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岁月消灭的大张伟,就是你我回不去的昨天

原创: 叉少

“很多人老了以后回去看,会发现你年轻时讨厌的那种人,就是你老了以后那样。”

——18岁的大张伟

1994年,“魔岩三杰”跟张培仁去香港红磡溜达了一圈儿。不知是激动还是紧张,唱《噢乖》的时候窦仙儿忘词,笑着敷衍过去。乐队吉他手琴弦松了,张楚唱到一半跟观众道歉,从头来过。唯独嘲讽“四大天王”是小丑的何勇像是到了自家主场,唱《姑娘,漂亮》前大喊一嗓子:

“香港的姑娘们,你们漂亮吗!”

一年后,刚接触摇滚的大张伟一听这声儿就来劲。那时他最大的心愿是当一个合格的小痞子,整日抱琴练黑豹的《无地自容》跟《别来纠缠我》,怎么也想不到再过两年,自己就跟崔健、丁武、郑钧这帮摇滚老炮儿混在了一起,以未成年人的身份,成为中国第三代摇滚的领军人物。

1983年,大张伟出生在北京南城的大杂院儿里。他爸张二柱是国营制造厂的职工,一家人住10平米不到的平房。三岁时,大张伟就展现出了惊人的歌唱天赋,凡是电视上播过的曲目,他听一遍就能唱。

一上小学,就被老师拎去练声,先进崇文区少年宫,再入央视银河少年艺术团。大张伟不但拿过全北京少年独唱第一名,还去俄罗斯拿过国际大赛二等奖,一口甜美的儿童美声唱起《龙的传人》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眼看儿子这么有天赋,当爸妈的几乎是倾家荡产支持他的歌唱事业。每天下班去夜市摊煎饼、卖馄饨,熬到夜里两三点,就为了给大张伟买音乐设备。搞艺术这件事本就不是平常家庭消费得起的,一个音响七八千,出国一次三四千,每隔一段时间,家底儿就要被掏空一次。但做父母的毫无怨言。有一次出摊儿,他爸一不留神把脚摔坏了,手里端的那盆鸡蛋却是一个没碎。

因为要练歌,大张伟小学期间就没怎么上过体育课,运动机能上近乎“残疾”,老被女孩儿揪着打。每次被人欺负,他气不过就拎一壶开水去浇人家门前的地。以为把地给烫了,人身上也会疼。

更惨的是,他家门外那几条胡同老有小痞子劫道,大张伟打也打不过人家,跑也跑不过人家,回回被人把钱劫走了。

他一想,既然我无法战胜你,不如干脆加入你?痞子们心善,说那行你来吧,带着他去游戏厅劫一孩子,把那小孩儿拉到厕所,先让大张伟练几拳试试。结果大张伟打了那孩子几下,愣是把对方给打乐了。

何止是侮辱,简直就是侮辱。

更不幸的是,上中学后,又怂又软的大张伟连生命中最后一点荣光也没保住。原本他以特长生身份被保送到一所重点中学面试,哪想这孩子提前倒嗓,甜美的童声毁于一旦,最后只能去普通中学,连个领唱都没混上。

人生多岐路,一步一个坑。步入青春期的大张伟长相平平,不像日后那般巧舌如簧,撩姑娘全没戏,家境拮据,还老被人打,这对一个男孩儿而言可谓灾难。任何受人瞩目的事都和他不沾边,一万次鼓起勇气想当英雄结果证明那都是充大个儿逞强。很多时候人家不是看不起他,是压根儿就看不见他。

就在最郁闷的时候,他遇上了摇滚。

不幸中的万幸,美声没了,大张伟对音乐的理解能力依旧远超同龄人。当崔健、唐朝和黑豹的嘶吼激荡着北京市民子弟的心胸时,他不但成为了其中一份子,还果决地抄起吉他,开始默默写歌。

在扒和弦的日子里,他才知道原来有的歌还能那么唱,并不是帅的、正经的、权威的东西才是颠簸不破的真理。

抗议和反叛也是一种力量。

为了把钱攒下来买打口碟,大张伟可以一中午一中午地吃五毛钱的干脆面,在笔记本上抄满各种旋律和歌词,连写作文都是重金属和朋克的味道。随之而来的恶果是老师越来越不待见他,三番两次叫家长质问,你家儿子到底想上学还是要当摇滚艺术家?如果是后者,干嘛来我们学校?

