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第267期】【特别推荐】《智泉流韵》首席作家萧根胜原创长篇报告文学：《妙手仁心刘现义》
作者简介：萧根胜，笔名清风，河南郏县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河南省报告文学学会副会长。编著有《舞钢五千年》《光辉的历程》《青海长云》等。长篇报告文学《青海长云》获河南省委“五个一”工程奖。《舞钢五千年》获河南省炎黄文化20周年成果二等奖。
一个人病了，牵动一座小城的心；一个医生走了，这方土地为他而悲恸。那些曾经被他抢救的无数生命，那些因他妙手仁心而转危为安的生命，此刻正因他而泣血、流泪、伤痛……
癌症来袭
2017年5月13日，周末，一个很平常的日子，冲开晨雾的那轮血红太阳照例挂在郏县人民医院门诊楼前高大的梧桐树上。
上午9点多，躺在内一科CCU病室的一个病人，突然奇迹般地对床前的妻子说：“给我拿纸！”
病人十多天来滴水不进，长时间处于间断意识模糊状态。这是在说梦话吧？妻子不解地问：“要纸弄啥？”
“开处方！”
妻子随手把床头的一把梳子递给他。病人艰难地睁眼一看，发火了：“快点，给我笔，患者等着哩！”
泪水已近干涸的妻子，此时理解了终生痴迷于为病人看病、开方的男人。发抖的双手将他扶起，用肩膀扛住他瘫软的病体，右手递上几天来没曾用过的笔和床头柜上的输液记录卡。病人的双眼艰难地环视一下房间，似在调整自己的情绪，把笔在有茧的食拇指间习惯性转动一圈后，全神贯注地在输液记录卡的背面，一笔两笔，一画两画，一个圈连着一个圈，一个弯勾着另一个弯，一分钟、两分钟……十分钟艰难地过去了，他好像要用尽终生之力，为病人开出一个百病皆治的处方……
妻子咬着嘴唇含着泪看着心爱的人写好处方，并用最后一点点力气签上了名字。平时他给病人开过处方后，总是要认真交代用药方法和注意事项，而今天他没有，把处方交给妻子后，再次陷入昏迷状态。妻子拿着天书一样的处方，终于忍不住连日来填满心中的痛，失声大哭！闻声赶来的医生、护士看着无法读懂的处方无不热泪飞溅，病房内泣声一片。
这个开处方的危重病人叫刘现义，是这个科室的主任兼郏县人民医院院长助理。
2017年正月初七，节后上班的第一天，河面的冰层未消，冷风依旧呼啸。今年的初七恰逢立春节气，中原大地春节仍在持续，舞狮看戏，走亲访友，人们享受着太平盛世的幸福和吉祥。
郏县人民医院少有的清静，就是平时排队抢号的内一科，今天病人也没几个。刘现义把几个病人看完，又安排一位胆囊结石患者手术后，来到CT室落实过节期间对家人的承诺：做肠胃检查。
刘现义肠胃不舒服有一段时间了。去年11月开始，不断地拉肚子，春节期间明显感到胃部难受，全家人欢欢喜喜过大年，他把难受埋在肚里。细心的妻子看出他的不舒服，初五那天向他发了脾气：“你光记着病人，就不想想自己，没有好身体今后还咋给人家看病？”
妻子的话犹如当面一记重拳，令他心里猛然一惊。是呀！没有好身体今后还咋给病人看病！
9点多刘现义趁空来到CT室。看到主任来了，值班的小伙子一边问候，一边麻利地操作仪器。几分钟过去，检查结束了。医生的敏感告诉刘现义，自己的身体可能出了问题。一再追问，小伙子才谨慎地说：“好像有点不正常。等会儿片子出来给您送过去。刘主任您先去忙吧！”
岂止是有点不正常，在CT室工作多年，小伙子已看出他的胃部有不小的异常，送走刘现义后便马上把这一情况告诉室主任，主任立即报告院领导，院领导得知情况后通知刘现义，胃部有异常，立即做胃镜检查。
