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子要地
本文作者:李云彪
那年九月,六子打发了母亲,关于母亲的最后一桩心事了结。而两个孩子,一个念高中,一个念初中,学杂费、生活费每年几千块钱,愁得六子快上吊了。指望种地那点收入能做个甚?除了交农业税,已所剩无几。看到村里急溜(脑子活泛)的人都进城了,六子没别的出路,只有携妻带子背井离乡进城打工寻找前途。
天蓝个茵茵的,几朵白云挂在远方,偶尔听到南归的大雁“嘎嘎”的叫声,风个沉沉的,阳婆婆暖暖的,就像知道六子要出门似的。六子两步一回头,眼泪往下流,告别了生他养他几十年的故乡,坐上客车到了呼和浩特市。
别说,城里就比村里强,夫妻俩在郊区租了一间南房,在工地上干活,起码能挣个活儿钱。抛转(除去)生活费,供俩孩子上学还过得去。
命苦不要怨政府。第二年,国家政策变了,大部分土地改种草植树,留下一小部分口粮地,也不收农业税,还给补贴,补得还挺多,每人好几千块呢。六子打听到这个消息,想回村要地,村长说:“没地了,你把地扔下不管,村里给你缴了农业税,地也众人分了。"六子说:“我刚走了没一年,有多少税,我补交了还不行?”村长说:“不行,村里人不让,”村长忽然瞟了一眼六子拿来的一袋香蕉,又说:“不过我给你问问乡亲们。”六子死磨硬泡,乡亲们丝毫不给面子,楞是没个结果。
六子垂头丧气地回到城里。
第二年,国家又给粮、油、炭等补贴。六子再次踏上回村的路。去二大爷三婶婶家串个门,吃个饭也算热情,一提要地人家的脸就拉下来了。六子心事重重地回了城。
第三年,六子联合村里出去打工的五六个人到了县政府说要地的事。信访办的两个人接待了他们。一个干部说:“你们要地,回村里要,村里给,政府同意。”六子说:“村里不给,村长说他们给交了农业税,自己扔下不种,别想要地了。”干部说:“那我们就管不了了。”
六子他们扑了一鼻子灰只好又回了家。
第四年,六子又叫了几个人去县政府要地。这次他们要见县长。问上次见到的那个干部:“麻烦问一下县长在哪个办公室?”干部说:“做甚了?”“要地。”“县长开会去了。”“多会回来?”“没准。”
他们又问了好多人,人家一看打扮,一听口音知道是告状的,就说,县长不在了。
几个人只好回家。
六子怎么也想不通:“我们出来打工实在是一点办法也没有才走的,刚走了,地就被村里人分了,国家的好处一点也享受不到。我们祖祖辈辈都是种地的,不知道给国家纳了多少税,缴了多少粮,怎么国家有好事就忘了我们?不能啊!政府应该想到我们这些打工人的难处啊。”
国家在农村的政策一年比一年好,修路、盖房、上自来水、兴修水利、医保、社保、精准扶贫……六子年年回去要地,年年空手而归。还是租的那间南房,是城里人吧,没有户口,没有房屋;是村里人吧,没有土地,没有补贴。这就叫一一农民工。
六子死心不歇,今年秋天要回去见见大疙蛋(大官),听人家说县里最大的官是书记。六子他们六七个人想拜访一下这位书记大人,看怎地个。
大青山北麓的小镇,虽说是秋天,吹过来的风已经是凉嗖嗖的。六子他们下了客车,坐上小公交到了县党政大楼下了车,已经是十一点了。
雄伟的办公大楼威严挺拨。前面是宽阔的广场,一面五星红旗在广场中央迎风飘扬,一枚国徽在大楼中间最上方挂着,熠熠生辉。五颜六色的花花草草长得喜笑颜开,好像迎接六子他们似的。中间是一条大理石铺的人行道,六子他们沿着人行道向前走去,快上台阶时,两侧停着好多小汽车。六子心想:“这么个豪华地方,这些大疙蛋应该不赖吧。”进了大门,问信访办的干部:“请问书记在不在?”“哪个书记?”“最大的书记。”“不在了!”“哪个啦?”“去市里啦!”“唉……多会儿回来?”“不知道!下班了!”六子心想:“怎么我们一来就不在了?大官不在找个小官也得问问。”想到这里,六子拦住一个圆头杏脑、梳着背头的人,长得好像个大疙蛋,于是,急忙掏出一包苁蓉烟,抽出一支,说:“领导,来,抽烟,”“不会抽。”“阁人是什么官?”那人一楞,“咋啦?”“我有个事问问。”“甚事?”“回村里要地。”“要地的人每天有,你们向村里的人要吧,我们管不了,人家要是给我们同意,人家不给我们也没办法。”“我们要不上,想请领导帮我们要。”“不可能,我们也要不上。”围过来几个人也帮那位说话:“这是咱们的李副书记,专管农业的,你们就回去吧,好好干活,国家不会忘记你们的。”
干部们都下班了。
六子出来,点了一支烟狠劲地吃了几口,陷入了沉思:“国家甚时候能想起来俺们?’’
坐上回城的车,六子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梦见自己住上了新楼房,再不用租房子了,宽大宽大的,家电、家俱应有尽有,正在请亲朋好友庆贺,一家子其乐融融……
颠波了三四个小时的车,终于回到了城里。
“六子下车了!”一声喊惊醒六子一一原来是个梦。
看着一座座林立的高楼大厦,六子心酸地回到了那间小南房。
作者想说:政府免除农业税确实是好事,但在这里边无形中制造了两个农民群体的矛盾。好事变成了尴尬事,既然有了矛盾,政府就应该站出来认真解决,而不是推脱、躲避,把棘手的刺猬扔给农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