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起眼的方盛园

如果从西周,眼下北京的这块地界儿上出现了最早的城市“燕”和“蓟”算起,北京这座古城已经差不多三千岁了。因为历史久远,所以北京有着太多的历史文化流传和典故,北京的一个镇、一个村、一条街、一条胡同,甚至一口井、一块砖石都有故事。它们有的已被史学家们拂去历史的尘埃,放射出金子般魅人的光彩;有的如散落在泥土中的珍珠,待我们这些后人在先人遗失的沙砾中细心地捡拾,并把它们串联起来。为此,我们开辟了“古都地理”这样一方园地,希望有心人来此耕耘。

要说起北京的胡同之最,那可真是颇具特色,各有千秋。

说到窄的,先要数位于前门珠宝市街的钱市胡同,据说钱市胡同东边的入口处宽为0.8米,最窄处仅只有0.4米,两个人相遇时只有侧着身子才能挤过去。还有位于天桥永安路北侧的小喇叭胡同,此胡同南宽北窄,状如喇叭,中段纤细处只有约0.6米,即使单人通行也不宽余。

北京拐弯多的胡同,当数位于天桥十字路口西北侧的九湾胡同,它的东口在铺陈市胡同北部,西口连通校尉营胡同,全长约390米。我曾经从东西两端不同方向走进胡同实地数过,结果不多不少正好有九处拐弯,说明“九湾”胡同名符其实。

除此之外,还有最长的、最短的、最宽的、最古老的胡同。

要我说还应该再增加一项,那就是“最不起眼儿的胡同”,因为它们的位置往往不大引人注目,一不经意,它就会从你眼前划过——这就是方盛园胡同。

方盛园胡同位于原宣武区东部,骡马市大街南侧,东西走向,西口在迎新街,东口连通贾家胡同。这条胡同很有点儿特别,因为它不但带有拐弯,而且路段还因此宽窄明显不一。

从在迎新街的胡同西口进去,首先是一条狭窄的路段,宽度只有0.8米左右,走到中段时胡同就向北拐了一个弯,之后再折回继续向东,从这儿开始一直到贾家胡同的东出口,路段就豁然宽敞起来,如果你不是一直走过来,你会怀疑这不是同一条胡同。

关于方盛园胡同的渊源,据《燕都丛考》和《北京园林史话》的记载,方盛园原系安徽合肥昆曲名家方成圆(号盛园)先生故宅,位于南横街贾家胡同南口内。《方盛园记》中说:“成园号盛园,地以人传也”,“今盛园已变为小巷,仅有方盛园之名。”清《京师坊巷志稿》记有“放生园”之称,“东至贾家胡同,西至张相公庙。成圆先生,久负盛名于江南,清乾隆帝南游时,招为供奉,随侍来都,卜居于此。花木山石,颇有逸趣。时士大夫乐与之游,咏觞无暇日。方殁,家渐落,其后亦不能继其盛。后变为小巷,可通行人。民国初年尚有三拜楼楼基,已圮废,仅存方盛园之名。民国时称为方盛园,又称放牲园。方盛园名称沿用到1949年前后,后改为方盛园胡同。”

不久前得知迎新街和贾家胡同一带要拆迁的消息,于是我在一个周日的午后,专程赶来探访方盛园。在来之前我曾看到过一则消息,说“方盛园胡同没有附近任何一条胡同都有的红底白字街牌,只有一张门牌号大小的方块挂在东西两头的电线杆上”,这无疑给这条胡同增加了隐秘色彩,也不禁让我有一丝担忧:现在还能找到这条胡同吗?

从迎新街自北向南走进去不远,就在迎新街东侧的78号大院旁边,我找到了方盛园胡同的西口,并且在胡同口南侧的红砖墙上看到钉挂着一块红底白字的标牌——“方盛园胡同”。

虽然经过多年风霜雪雨的洗礼,但这块胡同标牌还基本完好,字体也很清晰,而且是那种老款的标牌,并非新做,因为新做的标牌比老款的要宽大,加了白色边框,文字下面还注有拼音,这真是给了我一个意外惊喜,看来那条没有胡同牌的消息并不属实。

我赶紧拿出相机准备拍照,就在我找角度调快门的时候,正在胡同口对面闲聊的一位大妈缓步走了过来,面带慈祥的微笑问我:“你这照什么呢?”我说是因为喜欢,要照这条胡同和这个路牌。大妈微微叹了口气说:“噢,喜欢这胡同,这得快点照,不然拆了可就没了。”于是我趁机向她打听,这“方盛园胡同”的牌子是一直就有的吗,大妈说:“可不是吗,多少年了一直就有。可这胡同是最不打眼的,因为我们这里往北直接就能到果子巷,往南就能去南横街,买个东西什么的都方便,用不着走这个小胡同,所以除了住在方盛园胡同里的人,一般人很少从这条胡同穿行。”我又说,我家就在附近的粉房琉璃街住了几十年,可以说近在咫尺,可居然不知道还有这样一条胡同。大妈看着我有些懊悔的神情,笑着安慰我说:“这不新鲜,这附近的街坊不知道的多着呢”。