胃镜检查结果很快出来，发现胃腔内有肿块隆起。医院几位领导立即决定，由病理室主任带病理切片赴平煤神马医疗集团总医院做病理分型化验。三个小时后，刘现义被确诊为胃腺癌。
腺癌，为涎腺上皮发生的恶性肿瘤。医学观测表明，腺癌占涎腺上皮性肿瘤的10％左右，属于恶性肿瘤中恶性程度较高的一种。院领导商议后决定第二天到省会医院进一步诊断，希望这个诊断结果是错误的。
去省会医院会诊，刘现义不得不临时放弃手头的工作。当天下午，他先到病房，查看了病人的情形。吃过晚饭后，又叫来外出刚刚返回的科室副主任万应杰：“老万，我不能瞒你，我得了癌症，明天去郑州检查，科室的工作你负责抓好。对外就说我因事请假，患者有急事可以打电话找我。”
刘现义说这话时眼眶有点红，但并没有胆怯和沮丧。万应杰听闻头皮发麻，语音颤抖：“刘主任你不会是癌症！我明天陪你去检查。”
“我不能坐诊要影响工作，你再走了病人怎么办！”
2月5日，星期天，一夜未眠的院长李亚辉利用各种关系，请到省人民医院几位专家，经过会诊形成一致意见：刘现义系腺癌病变，癌细胞已经转移至腹腔。
2月6日，省肿瘤医院谨慎地提出了治疗方案：因患者已失去最佳治疗时机，做一个周期的化疗后，根据化疗效果再确定是否手术。
失去最佳治疗时机的恶性肿瘤，一个周期的化疗再有转机可能？只能是一种良好的愿望。
治病救人
2月6日，刘现义在省肿瘤医院消化内科开始了第一次化疗。化疗前他对随行陪护人员交代：手机不要关掉。
躺在病床上输液化疗的刘现义通过手机继续“坐诊”。据其外甥冯晓刚说，化疗当天至少接三十多个电话，部分是朋友同事关心询问，一多半是患者求医问诊。同事、朋友的来电他回答得很轻松：“没事、没事，过几天就回去了。”患者寻医问诊的电话，每一个都重要，个个他都细细地听、细细地说……
在医生的强烈要求下，第三天刘现义的手机被强行关机。但新的问题又出现了——探视的人一个接一个。同室病友有点不解，问刘现义的爱人：“你当家的是个什么干部？”
“他什么干部都不是，是个医生。”
让病友没想到的是，这个医生是远近闻名的“神医”。
“神医”，是民间对理想化医生的尊称，是文学作品中塑造的虚幻人物，而刘现义在郏县人的心目中则是实实在在的“神医”。
李先生在郏县县委统战部工作，5年前，吃饭时常感觉食管灼疼，用了半个月的消炎药，症状依旧不见好转，怀疑得了食管癌。到市医院进行切片化验排除了癌症，按食管溃疡治疗近一个月不见效，又到省医院找专家诊断，吃一星期药后出现进食困难。在平顶山又住院20多天，病情发展到水米不进、唾液难咽，体重80公斤的小伙一下瘦到55公斤，不成人形，生命垂危。一个周三的下午，院方通知终止治疗。全家无奈，通过熟人帮忙联系北京协和医院，就在此时，有人推荐县人民医院的刘现义。
省市医院治不了的危重病人，县医院能治疗吗？病急乱投医，试试吧！
刘现义经过诊断，确诊其患的是贝赫切特综合征，也称白塞病，五年前他曾治疗过一例。刘现义当即向病人家属表示：让我冲击三天，不行你们就去北京。
李先生周四上午入院，中午开始用药，下午可以少量进水，三天后可以喝稀饭，一周后想吃咸的喝香的，半个月后痊愈出院。
郏县财政局退休干部老李的母亲，60岁那年，一天吃晚饭时突然感到呼吸困难，老李以稍知医术的敏感，发现母亲心律不齐而且迅速加重，遂立即拨打120，并打电话向住在附近的刘现义求援。刘现义放下饭碗跑步赶到，病人已停止呼吸，他立即实施人工呼吸，同时指挥赶来的急救医生使用救心针，第一针扎进去后，第二针找不到血管，他大胆提出只要扎进皮肤里就行，可以多扎两针。刘现义跪着为患者做心脏复苏术，九分钟后仍不见有生命迹象出现，赶来的其他医生和家人都认为没有希望了，但刘现义仍不放弃，到十二分钟时，病人呼出了第一口气，奇迹出现了！心脏停搏十二分钟又恢复跳动，刘现义创造了全国县级医院抢救心脏停搏的奇迹！李老太太遭此大难后又幸福地生活了20多年，逢人便说：是现义帮我拾了一条命。