他离一个受人追捧的三好少年越来越远。

既然如此,不如就彻底叛逆吧。

尽管多年以后,大老师成了一名以跳健美操著称的洗脑歌手,但他那颗摇滚的心始终未曾暗灭。拿他自己话说,是摇滚乐塑造了他看世界的目光。

当时跟他一样迷上摇滚的还有王文博,同样是不怎么招人待见的孩子。两人刚开始练琴那会儿,王文博他妈老去一家理发店烫头,机缘巧合,竟在那里认识了“寂寞夏日”的主唱邓裴,并邀邓去看看自家儿子的琴准。老邓出现时,王文博和大张伟还以为是骗子,结果老邓提琴把涅槃的歌全solo了一遍,直接给俩孩子震傻了,从此拜他做了师父。

邓裴的出现让大张伟那颗摇滚心颤动得更剧烈了,跟着他扒带练和弦听打口碟,从《音像世界》上了解无数外国乐队。隔三差五,邓裴会送一盘转录的拼盘儿磁带给他。一天路上,大张伟骑着单车戴着耳机听到美国朋克Green Day的一首歌,当时两腿就蹬不动了,好几个红绿灯闪换都没反应过来。

他觉得那是世界上最好听的音乐。

与此同时,命运发生了奇妙的转机。

那一年正赶上北京拆迁,大张伟家本来在大杂院中间,拆到一半,直接把他家拆到街面上,气得他爸妈天天骂街。万万没想到,这一拆,他们家跟对面街口的豆汁儿店打成照面。一天,“麦田守望者”的吉他手大乐正巧去喝豆汁儿,隔着一条街听见大张伟他们排练,顺着声音找到他们家,一听几个孩子像那么回事儿啊,回头就把他们介绍给了忙蜂酒吧。当时忙蜂聚集了北京大半个地下滚圈儿的人,崔健、丁武和窦唯都常客。

给忙蜂安排乐队演出的付翀听说是十几岁的孩子也没放心上,就说:“先试试吧。”

首演那天夜里,付翀见到大张伟、王文博和郭阳三个孩子一脸不放心。虽说是暖场,就怕他们没真东西,别上去唱两句就断了,就问大张伟:“你们有自己的歌吗?”大张伟说有,六七首呢。付翀心说那也能撑半个小时,没想到大张伟当时一首歌就一分多钟,呼呼啦啦就唱完了。

别看歌短,旋律一出来,在座的都惊了。据说那天丁武、窦唯也在,完全没想到一个14岁的孩子能写出那样有力的东西。付翀一听,当场就觉得有戏。那时他在大紧宋柯的公司上班,回公司找到了宋柯。

宋柯听完大张伟的歌,异常激动,赞不绝口。可他又有点犹豫,虽然大张伟才气逼人,但卖不卖得动就得两说了。

就在宋柯犹豫之际,付翀抢先一步,辞职自己开公司,赶忙把仨人签了。签约之前,付翀问大张伟,你们乐队叫什么啊,大张伟羞涩地说:“迷糊宝贝。”

付翀觉得太他妈扯了,指着大张伟14岁时写的那首《花》说:

“你们就叫‘花儿乐队’吧。”

据付翀自己说,“花儿”录第一张专辑没花多少钱。他跑去红星社问:“你们这边录音棚最垃圾的时间是什么时候?”人说那就是周末,给付翀乐的。大张伟还在念初三,就周末的时间最多。

那时候,花儿三个人都没进过棚,每次录音几乎录到崩溃。一录就是24个小时,为了2分钟的鼓点儿能录14个小时。因为踩不准节拍,录到最痛苦的时候大张伟都快哭了。为了这仨孩子,滚圈儿的人也没少操心,张亚东把最好的吉他拿给大张伟使,崔健的鼓手跑去给他们做音效。

可乐的是三人“有眼不识泰山”。一回丁武帮着给吉他调音,大张伟一把给丁推开:“你谁呀你别乱动我东西!”王文博头一回跟郑钧打台球时不认识郑钧,打到一半嫌人家犯规急了:“哥们儿你到底会不会玩儿啊?”

