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扉旧事(57)跨省搬家记 | 张国领专栏
柴扉旧事(57)
跨省搬家记
张国领
外省人都说河南人恋家,这在我的身上体现得特别明显,当年报名参军之时,是为了逃避农田里那没完没了的农活,最大的理想是以后不再回老家种地,可自从当了兵之后,老家在我心中一刻也没有消失过。我不知这是不是别人说的要想爱国先出国,要想爱故乡先要离开故乡?我有条件可以不回老家了,回老家的心情却开始前所未有地迫切。
调回河南,这是我全家人的想法,能调回河南,却全赖一个人,他就是我在徐辛庄新闻教导队的同学冯元喜。
本来1996年河南总队政委蔡松龄到安徽开两用人才会议时,我曾找过他,当时他已同意接收我回河南工作,后来因为安徽的孙庆友政委从中挽留,没有调成,我也就死了调回河南的心。可当李忠武站长同意我转业去安徽省交警总队《交通安全报》当编辑之后,妻子不甘心永远做个安徽人,让我再给河南联系一次试试,如果河南要我,就回河南,如果河南不要,就该是流落他乡的命。妻子把永远留在安徽说得很悲壮,好像成为安徽人就像上刀山下火海一样。
这时的河南总队,蔡松龄政委已退休,别的领导我不熟悉,只有电影学院的同学吴龙在电视记者站,新闻教导队同学冯元喜在新闻站。由于我不想再从事电视编导工作,就没有给吴龙打电话,而把电话打给了新闻站长冯元喜。没想到他听了我想回河南的想法之后,张口就说“河南总队的大门一直给你开着呢”。这句话让我这个在外省工作了十五年的老兵,心中感到异常温暖,于是就下决心不在安徽转业了,我要调回河南老家去。
心本来是安定的,因有了想法而焦躁。
生活本来是宁静的,因有了期望而不安。
日子本来是自然的,因有了杂念而开始度日如年。
从内心说我觉得自己要求调回河南的做法是有失偏颇的,十八岁入伍来到安徽,从士兵一步步成长为军官,从不懂事的山里娃成长为新闻记者,本应知恩图报好好为部队做点贡献,可自从听到能回河南的消息,就巴望着一夜之间调回河南。明知这样子对不起关心我的领导和战友,心却无法收住。
人的命运,不是自己想改变就能改变的。我给冯元喜同学联系是要调入河南总队新闻站,想借此调动不再从事电视工作,因为搞电视太耗费时间,有时发一条几十秒的电视新闻,前期的工作能花一两天时间。再加上电视记者经常要抛头露面,出镜主持、采访,我的形象和普通话都不好,又天生不爱凑热闹,就想做个纯文字记者。
可等我到河南报到时,冯元喜去青海执行特殊任务了,半年之后才能返回。没办法我就找到电影学院时的同学吴龙,他带着我去见主任,主任听说我和吴龙是同学,是上过电影学院的,在安徽从事的是电视工作,就又把我放在了电视记者站。我想放弃电视专门从事文字的想法,就这样泡汤了。
刚到河南没有住房,我的岳父母和我一起在合肥住着,我经营了六年的家还在安徽,家不是一本书,可以装进口袋起身就走。我和妻子商量的结果是我先回河南,她们仍留在安徽,待我在河南有了住房再搬家。
靠组织解决房子问题,我看一时半会没有希望,可没有房子也不能把家属长期留在安徽。于是我利用星期天时间,到河南总队机关附近居民区去转悠,想先租一处房子,把一家人接回来。
掏钱是有房子住的,很快我便以月租两百二十元在总队附近租了两间民房。租到房子的第二天,我就找领导请了三天假,到安徽去搬家。
在我的搬家史上,这是最远的一次搬家,也是最隆重的一次搬家,好在这是从外省往本省搬,是从流浪往稳定搬,是从漂泊往扎根搬,心情特好。因为是永远地要离开生活了十五年的安徽,心中肯定有恋恋不舍的感觉,搬走前我把老单位的领导同事和好朋友们请到家中吃饭,饭是便饭,酒是安徽好酒,杯盏交错中,十几年的友情叙了一遍又一遍。老单位领导说了许多客气的话,还给我送来了搬家费,这让我感动得又连喝三杯。
家虽然没啥值钱的东西,却都是到了河南同样要用的家什,必须要搬走。我租了一辆去河南拉货的货运卡车,经过几番讨价还价,搬家费以九百元成交,实际是他们看我急着租车,始终不降价,他们坚持一分不少,我只能无奈接受。不过有了领导送的搬家费,只要不超过这个数,我心里就有了底气。谈好运费,再谈付费方式,他们要求先付一半,把东西拉到郑州之后再付另一半,这与我的心理预期相符,于是爽快答应。
我回到家,把小东西打包,把大物件儿腾空,把可要可不要的放到一边。被我放到一边的就有装着小鸡的鸡笼。妻子见到后又把鸡笼放在紧要物品一边,而把我的两纸箱书籍往一边放,我看到了,没有作声,因为我知道书是肯定要带走的。
最占地方的是那个组合柜,往车上一放就占去了车斗的大部分位置。加上书柜、床、桌子、电视机等大件东西,看似宽敞的车斗变得越来越狭窄,很快就出现了空间不够用的局面。实际需求与空间不够的矛盾一出现,妻子马上就露出了她自私的一面,直接告诉我说:“书就不要了,两个纸箱太占地方。”
我听了没说话,搬着纸箱就往车上装,我问她不装书装什么,她说鸡笼还有小鸡,我说:“郑州不像咱现在住的是独门小院,我在郑州租的是楼房,并且是在二层,没人让你养鸡的。”就在我俩争执不下的时候,开车的司机师傅说话了,他说路途太远,天气还凉,放在车顶,小鸡肯定要被冻死。司机说了话,妻子不再吭声,我的两箱书就此逃过一劫。
这次搬家和以往搬家有很大的不同,是远距离、跨省区、多家当的搬家。往车上装东西之前,先是捆绑了几个小时,装的时候又搬了几个小时。原计划我跟着搬家的卡车走,岳父母和妻子女儿坐火车。可到了车子临开动时,岳父突然冲了上来,他说要跟我一起坐搬家车。此时车上已没有坐人的空间,驾驶室两个驾驶员加上我,正好坐满,车斗装得满满的,根本不能坐人。可他说他可以坐在车斗的行李上。老人六十多岁了,身体又不好,坐在大卡车上十几个小时肯定是不可行的。我问他:“火车票已买过了,为啥还要跟卡车走?”
