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佩鸿：长篇小说连载《黑精灵》【二十五】
无论事情有多紧张，华玉龙仍不能全心地投入，他的脑海里时常绕着两个影子：韩珊珊和柳媚媚。
韩珊珊令他迷惑，柳媚媚令他揪心。许多次，他不自觉的来到了“黑精灵”舞厅的门前，来回徘徊，但他不想进去。每当看到韩珊珊，他会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仿佛这女孩是梦幻中的彩虹，只要清醒过来便会消失，留下的只有失落与懊丧。他注意韩珊珊已非一日，在他的感觉里，他断定这女孩定然与他有着某种牵连。
他曾经怀疑韩珊珊就是失踪多年的小丹丹，但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万一只是相貌相似而毫不相干的两个人岂不可笑，为了证实自己的想法，他千方百计地进行调查，不放过任何一点可疑的线索。不仅调查韩珊珊，对韩珊珊的父亲韩竹岩也做了一些了解。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竟然从中抓到了许多线索，这一切综合在一起很有力地证明：目前这位“碧潇园”的女主人，“黑精灵”的女老板，韩律师的独生女是假冒的，经过再三考虑，他决定约“韩小姐”谈谈。
下午，韩珊珊正在舞厅与何珠英说话，了解一些生意上的事，忽然，一个圆头圆脑的小家伙闯进了舞厅，大声问：“哪位是韩珊珊小姐？”
韩珊珊惊讶地看着小孩站起身来：“小弟弟，你有什么事？”
“你叫韩珊珊吗？”小孩问。
“不错。”
“有位先生让我把这封信交给您。”小男孩把信交给韩珊珊就走了。韩珊珊打开信封，偌大的一张纸上简单地写着几行字：
韩小姐：
请于下午5点到海边一叙，有要事相告，与你此行目的有关，我在海边咖啡屋等你，务必前来。
韩珊珊看后感到很意外，竟然有人知道她此行的目的，而她尚且不知道那人是谁。这次行动一切都在秘密中进行，外人不可能知道。写信之人竟然声称这次约见与自己此行目的有关，想必另有原因，不查清终是后患。韩珊珊做了一番准备后决定赴约。
依然是在海边，韩珊珊还是穿着黑黑的长裙。
华玉龙早来了，透过玻璃窗，他看到韩珊珊正朝咖啡屋走来。此刻他的心情紧张而兴奋，怦怦直跳，因为他已经基本证实，眼前的黑衣女孩很可能是自己梦中那个时隐时现、缥缈无定而又令他无法忘却的小丹丹。他真想马上告诉她：“我就是你的龙哥哥，你记得吗？”然而，他知道自己不能这么做。
韩珊珊很准时，正好五点，她来到了咖啡屋，环视了一下里面，华玉龙站起来向她招手。看到华玉龙她深感意外，但还是走过来坐在华玉龙对面。脸上带着一种异样的神情，眼睛里闪着一种令人捉摸不透的目光，逼视着华玉龙，像要看穿他的心肺。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您是华先生。”韩珊珊先开了口。
“是的，韩小姐记性不坏。”华玉龙微笑着答道。
“你约我来有什么事？”韩珊珊直率地问。
“在回答你的问题之前我可以提一个问题吗？”华玉龙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古怪。
“当然可以，请讲。”
“请问，韩小姐何年何月何日生，最喜欢什么运动？”华玉龙不紧不慢地问。
韩珊珊不知华玉龙是何用意，为什么提这些问题，于是反问道：“华先生是什么人？警察吗？这些问题与今天的会面有什么关系吗。”
“关系大得很哦！我必须了解这些情况后，下面的谈话才能进行，而且对你特别重要。”
“是吗？如果我拒绝回答呢?你知不知道，问一位小姐的年龄是很不礼貌的。”韩珊珊不想正面回答华玉龙的问题。
“我明白，但现在我必须这样问，不然的话，你将失去一次很好的合作机会。”
韩珊珊根本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情况，她沉思片刻，答道：“生于一九二三年三月二十七日，爱好有很多，以舞蹈为主吧。”
“还有呢？”华玉龙似乎在暗示她什么。
“没有了。”韩珊珊故作轻松。
“真的吗？”
“你这人什么毛病？难道我连自己都不了解吗？”