累归累,但第一张专辑出来,所有汗水都值了。那一年,花儿以中国第一支未成年人乐队身份出道,《幸福的旁边》算起来差不多卖了四五十万张。要知道当初朴树的《我去2000年》第一波也就卖破30万,打着“中国摇滚未来希望”名号的花儿卖到这个数,已经很吓人了。后来有人问大张伟,为什么要把它叫《幸福的的旁边》。大张伟说:

“因为那时候,我的同桌正和一姑娘谈恋爱,每天都告诉我自己有多幸福,我就觉得自己坐在了幸福的旁边。”

录完《幸福》,大张伟一口气拿到10万块钱。打那时起他就觉得音乐这碗饭有谱了,本来可以考一所不错的学校,最后选了职高。起初大张伟以为这只是个赚钱的生计,专辑大火之后才发觉自己出了名。

面对智慧少年大张伟的横空出世,北京的男女同胞有着截然不同的反应。

不少男孩儿觉得大张伟这么牛气,那打他一顿岂不是更牛气,出去跟人吹牛逼都有资本,于是非要打大张伟一顿。尤其是一些北京小混混,以打到大张伟本人为革命志趣,搞得大张伟苦不堪言。

更有痞子大哥非要大张伟做自己妹妹的男朋友,大张伟一看对方长得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就说:“哥,要不我还是给你钱吧?”

也有许多好看的姑娘主动联系大张伟,还很纯情的大老师不懂拒绝,稀里糊涂攒了好几个“女朋友”。常跟地下乐队混的果儿也找他,都是些连自己爸妈是谁都不清楚的姑娘。一姑娘问大张伟:“晚上跟我们去迪厅吗?”大张伟懵逼地问:“啊迪厅啊,那漂亮姑娘可多了吧?”人说那是:“我们好多姐妹都特漂亮特羞涩。”没等大张伟接茬儿,姑娘说:“对了今晚上我没地儿住要不我睡你家去吧?”大张伟说:“不行明天我还有小测验呢我得赶紧复习去。”

大张伟确有向好之心,但回回练琴折腾一天,第二天上课就睡着了。迷迷糊糊中,常被老师拍醒,结果不是回答问题。老师拍醒他之后,就当着全班人的面说:“你们看看大张伟,他可以上课睡觉,他唱一首歌,够我一年的钱,多么了不起,你们要是像他一样了不起,也可以上课睡觉。”

为了找机会反呛老师,大张伟给班上同学都买了雪糕,就想自己起义时大家能站在同一条战线上。可真等到跟老师顶撞的时候,大张伟环顾左右,收了雪糕的各位全缩着不作声。小小年纪,就看透了世态炎凉。

真正的痛苦,还不是这个。

花儿刚出来那会儿,由于是第一支未成年乐队,具备朋克属性,许多歌的确抒发了青少年叛逆、忧愁的心声。那时,大张伟将《麦田里的守望者》翻了个稀烂,下笔处都有霍尔顿的影子。王三表都说他当初是没写小说,写出来怕是韩寒跟郭敬明的结合体。才华横溢到这种程度,被评为六大智慧少年之一真不是胡闹。那些在青春期彷徨、惆怅的孩子们,一下子就找到了代言人。

2000年,连《华尔街日报》都介绍了花儿,把《向我开炮》和《放学啦》两首歌的歌词刊登出来。介绍完歌曲,《华》报说:

“如果拍摄更多的录影带和有足够多的公开演出机会,那么你将看到每个中国孩子都穿着花儿乐队的T恤衫唱《放学啦》。”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外媒啊,总想搞个大事情。

