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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水
云在山头
一个和尚挑水吃,两个和尚抬水吃,三个和尚没水吃。小时候,我和三哥抬了差不多二年的水。并不是像和尚那样因为懒不愿意挑水,而是那时候我俩刚刚才能抬得动一桶水。
大军家南边的坑边,有一口不知道多少年前挖好的水井。井口高出周围地面有一米多,青石的井台,砖头的井壁。井口直径大约有一米,井壁生满绿苔,看不出圈(动词,发音:劝)井的砖头什么颜色。接近井口的砖缝里,一年四季都有几棵绿草。大人经常吓唬我们小孩,不准到井边玩,可是趁大人不注意,我们还是会趴在井台上往井里看。井沿上有几个小家伙,井里就会照见几个小脑袋,夏天里还会看到有小青蛙在水里游泳。
这口井是陈庄东头十几户人家的吃水井。井上并没有辘轳,可能是因为我们这里地下水位高,用不着,最旱的时候水面距井口也不过四五米,平常只有一两米。大人打水一般都是用勾担。双脚岔开站在井台上,两手抓住勾担一头,轻轻一摆,另一头被铁钩勾住的铁皮水桶就横躺在水面,井水由慢到快,灌满水桶,水桶由横躺而直立,沉到水下,用力提出来,去了钩子掂到一边,再换另一只水桶下去。也有把握不好的,让铁皮水桶脱了钩,沉到幽暗的井底去。这时候就得捞桶。把长绳绑在抓钩把上,将抓钩续到井底,轻轻带动绳子,慢慢打摸,感觉抓钩齿勾住桶襻了,小心翼翼的往上提。顺利的三两下就捞出来了,不顺的捞半天也不中,只有放弃。有心栽花花不开,无意插柳柳成荫,说不定哪回再捞捅时,就会捞出以前怎么捞也捞不出来的。
我家都是我答(父亲)、二姐或者二哥来担水。有时候会带三个水桶,这多出来的一个水桶,装上个大半桶水,就由我和三哥来抬。抬水用的那根枣木棍,我至今印象深刻——麻杆粗细,紫红的皮儿,沉甸甸的,是我爷翻红薯秧子用的。具体是哪年记不太清了,那时候我大概七八岁吧,三哥大我两岁。桶高,襻长,个子低,路又不平,抬着走时桶底不时磕磕绊绊的,桶里水就会溅出来,湿了裤腿和鞋。三哥心疼我,每次都是他走后面,把水桶挂在靠近他的那头。可是我个儿低,走着走着桶襻就滑到前面了。俩人就停下来,放下桶,把枣木棍再往前穿穿,接着抬。枣木棍压的肩膀生疼,我就俩手使劲儿往上托,让棍稍稍离开肩膀。从井边抬到我家灶伙里,不到一百米的距离,得歇上三四回。
在这老式的敞口井没有抬多长时间,东边我四爷家打了压井。因为场里地里的各种重活儿本来就干不完,加上压井没有小孩掉井里的危险,大人就不再担水了,家里每天两三缸水的任务就交给了我和三哥。早上没水了早上去抬,晌午没水了晌午去抬,晚上我妈刷锅喂猪之后,我和三哥必定把水缸添满。那个水缸能装四桶水,我和三哥每天都要抬个十来趟。
压井在四爷家灶伙前边。井的南边,金亮哥家的房子后面,有一小片树林。那年春天,有两只黄鹭子(黄鹂)在树上搭了窝,每天飞进飞出,好看的彩色羽毛和婉转的叫声吸引了我们半个庄子的玩伴来看。直到有一天窝里的两只小黄鹭子也能飞远了,一家四口就再也没有回来。压井的排水沟边上,有一丛碧绿的薄荷。夏天里,我那一贯以厉害闻名的老太奶奶满头白发,一脸皱纹,表情严厉的坐在灶伙门口,把两片薄荷叶子贴在眼皮上——据说是可以清凉防暑。今年已经九十八岁的三姑奶每每提起她这个后妈,都要说她小时候被打破头的事儿。不过厉害的老太奶奶重男轻女,看到我们这俩来压水的重孙子时,偶尔会有慈祥的笑脸,这是女孩儿们见不到的。
压井沉的很,特别是每次换了新的胶皮(旧轮胎内胎剪成的,相当于单向活瓣)以后。三哥倒了引水,快速地把井杆抬上压下,等空气排完出水时,就压着费劲儿了,我便也趴在井杆上给他加力。我自己是压不动的,即使双脚离地,全身重量都压上也不中。压水抬水虽然又累又疼,却还不是我最怕的。我最怕的,是张连宾家的那只黑狗。我家在西边,四爷家在东边,张连宾家的宅子中间。去四爷家得从张连宾家院子边过。那时候家家都没有院墙,家家院子都敞着。张连宾家的黑狗就卧在院里。每次走到那,那狗就呲着瘆人的白牙,夹紧尾巴并且发出令人恐怖的低吼,脖子上的毛都支煞着,做出随时要往你身上扑的架势。跟三哥一块走还好,如果哪一趟三哥先过去了,剩我一个,我就怕的要命。我还不敢跑——大人说了,你越跑,狗越撵。我只有紧紧抓住手里的枣木棍,尽量不正面看它,心缩成一团儿,贴着老皮家土坯的后墙,一步一步挨过去,到了四爷家院子,才长松一口气。虽然并没有被它咬过,多年以来,我还是经常会梦到这个恐怖的场景——急着要过去,那黑狗却总挡在路上,又不敢过。
春秋天都没事,冬天下雪的时候,水最难抬。肩膀上压着沉重的枣木棍,被踩光了的冰雪在脚下一出溜一滑。刚压出来的井水虽说温温的,可溅出来湿了鞋子,马上冰凉冰凉的,把脚冰的疼。
抬水是受苦,可是看到满满的大水缸,心里还是很有成就感。答和妈,还有姐姐哥哥他们更苦更累,我和三哥俩小孩把水缸倒满水,就替他们分担了一些苦和累。
第二年,也许是第三年,我家也打了压井,我和三哥的抬水生涯宣告结束。我答我妈,还有我姐,到现在还认为是因为抬水把我压的不长了。那时,是我正该长个的准备阶段吧。弟兄五个,我个子最低,三哥倒数第二,比我高一点儿。我的个子低,到底是怨(驻马店方言,因为的意思)抬水抬的,还是怨我没有听我妈的话在大年初一去抱椿树,恐怕是一个永远的谜了。
云在山头,男,生于七十年代,业余文学爱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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