华玉龙见她如此说，心里更踏实了，证明自己的判断正确。他不再说什么，而是带着一种怪异的笑打量着韩珊珊。
“告诉我，你真叫韩珊珊吗？”华玉龙忽然正色问。
韩珊珊听到这里先是一惊，然后显出镇定自若的笑说：“难道还会有假!你什么意思？”她一边说，一边起身很自然而又迅速地移到华玉龙身边坐下，华玉龙马上感觉到腰间顶了个硬梆梆的家伙，他当然猜得出那是什么，但他并不害怕，而是一脸笑意地望着韩珊珊悄声说：“怎么，你想杀人灭口。”
“少废话，告诉我你究竟想干什么，为什么调查我？”韩珊珊语调冷硬，可脸上却和颜悦色，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是一对亲密的恋人呢。华玉龙被她搞得哭笑不得，动也不敢动一下，万一枪走火可不是闹着玩的。他轻轻告诉韩珊珊：“我右边口袋里有一张报纸，你自己拿出来看看。”
韩珊珊按他说的从右边口袋里掏出一种报纸，是一张旧报，她一眼便发现上面折得很明显的地方登着一则寻人启事。
韩珊珊，女，生于一九二三年三月二十七日，于不久前失踪，此女喜欢游泳、网球，有知其下落者请与韩竹岩先生联系，定重谢。下面是地址和电话。令外，还有一张二寸照片，韩珊珊一下子认出，照片上的女孩正是家中的“韩珊珊” 。
“这下你该明白我为什么知道你并非真的韩珊珊了吧?”华玉龙望着韩小姐带着几分得意说，似乎忘了腰间还顶着一把枪。
“可惜知道这件事的只有你一个人了，只要我手指稍微动一动，你就会带着这个秘密一起去另一个世界。”
“难道你敢当着这么多人制造流血事件？那样你也逃不掉啊！”
韩珊珊听到此，面带讥笑地对华玉龙说：“谢谢华先生的提醒，不过这是支无声手枪，不会有人知道的，如果你乱说乱动只会加速你的死亡。”说完猛地把枪头往华玉龙的身上顶了一下，这可真把华玉龙吓了一跳，他以为韩珊珊真要开枪。
“别……”他的话还没出口，突然看见有人向他们走来，是笑容可掬的老板娘。
“二位要点什么？”老板娘热心地问。
“来点冰淇淋降降温，特别给这位小姐，她好像有点发烧。”华玉龙一语双关地说。在这种情况下韩珊珊也只好陪着笑脸应付。趁老板娘去取冰淇凌的机会，华玉龙急切地说：“还不快把你那玩艺儿收起来，让人看见可不好，连敌人和朋友都分不清，你复的什么仇?”
韩珊珊听此话觉得他话中有话，细一想即使不用枪，他华玉龙也未必是自己的对手，于是把枪一收说道：“华先生，既然你已知内情，我不妨实言相告，我并非韩珊珊，而你为什么对此事如此感兴趣，难道这与你有什么牵连吗？”
“我不但知道你不是韩珊珊，而且知道你原名裴玉丹。”华玉龙更深一步说。
“你是怎么知道的？”韩珊珊也更进一步的逼问华玉龙。正在这时，老板娘端着两盘冰淇淋走过来，一阵寒暄之后，老板娘离去，华玉龙这才对韩珊珊说：“此处不是讲话之地，咱们去海边找个清静的地方吧，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的。”
韩珊珊半信半疑地盯着华玉龙，她已经感觉到面前这个家伙并不简单。既然他提出来出去谈，这样也好，免得在咖啡屋里人多眼杂，于是，俩人宛若情侣来到海边。
“华先生，这回你该说了吧？”
海风一阵阵荡起珊珊的秀发，华玉龙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夕阳的余辉洒在脸上，使两个人显得异常灿烂，这一刻珊珊突然明白柳媚媚为什么对华玉龙那样紧张、爱恋。珊珊发现，华玉龙的目光很深邃，不像山山那样一望而知其内容。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下子联想到山山，连忙摇摇头像要甩掉什么。她不安的情绪没有逃过华玉龙的眼睛，他顺口而出：“丹丹，你怎么了？”
这一问使珊珊倒退了两步：“你刚才叫我什么？”
“我叫你丹丹啊。难道不对吗？” 华玉龙反问。
“你怎么知道叫我丹丹？这是我的小名，你是怎么知道的？”韩珊珊一脸惊讶的神情。
“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吗？你知不知道你小时候有一个最要好的小龙哥哥。”华玉龙有些激动地提醒珊珊，而珊珊却漠然地摇摇头。
“见鬼，那时你只有三岁，能记住什么？我真是发晕了。”华玉龙懊悔而无奈地说。