发行第二张专辑《草莓声明》后,大张伟带乐队出去演出次数越多,他就越是发现,其实台下那帮孩子,根本不喜欢摇滚,也不喜欢朋克。他们喜欢的,不过是朋克所代表的叛逆姿态。好多次演出,蹲在前排的那帮孩子就用手捂住耳朵,用一种特别奇怪的眼神看着台上的花儿。大张伟将其形容为:

“我看他们听音乐的状态都特别痛苦,那眼神就跟看台上是一沾了尿的裤衩似的。”

后来大张伟才看透,这帮人平时也就喜欢听听流行音乐,听一下港台柔情蜜意的东西,听花儿他们觉得太噪太吵,根本听不进去。他们来看花儿表演就是图一个土嗨,自己跟自己拗造型,没几个真心爱摇滚的。

而更大的厌倦,来自于滚圈儿内部。

2000年前后,中国摇滚是彻底颓了。魔岩撤退后,滚石再签艺人已经是唱《冷酷到底》那哥俩好。窦唯不唱了,张楚回西安,唐朝走入下坡,那个在红磡大喊“姑娘你们漂亮吗!”的海魂衫boy因为《姑娘,漂亮》断送了自己的舞台生涯。北京一大片的地下乐队只能在地下演出。大张伟再去圈儿里混,发现好多30多岁的人还在硬撑。

那阵儿大张伟也快十八了,对摇滚文化和外国乐队的情况知道不老少,一看人家外国搞摇滚都挺体面的,怎么眼前这帮人都这么怪。你说为摇滚精神活着吧,这精神也不能当饭吃都30好几的人了以后怎么活呀。更要命的是有些乐队写歌也是乱七八糟的纯粹为摇滚而摇滚。而当初那帮被他仰望为偶像的老炮儿们一个接一个地幻灭了。

不是疯了就是颓了。

大张伟心说我不能跟着你们走这条道儿吧写一堆怪阴森的歌不受人待见我还是希望听歌的人喜欢我更别说将来我还得养家糊口呢。

如果你写的东西没人喜欢听,你还写他干嘛呢?一方面,大张伟觉得圈子里好多音乐已经越来越不像那么回事了,另一方面,圈子外面其实没那么多人喜欢摇滚乐这帮人没那个批判审美他们好的是那一口糖水歌。

再这么搞下去,自己也得完蛋。

于是大张伟对外宣布:

我因国情与家境考量自废摇滚武功。

大张伟从小就是个孝顺孩子,小学去马来西亚演出,他拿了奖金自己什么也没买,给他妈买了金戒指给他爸买了个电动剃须刀。出生在没钱没背景的小市民家庭,他知道父母支持自己唱歌有多不容易。

发现摇滚在本土越来越不成立之后,他就跟公司说想换音乐风格,可付翀告诉他自己热爱摇滚时一个月两百块钱也能活。

大张伟也不是傻子,直接告诉老板说:“就算我一个月两百块钱能活,我爸妈也不行啊,他们都下岗了吃什么?”

据大张伟回忆,付翀对花儿掌控欲很强,老想弄出个惊人的批判性的东西,可十八岁之后大张伟并没有那么多的愤怒,他觉得音乐首先是让人舒坦而不是让人糟心,写点流行歌也没什么。双方一拧巴,就闹了解约。

最终,花儿赔了40多万违约金。辛辛苦苦好几年,一夜回到解放前。写给付翀的歌都不能再唱了,商演一个也接不到。穷的时候,还得管爸妈要钱。大张伟心慌,整天把自己封闭起来写歌,就想怎么才能红。

在写歌这件事上,大张伟一直很勤奋。只不过拿他自己话说,很多时候比较爱“投机取巧”。读到动心的诗句就抄下来,小说里的金句攒一大本,好听的旋律牢记在脑中,扒过的和弦过耳不忘。

