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年代最难读懂的一首小诗|卞之琳《鱼化石》

今天要给大家分享一首上个世纪三十年代的诗,《鱼化石》。

《鱼化石》

(一条鱼或一个女子说)

我要有你的怀抱的形状,

我往往溶于水的线条。

你真象镜子一样的爱我呢,

你我都远了乃有了鱼化石

六月四日

一九三六年

卞之琳的《断章》,是文学史上的经典。相较而言,《鱼化石》的名气就小了许多。如果不是爱诗的人或研究诗的学者,很少有人听过。但细品其中滋味,较量其艺术手法,称之为卞之琳诗中第一精品也不为过。

这不单单是我的评价。有人说,“《鱼化石》不仅是卞之琳的经典,也是现代爱情诗的经典。”也有人说,“此诗短小精悍,在艺术特征和思想内涵上都达到了很高水平,博古通今,是一篇经得起推敲、并值得深入探究的佳作。”徐迟先生评价,“这一首四行诗,是何等温暖,何等不朽的恋,生命的永生的感。”

这首诗是佳作,同时也就意味着它难以解读。而一首好诗,会给人无限想象的空间。那么,我们如何读懂一首诗,在丰富的个人想象中把握到最精髓的诗意?要读透这首“主知诗”,可以从以下三个问题来思考:

1.诗中的“我”和“你”分别指代什么?

2.“镜子”“鱼化石”两个意象在诗中有什么象征意义?

3.你认为这首诗的结尾是完满的还是悲剧的?

希望读完全文,你能对上述问题作出回答。

01

我要有你的怀抱的形状

我往往溶于水的线条。

这首诗有一个副标题,一条鱼或一个女子说。首先就给我们关于“主人公”的暗示,可以是一条鱼,或者一个女子。诗既可是表面上写一条鱼与水的对话,也可以是一名女子对男子爱的告白。这两种感情在诗一开始就以背景介绍的方式交融在一起,奠定了全诗奇特又感性的基调。看似限制了“主人公”的范围,实则增加了诗的朦胧性。

“我要有你怀抱的形状”,第一句后卞之琳自注道:“法国保尔艾吕亚有两行诗:她有我的手掌的形状,她有我的眸子的颜色”。卞之琳化用此句,用“要”呼喊出对恋人的渴望,她渴望身体接触,渴望怀抱的温暖,而“形状”又给日常生活中恋人普通的怀抱增加了形而上学的意味。

“我往往溶于水的线条。”鱼融于水,更加有了鱼水之欢的肉体暗示。鱼与水,男与女,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两人合二为一,无法分开。这是一种鱼水相融、合为一体的亲密。我爱你就如鱼离不开水一样,我也离不开你。

02

你真象镜子一样的爱我呢,

你我都远了乃有了鱼化石。

镜子的意象在诗中十分关键。这也是卞之琳常用的一个意象(《妆台》)。

镜子中,我们会看见一模一样的自己。“象忧亦忧,象喜亦喜”,你爱我,就像我爱你一般。我们二人心心相映,我给予你的,你也全都一一照还给我。我的喜怒哀乐,感动痛苦你都了解,我们比鱼和水交融在一起还要紧密,我们就是一体。

这样亲密无间的感情,诗人加上了诗中唯一一个语气词“呢”。这声轻轻的感叹,是爱恋,是对自我的质询,是懂得,也是难过。诗人朦朦胧胧的自言自语,却又不加以感叹号、问号,也是卞之琳抒情节制的一种体现。他说,“我写诗,而且一直是写的抒情诗,也总是在不能自己的时候却总倾向于克制。”

鱼和水、我和你,这样亲密,我们的结局是什么呢?——“鱼化石”

太相连了啊...两个人在一起不分彼此,失去了个人的独立。这样的关系无法维持,二人都消受不起,最终因为爱而分开。“鱼化石”变成了一个爱的象征,一条鱼离开了它休养生息的水,时间会把它变成鱼化石;一个男子与爱他的女子背向而行,心灵也会把爱情变成记忆的鱼化石。

只有离开了爱,“鱼化石”才得以存在。我们失去了爱情,却获得了自我。我们逝去了生命,却获得了永恒。

卞之琳自己在《鱼化石后记》中解释最后一句: “鱼成化石的时候,鱼非原来的鱼,石也非原来的石了。这也是‘生生之谓易’。近一点说,往日之我已非今日之我,我们乃珍惜雪泥上的鸿爪,就是记念。”他表达了一种辩证的观点,爱情的生与幻灭,过去与现在的对比,在《断章》中也有充分体现。

一场缠缠绵绵的爱情化为了永恒的终结,“鱼化石”究竟寄寓了多少哀愁与眷恋呢?答案自在个人心中。

03

我在簪花中恍然 世界是空的, 因为是有用的, 因为它容了你的款步。

——卞之琳《无题五》

卞之琳在文学史上有“雌雄同体”的称呼。他常常用女性的口吻来抒发男性的感情,这首诗也是其一。它的背后,是一段令人唏嘘的爱情故事。

1933年,23岁的卞之琳认识了来北大中文系读书的张充和,自此陷入深恋。

“合肥四姐妹”自然不虚多说,叶圣陶形容她们:“九如巷张家的四个才女,谁娶了她们都会幸福一辈子。”长女张元和的丈夫是有着“上海滩第一小生”美誉的昆曲名家顾传玠,二女张允和的丈夫是著名语言学家周有光,三女张兆和的丈夫是著名作家、考古学家沈从文,小女张充和的丈夫是德裔美国汉学家、耶鲁大学著名教授傅汉思

是的,这段爱情故事并没有一个美满的结局。

卞之琳晚年回忆起“彼此有相通的‘一点’”,说“由于我的矜持,由于对方的洒脱,看来一纵即逝的这一点,我以为值得珍惜而只能任其消失的一颗朝露罢了。”

北塔先生《卞之琳先生的情诗与情事》有详细记载两人的相逢和别离。香港的张曼仪女士是卞之琳研究专家,她编选的《中国现代作家选集·卞之琳》一书附有《 卞之琳年表简编》,极其简单的年表,许多事情只能略而不记,却特别在意地记下了与张充和相关的“细小”信息,于是我们能看到:

1933年,初识;

如936年10月,回老家江苏海门办完母亲丧事, “离乡往苏州探望张充和”;

1937年,“在杭州把本年所作诗18首加上先两年各一道编成《装饰集》,题献给张充和;

1943年,“寒假前往重庆探访张充和 ”,其时距初识已经10年。

年表虽然是他人所编,这些事情却一定是卞之琳讲出来并且愿意郑重编入年表中的。

1948年张充和认识了在北京大学西语系任教的德裔美籍学者傅汉思,两人结婚,随即双双去了大洋彼岸。之后很多年,张允和的身影还在卞之琳脑海中挥之不去。

鱼水一般浓烈的爱情、如影随形的绝配之恋,最终并没有欢喜的结局,还是难以逃脱命运的法网。不仅如此,还必须经历爱情死去的彻痛,最终只留下失去活力却存留永恒的石化了的躯壳轮廓。

可是,谁又能否认,这也是一种永恒。正如烟花易冷,璀璨至极、绚烂至极的烟花只有瞬间的华彩,升空之后迎接它们的是恒久的晦暗与孤寂。

部分资料来源:

鱼化石:卞之琳的情爱故事 / 张新颖

一首曼妙的爱情梦幻诗——— 卞之琳 《鱼化石》的另一种解读 /李彩霞 张辉

分析卞之琳《鱼化石》的思想内涵与艺术美 /纪姝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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