和大妈匆匆话别之后,我漫步走进了方盛园。

这里是胡同西端最狭窄的一段,两侧几乎都是迎新街住户的院墙,有的地方墙皮已经脱落,露出了灰色墙砖,有的地方已刷上了大大的白色拆字,院墙上杂乱生长的青草随风摇曳,地上散落着枯黄的树叶,午后的一缕阳光照射在地面的方砖上,一刹那间,这里仿佛远离了都市的喧嚣与烦躁,有一丝置身世外的感觉。

窄窄的方盛园胡同,院墙与你如此之近,一不留神,我的衣襟就会蹭到两侧的墙壁。这里又是如此寂静,只能听到我自己嚓嚓的脚步声和踩踏落叶的吱吱声,这不免又让我有些紧张。

这段狭长的胡同仅仅在南侧有一户小小的院落,门牌是“方盛园6号”,两扇黑色的院门,下半部的漆已然脱落,露出了木质本色,透过开启的门缝,还可以看到院内陆上生长的一丛翠绿色植物,是那样的生机盎然。院门门框上,贴着一副门联,当时我觉得很有些意境,就给照下来了,没想到本人照相技术不佳,照片出来,门联只照到了左侧一半——“新年新景新陶然欣欣向荣”,横批是:春满人间,而右侧完全没有照上,内容我也一点都回想不起来了,真是有些遗憾。这门联显然是贺新春时贴上去的,其中“新陶然”字句既巧妙喻指和称赞了这里归属的陶然亭街道,又抒发和预示着人们在新的一年中舒畅快乐的心境,寓意吉祥又乐观向上,虽然门联的红色已然褪去,纸也卷曲破损,但主人美好的祈愿可以在心中长存。

再向前走就到了这一段的尽头,顶头处有两个南北相对的小院门,我近前仔细看了一下右边的院门,门牌已经模糊了,依稀可以看出是贾家胡同住户的后门。到了这儿胡同就向北折拐了一小段,之后就又恢复了东西走向,但这一段明显宽敞多了,刚刚从狭窄的小胡同走过来,到这里有点豁然开朗的感觉,心情也舒展了不少。

狭长的方盛园胡同里,仅有的几处院落没什么特别之处,只有较宽的东段北侧有处较大的院门引人注目——方盛园胡同5号,大门的红漆不少已然剥落,两侧的门墩也已残缺不全。

我站在这个院子的门前张望,无论从院门的形体还是院落规模,都能看出它的与众不同。信步走进大门,可以看到传统古制的房顶屋檐,院内住户为了生活方便,搭建了不少“临建”房屋,有当住房的,有做卫生间的,使院子里显得拥挤杂乱。

据住在这里的居民讲,解放后这里曾做过银行职工宿舍,“文革”以后就变成了大杂院。尽管如此,还是能看出以前院子的一些气派,比如两侧有屏门通向跨院,西边有完整的垂花门,院子里有树有花,和一般四合院不一样,原来还有回廊连接正房和两侧厢房。不过到后来,回廊就没有了,院落左侧的月亮门也被堵死了。可以说昔日格局大体尚存,但秀美的院落风光没有了。

假如这5号院就是原来的方盛园,那这里可能会遗留下一些有关的线索,但截止到现在没有发现,到底它曾经的原址在哪里?是这5号院还是其他地方,似乎已无法考究,如按史料所载:“今盛园已变为小巷,仅有方盛园之名。”这方盛园,似乎已经变成了一个悠久而美丽的传说。

望着这悠长的小巷,脑海中想象着曾经方盛园的迷人景致,忽然觉得与鲁迅先生在《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中的生动描述有些相似:“不必说碧绿的菜畦,光滑的石井栏,高大的皂荚树,紫红的桑葚;也不必说鸣蝉在树叶里长吟,肥胖的黄蜂伏在菜花上,轻捷的叫天子(云雀)忽然从草间直窜向云霄里去了。单是周围的短短的泥墙根一带,就有无限趣味。油蛉在这里低唱,蟋蟀们在这里弹琴。翻开断砖来,有时会遇见蜈蚣;还有斑蝥,倘若用手指按住它的脊梁,便会啪的一声,从后窍喷出一阵烟雾。”

我过了几天再次来到这里时,看到附近街巷的房屋已经陆续拆掉了不少,方盛园胡同也开始拆了一部分,不久就要消失了,曾经的小巷即将变成一首流连的挽歌,在爱它的人们心中吟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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