所以写歌的速度特别快。

靠着“投机取巧”的能力,大张伟去扒各大排行榜和那些烂大街的歌,开始了“大数据编歌法”,很快就写出了翻身之作。

也就是那首《嘻唰唰》。

大张伟把歌曲小样拿给乐队成员听的时候,大家都懵了,尤其是热爱摇滚的石醒宇:“这他妈什么玩意儿?这是摇滚?”大张伟说:“石醒宇你不说想买宝马吗?这歌没有摇滚的声儿,但是能听见钱声儿。”

都被大张伟说中了。

一夜之间,《嘻唰唰》红遍大江南北。要说以前喜欢花儿的是一帮孩子和小众乐粉的话,这首歌算是彻底把花儿的知名度推向了一个巅峰。那一年大街小巷里都放着大张伟的那句“嘻唰唰嘻唰唰”,在选秀、盗版对音乐人收入伤害越来越大的时候,大张伟带着花儿突出重围,商演越接越多。可惜业内的人都觉得大张伟这天才算是彻底堕落了,连非常看好他们的宋柯也直摇头:“怎么一下子就变这种风格了?完全不能理解。”

大张伟没想着要让人理解,他知道摇滚在这片土地上开不出花来。何况自己那点聪明也成不了大师,也别他妈朋克了,全没戏,还不如看看大家爱听什么写一高兴,文艺不就是服务于老百姓的吗?

而且还能顺道把钱挣了。

然而,钱刚到手事儿就来了。很快,《嘻唰唰》被曝抄袭,词曲创作人大张伟迅速被推上风口浪尖。从主流媒体到八卦论坛,从专业人士到资深乐迷,所有矛头都指向了他一人。和某些咬牙不肯承认抄袭的作者不同,大张伟第一时间承认自己做错了,希望得到原谅。不幸的是,听众都觉得他不够诚恳。

此后数年,只要大张伟一出歌,网友们就会对比这歌是“抄”哪儿哪儿的,又剽窃了哪位歌手的劳动成果。《花天喜世》出来时,因为再次被网友扒出相似的旋律,二十万张专辑连夜撤下,大张伟百口莫辩。

在这件事上,大老师始终觉得有点委屈。因为早年扒带子那会儿不少人都会借鉴别人的旋律,连《潇洒走一回》这样的名曲都是从《call me》那儿来的,郑钧的《赤裸裸》也充满了“花枪”味儿。

大张伟一是对版权没有深刻认识,二是觉得某些旋律被影响了也是人之常情,人民群众老追着自己不放着实有点堵心。于是乎,在听完了多达7G的库藏歌曲之后,他直接把传统曲艺《叫卖十三香》改编成《穷开心》,并告诉大家:我就是一音乐裁缝。

不摇滚的大张伟,还一身的朋克劲儿。

《编辑部的故事》里,葛优和张国立曾有过一段非常著名的对话。

葛优抛砖引玉说,人啊,长大就不容易,打在胎里就可能流产,当妈的一口烟儿就可能长成畸形。出生后,小儿麻痹、百日咳、猩红热、大脑炎还在前面等着…钙多了不长个儿,钙少了罗圈儿腿。出门了,天上下雹子,地上跑汽车。大街小巷,是个暗处就躲着个坏人,不送命也得落了个残疾…

张国立马上接茬儿道:“这都是明枪!还有暗箭呢!势利眼儿、冷脸子、闲言碎语、指桑骂槐;好了遭人嫉妒,差了让人瞧不起;忠厚人家说你傻,精明了人家说你奸;冷淡了大伙儿说你傲,热情了群众说你浪!走在前头儿挨闷棍儿,走在后头儿全没份儿!这也叫活着?!纯粹是他妈练一辈子轻功!”