…… ……
吃苦长大
第一个疗程的化疗结束。作为一名医生，刘现义对自己的病情很清楚，长年累月和病人接触，也让他看淡了生死。刘现义没有被病魔击倒，他要求上班坐诊。
医院领导、妻子、儿子、儿媳近乎乞求的解劝，才让他答应在家休息。
第二天一大早六点多钟，是晨起散步的时间，当刘现义打开门时，门口已聚了七八个人，有朋友、同事，当然也有来找他看病的。上午情形如初，家门外站立一群人，找上门看病的占多数。一个一个请到客厅，把脉问诊、开处方，一个一个再送出门外。每送走一个病人，刘现义脸上就多一分轻松，多一层喜悦。
第一天是这样，第二天是这样，第三天更严重。院长李亚辉安排医院科室人员到家门口挡驾劝解，但门口的病人依旧不见少。为了保证刘现义能实实在在休息几天，在医院领导和朋友的安排下，刘现义被悄悄转移到平顶山新城区，但他有一个条件——不关手机，保持与患者的联系，“我是个医生，不能让病人找不到我”。
刘现义是郏县长桥镇刘楼村人。爷爷40岁那年，因急病去世。他四岁时，39岁的父亲患气管炎去平顶山看病，不明不白地死在医院里。父亲意外离世，母亲精神失常，把两个不懂事的小儿子送人后离家出走，60多岁的奶奶带着他和姐姐相依为命，那日子犹如苦胆煮黄连。自懂事起，刘现义就抱定从医志愿，高考报志愿时，作为一名选择空间很大的优等生，他毅然决然地报考了开封医专。1983年毕业分配时，又选择了回原籍，被分配到李口乡卫生院工作，踏上了他朝思暮想的从医之路。
有次闲聊时，刘现义问万应杰，你吃过糠没有？我吃过。
吃糠咽菜，那是对艰苦生活的一种形容和概括，现实生活中，人吃糠是不可思议的事。而刘现义吃过，并且还不是一次。万应杰从吃糠的生活中读懂刘现义为人处事的坚守和对生命的无上尊重。
李口镇，谋圣张良出生的地方。位于平顶山北坡，是郏县的一个中等山区乡镇。刘现义报到上班时，卫生院一共9个人，只有血压计、体温计、压舌板“三大件”器械。按一个乡镇卫生院的标准来衡量，缺了不少教科书上讲到的设备、器械，然而不缺的是热血青年热爱卫生事业的热情和钻研精神。
有人说，人生取得成就一般有两种类型，一是先天优质基因遗传，二是后天勤奋学习实践。刘现义属于后者。
到乡卫生院工作，对于简陋的条件，刘现义没觉得有什么不足。从小在苦水中泡大的人，对给予的一切不会有不满足的意识，唯不满足的是自身知识的不足和经验的欠缺。虽不能学古人悬壶济世，成当代杏林妙手，但必须成为一名合格、优秀的医生。这是刘现义给奶奶的承诺。
哈佛大学有一个著名理论：“人的差别在于业余时间，而一个人的命运决定于晚上8点到10点之间。”刘现义好买书、爱看书，全医院的人都知道。他晚上熬夜读书学习的习惯，李口的不少百姓都清楚。凡是深更半夜有病人找刘现义看急诊，门卫不加思索地回答：还亮着灯的就是他的房间。
就学读书是开启事业之门的钥匙，而从业后的钻研学习则是干好事业的必备素质。
作为卫生院的骨干，刘现义白天坐诊看病，晚上整理当天接诊的笔记，特别对那些危重病人、疑难杂症以及所学专业以外的诊断治疗，一个个认真地梳理、分析。看一例病人斩一分收获，是刘现义对自己的要求。十年间，记了二十几本诊断笔记；十年间，他用一块块实践的砖石，砌起全科医生的知识大厦。
患者至上
1993年初，郏县县委为改变县人民医院的被动局面，决定在全县招贤纳士，公选院长。公选文件规定，新当选院长允许在全县选调医疗人才。院长边安生一上任就在全县挑选内科主任，首选的就是被李口人称为“神医”的刘现义。
