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鞠风亮微小说】藕花巷16号
审核:张远、青豆荚、十千 编辑:红柳
藕花巷16号
(一)
藕花巷,小雨。青石板的路面上漫着细碎的茉莉淡香。
她撑一把绿色的伞,去500米外的水云街取报纸。
拐角处,遇见他。
两把伞霎时漂起来,如同漂走的一把子岁月。
两双眼睛,从很远的地方寻找过来,像两条溪水,叮咚地碰在一起,清澈一如当初。
《平沙落雁》的背景音乐,两杯碧色的茶,雨点落在“忆江南”茶馆外边的荷塘里,亭亭的荷叶似曾相识。
没有说话,两人都浸润在如烟的往事里。那时,他俩常在荷塘边背诗。
她和他是小学到高中的同学,那时她朦朦胧胧地喜欢他,又不是非常地十分确定。他,也似是而非,说不清喜欢不喜欢。高考,他高分考上大学学医,毕业后留在上海工作。同年,她凭着艺术特长被招进省越剧团。
此后,他们未通音信,再无交集。
时间煮雨,没想到还能再见面。
她知道他大她两岁,应该是61岁。
“润青,”还是她打破了沉寂,“我们有40多年没见面了吧?”
润青望着依然秀丽的她,不胜感慨,“40余年沧海桑田,采薇,你还是那么……那么好看。”
采薇的脸红了。眼前的他,比之年轻时代更儒雅沉稳,像一坛时光珍藏过的黄酒,醇厚丰熟。
气氛轻松下来。他们交换了各自的生活状况,润青的妻子前年去世,孩子在国外,他不愿意留在空荡荡的上海,今年年初回来了。采薇28岁那年经历过一段短暂的婚姻,之后一直单身。
“我们好像又回到上学那时候了,”润青轻轻啜一口茶叶,“命运转了一个圈。”
采薇笑了,“就像欧洲宫廷里的圆舞一样,用一首曲子的时间画一个圆。”
(二)
藕花巷16号是他的家,一个足有五六百平方的院落。有前厅,也有后花园,精致的亭台,典型的江南园林风格。
父亲是名医,传给他医术,也传给他这个宅子。
宽绰的大院里就住着他自己,每天打打太极,写写书法,弄弄花草,再没事的时候就翻翻唐诗,或者温习下《本草》。只是有些寂寞冷清,整日悄无声响,也不见乡邻上门叙旧。
好在重逢后,采薇时常过来陪他说说话,喝喝茶,摆局围棋,昨天还应他的请求,唱了段《五女拜寿》。
她的嗓子还是那么甜润明媚,身段还是那么窈窕,和赵雅芝似的,流行说法叫什么“冻龄美人”。
这么有风韵,为什么一直独身呢,难道她谁也看不上?
正出神时,采薇拿脚尖踢他一下,“哎,你看你,呆呆的,想什么呢?”
他一惊,有点做贼未遂的心虚,低下头,不敢看采薇。
采薇像是没在意,取过喷壶,帮他浇花,“润青,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一下呢。”
“你说你说,”润青如遇大赦,“看看我能帮上什么忙。”
“你回来这么久了,可曾见过巷子里的其他老人?”采薇慢悠悠地说,“除了我,你还见到过谁?”
话问到润青的心坎上了,“咦,我也奇怪呢,原先的那些发小啊邻居啊,在街上没见过一个。你知道的,我不去人家串门。”
“知道他们做什么去了吗?”
润青摇摇头。
“他们啊,有时候泡在麻将馆子,每天小赌几把,”采薇变得严肃起来,“然后呢,被人忽悠着去听五花八门的健康讲座,让那些骗子骗去好些养老钱。”
采薇叹口气,“咱们巷子里的的阿根叔,浜生大哥和秀莲嫂子还被骗去做传销,唉,搞个血本无归!”
“我们老家问什么这么凶?”
采薇递过来茶盏,“老人多,却没正经地方去,净是担心。所以,我想……”
“我明白你的想法了,采薇”,润青兴奋地站起来,“我这院子大,房子多,可以拿出几间来做个老年活动中心……”
采薇高兴得拍起手来,像中学联欢会上那个小女生,“我就是这个意思,润青哥……”
润青的心像一片被沸水泡开的茶叶,“你,你叫我润青哥?”
采薇羞红了脸,转身跑了。
(三)
藕花社区老年活动中心,在润青家的前厅里办起来了。区里和社区领导大力支持,支援了许多桌椅、电脑、书籍、乐器等物品。
街坊邻居的老兄弟老姐妹都来了,欢天喜地聚到一块。想打麻将,全自动机麻尽管打,但不能带彩头儿;想健康养生,那可是润青的强项,教授级中医主治大夫亲自讲课,义务问诊,还给配出不少方子;想看书练字,字帖、文房四宝伺候着;想跳舞唱戏,去后花园的小湖边啊,名角采薇提供专业级的指导咨询……
老人们乐不可支,在藕花巷16号乐不思蜀,家人高兴,政府也高兴,皆大欢喜。
润青也欢喜,像是又回到青春年代。
特别是有采薇陪着。
早晨,他打完一套太极,转到后园的湖边,惊喜地看见昨天还没开的荷花,现在全都绽开娇艳的笑脸。他在亭子里坐下,荷风清露的芬芳悠悠拂面。他想起多年前,和采薇并肩坐在学校南面的荷塘边,他背诵李清照的《如梦令》给采薇听:
“常记溪亭日暮,
沉醉不知归路。
兴尽晚回舟……”
匆匆那年。彼时他们那么年轻,那么纯净,可惜没握住那缕细若游丝的爱情……
眼前忽然一黑,两只纤细柔软的手,轻轻捂住他的眼睛。
“兴尽晚回舟,
误入藕花深处。
争渡,争渡,
惊起一滩鸥鹭。”
采薇念给他听。
茉莉淡香,在他眼前如涟漪一样散开。
作者介绍:鞠风亮,男,山东临沂人,生于上世纪70年代。资深工人,在电弧焊和氧炔焰的融冶中百炼成钢,穿过机床和行车的森林,数十年光阴漂白蓝色帆布工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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