多年后,已然成为人间精品的大老师对此深有感触。他14岁玩儿朋克出专辑,地下乐队说他是伪朋克;他开始写流行歌了,玩儿摇滚的人又说丫爱钱自甘堕落;想写点儿歌让老百姓乐呵,听众说他洗脑神曲;上综艺节目臭贫,还有一帮人骂他低俗恶心。

总之人生就是他爸张二柱那六个字:

怎么着都不行。

尤其是写《嘻唰唰》和《穷开心》那几年,大张伟和花儿乐队的负面新闻就没怎么断过。先是抄袭,然后是内部斗殴,又是亵渎军装,还因为头发一直被外界称为非主流。别的大张伟都忍了,唯独听到“非主流”三个字气不打一出来:

“这他妈是我为朋克留的最后一点儿念想。”

有那么一阵,负面新闻几乎是排山倒海地朝花儿压过来。面对误解和辱骂,大张伟就一个人躲到房间里忍着。只有那么一两次,做访问时,他忍不住流下眼泪,哭得像个二百斤的孩子。那是真的难过。

时至2009年,花儿乐队宣布解散。大家都疲了,哥儿几个要么对音乐失去了激情,要么对当明星失去了激情。那一年,花儿开办属于自己的第一场演唱会,在唱最后一首歌《我们能不能不分手》的时候,大张伟抱着昔日伙伴痛哭流涕,咬着后槽牙把这首欢快而悲伤的分手情歌唱完甚至不想唱完。

当时台下坐着许巍、李健,脸上都是惋惜。那一夜,大张伟哭成傻逼也许不仅仅是因为分离,不仅仅是因为十年一梦曲终人散。

还因为活着这件事,实在太不容易。

可惜成年人的世界,向来如此。

老天爷并没有因为乐队解散他哭得稀里哗啦就放过他。单飞后,大张伟去大鹏的节目接受采访。因为减肥断糖,身后一帮战友不在了,回答问题时,大张伟显得精神恍惚,气得大鹏当场离席。很快,足以断送他演艺生涯的一条新闻出来了。有人说他之所以精神萎靡,是因为在吸毒。

世人谤我欺我我也忍了,但也不能把人往死里整吧?

毋庸赘言,跟低俗、打架和抄袭不一样,吸毒这种事有点风影出来,基本上可以宣告一个艺人的死亡。这直接导致单飞的大张伟刚一扑腾翅膀就摔了个半死,一两年都没喘过气来,差点消失在茫茫人海。

眼看着要完蛋了,这时候,同样出身于北京市民家庭的冯导拉了他一把,直接让他上春晚演唱《倍儿爽》。不得不说,每次在命运即将坠入无边黑暗的紧要关头,冥冥中都会有一只手把大老师捞回来。

《倍儿爽》第二年就成了全国广场舞大妈们的心头爱。大张伟趁热打铁,开始不断地裁缝出各种洗脑歌。这一次,当网友质疑《倍儿爽》抄袭《江南stlye》时,大老师丢出另外两首英文歌说:“我还抄了它们呢。”

据耳帝分析,大老师此举十分机智,因为稍微懂旋律的人听一下,就会发现鸟叔的歌跟另外两首英文歌也特别像。大张伟以一种自黑的方式在告诉大家:“其实这种洗脑神曲就是这样,都是这个路子。”

你看这是多能忍的一个孩子。

《倍爽儿》出来那两年,经过各种歌曲类选秀节目的不懈努力和魔性街歌的通力合作导致民众音乐审美的急剧下跌,中国原创音乐的日子终于越来越不好过了,接不到商演的歌手基本上就别指望吃这碗饭了。行业不景气的时候,偏偏大张伟又找到新的出路,开发出人生中另一个角色。

在“真人秀时代”大幕拉开之际,大老师通过《百变大咖秀》成了我国综艺届打头阵的一名先锋。差不多从那时起,他彻底抛弃了自己摇滚歌手的身份,成功变成了一个活蹦乱跳、插科打诨永远没个正经的综艺艺人。

又一次,不喜欢他的人面面相觑:

咱们是走程序,还是直接骂?