韩珊珊被他搞得有些莫名其妙，她猛然想到此行的目的，便严肃地说：“华先生，先不谈别的，还是说说你约我的真正用意吧。”
华玉龙闭上眼睛长出一口气说：“我会告诉你的，不要着急。”
接下来是一阵令人窒息的静，过了一会，华玉龙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把奶奶讲给他的事情一五一十全部告诉她，韩珊珊听后百感交集，恨透了蛇蝎仇人杨东啸，暗喜终于确定了盗图之人，寻宝复仇有望。但有一点令她很困惑，华玉龙为什么会怀疑她。
“是不是我什么地方出了疏漏被你发现，或者有什么不合情理的地方令你怀疑，总之，你是怎么注意上我的？”韩珊珊盯着华玉龙问道。
华玉龙微笑不语。
“你为什么不回答我？”
“因为你的眼睛。”
“眼睛?!眼睛能说明什么问题？”她有些诧异地问。
“在我心目中，只有丹丹才有这样的眼睛，从这双眼睛里，我才能寻到以往的你。”华玉龙满含深情地回答，“从前，我不知道为什么梦里常有一个小女孩，原来竟是迷失的记忆里残存的记忆，也正是因为这样，见到了你我就不肯放松，一直追寻着你的行踪，千方百计地了解你，现在，终于被证实了，丹丹，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高兴。”
珊珊呆呆地听着，不知说什么好。三岁，那模糊的记忆里，似乎确有那么个小男孩，因为三岁以后的岁月是在孤岛上度过的，所以像有一张网隔断了前后的记忆，一切都显得如梦如幻。
“你记不记得和我一块儿爬铁门。你的胳膊被划了道口子，好深呀，流了好多血，我把衣服撕一条给你包上，然后背你回去，因为没照顾好你还招来一顿父亲的打骂，你还为我求情呢。”
珊珊下意识地把袖子挽起来看，再左胳膊的肘处，有一条不太明显的痕，若不是华玉龙提起，连她自己都不曾发现，现在，她可以相信了，眼前的男孩是她童年的小伙伴，她最要好的小龙哥，她向前走了两步有些羞涩地说：“ 很早以前，我是有过一个小哥哥，但我记不太清了，不过我想可能就是你，不然，你怎么会知道我胳膊上的伤疤。”
华玉龙心里一阵激动，他猛地把珊珊搂进怀里喊道：“丹丹，你终于没有忘记。”珊珊有些不知所措，但她心里却有一股感动的情愫在涌动：“伯父、伯母还有奶奶，他们都好吗？”
“他们很好。”华玉龙有些担心的望着珊珊说：“丹丹，我真怕又像在梦里一样你再突然消失。”
“怎么会?”
华玉龙一时间像忘却了这个世界，心里只有丹丹：“不会就好，咱们回家吧。”
“回家？”珊珊有些木然。
“对呀，就像小时候一样，把我家当做你家。”
“不行，你不知道，我还有许多事要做，现在不是去的时候。”珊珊脸上显出一层忧郁，“我的真实身份绝不能让别人知晓，在外人眼里，我仍是韩珊珊，这一点，你必须帮我做到。”
“丹丹，不用说了，相信小龙哥会帮你的，不但我一个人帮你，就连爸爸、妈妈和奶奶也会帮你的。现在，你必须跟我回去见他们，他们一直都在惦记着你。”华玉龙恳切地说。珊珊心里一阵难过，泪珠顺着面颊流到唇边：“他们都记得我吗？”
“是的，从来没有忘记。”华玉龙为她擦去泪滴，“他们永远都不会忘记有个叫丹丹的女孩，聪明、可爱又淘气。”
“可我的爸爸、妈妈却永远也见不到了，他们走得太早了，我甚至连他们的模样都不曾记住。”珊珊低低地抽泣着。
“奶奶那里放有他们的照片，你可以去看看。”
“现在吗？是不是太突然了？”
“有什么突然的，他们天天都在盼着你呢。”华玉龙急切地说。
珊珊决定去，但不是现在，她终究会回到那个似曾相识却又陌生，早就知道却没有记忆的家，去见那陌生而又亲切的奶奶、伯父、伯母。
海边的黄昏很绚丽，望着华玉龙，珊珊心里有一些茫然，在晚霞的光里，她突然觉得，华玉龙离她是那样的近，又是那样的远。这一刻，她竟然莫名其妙地想到了洪山山。
细细的白沙在脚下一直绵延向大海，在层层叠浪的冲洗下如一片柔美的丝绒。沙滩上，两行清晰的脚印在他们身后形成两道平行线，距离很近，却永不重合。珊珊心里泛起一阵懊恼：这样的情景，这样的场合，在自己久别重逢的亲人面前，她竟然还能想起洪山山。
“老天，为什么还要想到他，我的龙哥哥应该比洪山山好上一百倍！”她在心里对自己说，突然有一种想哭的感觉。这个世界太奇妙了，一切都在重复，但一切又都是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