岳父把我拉到一边说:“驾驶员是两个人,你是一个人,你在路上是一对二,我不放心。”岳父把声音压得低低的。
听了岳父的话,我突然觉得老人平时话语不多,但到了关键时候,他对我的爱是那样的深厚,完全可以说是奋不顾身。岳父的心情我理解,可无论如何不能让他老人家去坐卡车受罪。不要说我的家当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路上不会遇到打家劫舍的歹人,真是遇到了,人家也不要那些盆盆罐罐,就是有万贯家财,我也不能让我的老岳父跟着押车啊。岳父不顾阻拦上了车,我们好说歹说才把他从卡车上劝了下去。
两个驾驶员都30多岁,是东北人,十八岁开始给人家跑长途,一看就是老江湖了。一路上相安无事,第二天上午十点二十分便准时把车子驶入了郑州市。
我没想到,搬家的车是大车,我租房的胡同太小,车子无法开进去,只好在胡同口把家具卸下来。付了运费,打发走车子,我却犯了愁。胡同口距我住的院子有两百多米远,这一堆的东西让我一个人搬进院子,少说也要一整天。
那天是星期天,我们单位的人都不上班,我在郑州没有别的熟人,不知向谁求助,于是我就给宣传处的打字员吴天宇打电话,他听了我的困难二话没说就跑来了。大件家具我们两人抬,小件东西一个人搬,整整干了三个小时才休息,搬到最后一件时,我二人都累得没有丝毫力气了,把东西扔到楼下,再也没有力气把它搬到楼上去。
这是我多次搬家中最累的一次,几乎使我的体力耗尽,这一次搬家足以让我铭记一生。那天搬家后我请小吴到饭店吃饭,点了饭店最好的菜,不是为我,而是为小吴。因为这是我最困难的时候,困难中的援手是不能忘的,我一直记住小吴对我最无助时的全力相助。
吃过饭我让小吴回去休息,我把放在院子里的剩余东西一件件往楼上房间里搬,我搬着,房东家的智障儿子在一边看着,他不但不帮忙,还一直望着我傻呵呵的笑,笑得我直上火。第二天岳父他们乘火车到达郑州时,我的家也都安置就绪,尽管累得不行,我见了他们仍要装出很轻松的样子,因为搬到郑州是我梦寐以求的事,我若显得很疲惫,他们肯定没法高兴,那就破坏了此时应有的快乐气氛。
一次跨省大搬家,在曲曲折折中完成了,我从安徽搬回了河南,我把它称之为终级搬家,因为我再也不会回到合肥那个柴扉小院了。虽然离开了合肥,但我知道,那些发生在柴扉小院的故事并不会消失,也可能会随着时光的流失而更加清晰,这清晰不是在视线内,而是在记忆里……
张国领,河南禹州神垕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理事,丰台区作家协会副主席,原《橄榄绿》主编、《中国武警》主编,武警大校警衔。出版有散文集《男兵女兵》、《和平的守望》、《和平的断想》,诗集《绿色的诱惑》、《血色和平》、《铭记》《千年之后你依然最美》《和平的欢歌》等11部,报告文学集《高地英雄》等2部,《张国领文集》十一卷。作品曾获“冰心散文奖”,“解放军文艺新作品奖”一等奖、“战士文艺奖”一等奖、“中国人口文化奖”金奖、“群星奖”银奖、《人民日报》文艺作品二等奖、“2009中国散文排榜”第六名、 “河南十佳诗人”等多个奖项。作品被收入《军事文学年选》《我最喜爱的散文》《中学生课外精读》等三十多种选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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