那些听到大张伟唱《人间精品起来嗨》的观众一看他在电视上晃悠就烦,觉得眼前这个跳健美操的男人不是神经病就是缺货,无论从衣品还是曲风都处于极其低俗、幼稚的层次。他们不知道,这个恶搞易中天的家伙在15岁就写出过《静止》这样的好歌,在歌中低唱“我怀疑人们的生活有所掩饰”。

他们也不知道,他18岁去湖南卫视《歌友会》演出时对观众说:

“很多人老了以后回去看,会发现你年轻时讨厌的那种人,就是你老了以后那样。”

不明所以的人,以为大张伟是辣鸡审美、非主流心智外加多动症。实际上,那不过是他在人世闯荡这些年后,在看透了摇滚悲情、娱乐圈沉浮以及人生到底需要什么之后,找到的一种最适合包裹自己的立足方式。

他在台上跳操,下了台心里明镜似的。

被人误传吸毒的日子里,他曾拿吴宗宪的综艺节目治疗自己。

那时候他就觉得,能让别人开心,真好。

所以一直以来,大张伟都奉德云社郭老师为偶像,觉得他是娱乐圈里最靠谱的“艺人”。别老是分什么三六九等、低俗高雅,普通老百姓有老百姓的趣味,能够在舞台上给人带来欢乐,为人民服务,多好一事儿啊。

就算被人骂,大老师也无所谓。一是大众娱乐分个高低本身就很可笑,二是这么多年大风大浪都见过了什么委屈辱骂没受过?

说白了不就是那句话嘛:

人生就是一裤衩,什么屁都得兜着。

话说回来,娱乐归娱乐,私底下,大张伟那颗摇滚的心从没停止跳动。

他从没有遗忘内心真正的热爱。

虽然赚了不老少的钱,但生活上,大老师是个很简单的人。据某杂志采访,他一年到头在衣服上花的钱没超过十万,多半都是从淘宝买的。人际交往上,大老师同样是个非常喜欢做减法的人,没必要的聚会基本上不去。每次录完节目,其他艺人都会一起出去喝个小酒什么的,受邀的大张伟总是婉拒。

他在台上有多喧嚣,在台下就有多安静。

他仍旧把心思花在音乐上,国外新出的乐队、新兴的音乐形式以及深爱的Green Day,他会第一时间拿来听。一个人的时候,他愿意窝在家里试图写出一些好东西。有些综艺节目的过场音乐,都由他亲自操刀。完事儿了节目组说大老师我们给你打个字幕呗,每次大张伟都拒了。

人问他为什么,他说我就是希望大家伙儿看见我在台上吊儿郎当、没个正经的样子。

他说那就够了。

你看,这多么像当初那个不受老师待见被全世界忽略后果决操起吉他的叛逆少年。

难怪有人说,大张伟不唱朋克了,但是他把自己活成了朋克。

听人讲,大老师有事儿没事儿就会很丧。他一度有三个愿望,上春晚、开演唱会和上可乐罐,觉得这是一个成功艺人的标准。《倍儿爽》之前他以为这辈子都实现不了了,没想到过完年,人生就到了另一个山头。

可惜啊,翻过这座山,看见的还是山。后来他又有一个小目标,先赚够一个亿,然后想写什么就写什么:“等到那时候,我他妈才不管你们爱不爱听呢。”

写这篇文章的日子里,我一直在听大老师早年的歌曲,听《静止》《稻草上的火鸡》和他14岁时写的那首惊艳、纯净的《花》。

被旋律打动的一两个瞬间,我一厢情愿地想,这些年,大老师一直在往电脑的隐藏文件夹里填新歌,就是不给我们听。等到哪天他厌倦了眼前的行为艺术,丢一两首歌到网上,我们才想起他当初可是个智慧少年。

你有美丽的脸 可根已经枯萎

我想要的泉水 在心中粉碎

看着你回想起了我的过去

无意中发出了低声的叹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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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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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感谢大家花了这么长时间读完此文。我是叉少,平时就喜欢埋首故纸堆,考古往事,于是开了一个叫“叉烧往事”的号(公号ID:chashaows),在这个号里,你可以看到那些不为人知的江湖恩怨,也会发现,原来人世间的事,早在多年前就埋下了伏笔。

长文创作不易,如果故事有打动你,希望能转发、点赞、评论鼓励一下,也欢迎留言互动,叉少会坚持把这件事做下去。^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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