种声音。而回过头,便是山、田野、溪流。”在那个懵懂的年代,我便爱偷偷独处享受这个画面,以至于后来每次去别的古村落旅行时,总会拿我的家乡来对比。

几年前,我与朋友去安徽宏村游玩,特意定了一个传统民居改造的民宿。一趟游玩下来,朋友笑言,感觉回自己村了,不如回家逛。我还自作聪明的回说:“确实跟我们村差不多,看来我们江西也是徽派建筑的一种啊,就是没人家有钱,他们都是两层楼,我们是一层半。”

后来才知道,我们的民居有自己独立的文化——“赣派建筑”。赣派建筑与徽派建筑似而不同,较为明显的区别,便是徽派外墙统一刷白色,而赣派用的是青砖本色,不再上粉。相比人们对江南水乡固有印象的白墙,我更喜故乡的青砖色,古朴、含蓄。至于一层半及两层的区别,我曾自以为是经济的落后,实际却是受地形的影响。徽地地势局促,人们便向上求空间,而赣地地势较为宽阔,故厅堂开间一层便满足需求,剩余半层则可储物兼具隔热作用。

如今徽派建筑与赣派建筑影响力差异不自说,前者有闻名于世的婺源、宏村。后者如我们丰城的白马寨、厚板塘。而从时间发展上,赣派的形成却更早于徽派,考究便与风水文化有关。中国风水文化两大派之一的“形势派”,发祥地便是江西,由唐代杨筠松创立,世称“杨公”。形势派的理论“觅龙、察砂、观水、点穴、立向“,影响深远。如我的家乡塘坊村,形如倒船。传说中也是受风水先生指点,必须在两边一边建一栋,这样船才不会翻。自那后,我们村便开始兴旺起来,成了不可多得的大自然村。这些类似的传说,相信每个村都有属于自己的故事。

农村总是在历史、文化被忽视。而民居作为一个非常重要的载体,则综合体现了他们的智慧、审美、价值取向和文化的传承。

“马头墙”,不仅外形美观,更具防火防盗的功能。“双披屋顶”是南方雨水多,利于排水。“明瓦”可遮雨可采光。“青砖”透气性强、吸水性好、耐磨损。现代人在农村建的小洋楼大门正对的院落中,还会树一块高壁,叫“照壁”,受风水学影响,寓意防止孤魂野鬼进入家门,毕竟民间的传言都是鬼只会走直路么,兼有挡风、遮蔽视线及美观的作用,算是难得仍在现代民居中的一个传承了。巷子里转角处的墙面上,常有“泰山石敢当”的字样,寓意镇宅、消灾。再清贫的家庭,门窗梁栋上都会有简单的雕花,可见对审美的执着。而我认为最暖心的设计,便是“狗洞”和正门墙上的镂空。前者方便家禽和狗的出入,后者也不受门户开关的影响,燕子可以自由出入飞入家中做窝。

每每回家,我都会在村中巷子转转。老屋在高高的新房子中,略显沧桑。我想起老辈们常提起的“三重里”,应为清代村中富人所建,天井连天井,不知有几进,室内雕梁画栋,占地近半村。听闻在建国前那个动乱的年代,时常会来抓壮丁服役,而跑进“三重里”便大概率可以逃脱,因为她确实大似迷宫。如今的“三重里”只剩一天井,早已无人居住,成人合抱的梁柱,被上世纪那个特殊时期破坏的雕画,堂前天井的大水缸,在诉说着她以前的荣光。

我们有乡愁,而最感失落的便是这村里的老屋吧。她年年岁岁的见证这这些变迁,在以往千百年的岁月中,她应该也经历了很多革新,却从未像现在这样,被抛弃的如此彻底。固然老屋从功能性已经满足不了现代人对居住条件的要求,而新式小洋楼对传统民居的取代,却真实是我们自身文化坚守的溃败。历史的发展没有是非对错,而我们在快速追求物质生活的满足过程中,对自身具备传统地域性文化的抛弃与遗忘,某一天,便成了地域性的文化失落与自卑了吧。

回忆中学地理的人文篇,南方的天井,北方的四合院,黄土高原的窑洞,云南的吊脚楼,都是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独特性产物。而若干年后,我们后辈的课本中,是只有千篇一律的钢筋水泥小楼房么?

或许未来某一天,民间的自有建筑也开始恢复对地域性特点的推崇。文化的传承源于文化自信,先辈们积累的灿烂文化,我辈未得发扬,也应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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