1993年3月，刘现义调到县医院工作，临走时闻声而来的群众把乡卫生院的大门围得水泄不通。有位老太太眼含热泪拉着刘现义的手：“刘大夫，你走了俺今后看病找谁？”
“到城里找我。只要是李口的，不论啥时候我都等着。”
一语相诺，刘现义一直信守到生命的尽头。
2月26日，刘现义开始第二次化疗。第一次化疗没有反应，已将刘现义的病情判为死缓，生命进入倒计时。一周时间他想了很多很多，曾有几次向好友姜鹏亮表达心情：“毕业从医30多年，自我感觉可以用我成熟的经验为群众、为社会作些贡献时，却患了这种不治之症，不能再为人们看病治病是我最大的遗憾。我还有两个月的时间，不能死在病房里，活一天就要给患者看一天病，能多看一个病人，就会减少一分遗憾和痛苦……”
3月9日8点，第二次化疗结束的次日上午，刘现义又回到了他魂牵梦绕、须臾不愿离开的工作岗位——县人民医院内一科。
查过病房，会了诊，刘现义来到前院门诊楼时，一楼至二楼的楼梯内像集市一般人头攒动。不知谁喊了一声：“刘主任来了！”
像平地大风骤起，拥挤的人群转身张望，自觉让开一条路。刘现义保持着惯常的微笑，边走边左右环顾点头问候。走进离开十多天的诊室，刘现义举目四望，好像给久违的诊室问好，然后坐下，从容取出处方笺、听诊器，招呼坐在眼前的病人。
刘现义诊室前的候诊长队，是县人民医院的一道风景线。
由于慕名而来的诊疗者太多，所以规定每天限挂70个号。挤在门口的人群中，有的是老患者，已多次找过刘现义，认为是老熟人不想排队；李口来的患者自恃“刘现义大夫是俺那儿的人”，要求先进去；还有那些公职人员、企业老板、大忙人，等不及；更有重病者不想等，诊室门口吵吵嚷嚷、哭哭啼啼。
中午12点到了，上午挂号病人看完了，门外还有几个，要么是病急心急，要么是熟人朋友，要么是路远农忙不想等。继续看！病人事大，吃饭事小，大不了到门口小摊上凑合一下。
下午下班刚到家，又有人找，那就再折返回去。不能让一个来者失望，不能让一个患者伤心。
“限号70个”，只是个原则限制，限号以外的病人有多少，没人清楚。有人粗略地算了一笔账：自刘现义调入县人民医院24年时间内，每周按他习惯的6个工作日计算，除查房会诊以外，每天平均诊断患者80人以上。
信任度与诊疗数绝对成正比。
今天的患者他注定看不完。
诊室门前的患者中相当一部分是来看看他们心中的“神医”身体啥样。有的人理智，隔窗户看几眼，含着泪摇摇头走了。挤不到窗口的老年人、肢残人，听听助理、护士的介绍也走了，还有那些感情过于充沛的“患者”，一定要进诊室见见面。有位李口的老人满眼含泪手拿一张纸，“我是给刘大夫送偏方的！”
一个人患病，牵动一座小城的心；一个医生有恙，让一方大地心急不安。那些被刘现义抢救过的生命，那些由他妙手仁心而转危为安的生命，因他而泣血、流泪、伤感……
上世纪后期，由于我国基层医院设备落后，不少危急患者的生命是在医生的无奈无助之中结束的。刘现义所在的内科，在缺少抢救设备仪器的条件下，挽救了不少患者的生命。
新世纪到来之前的一个晚上，内科接收了一位冠心病猝死患者。心脏体外按摩一个多小时仍不见生命迹象，是放弃还是继续？情急万分、刻不容缓！刘现义眉头一转，大胆尝试两天前刚买回来的食道调搏仪。仪器插入食道，病人意外出现心跳，呼吸逐渐恢复。为确保万无一失，刘现义宣布：患者生命没有脱离危险之前科室人员不能离开。他带头在病室守护了三天三夜。
生命至上，抢救生命没有选择余地。这是刘现义的医道信条。
刘现义下班完全可以不走大楼西侧的急诊室门前。而走急诊室门前却成了他的习惯——那里随时就有微弱、脆弱的生命在挣扎、在喘息。
2016年夏天的一个中午，刘现义下班路过急诊室看到正在抢救一位老太太。由于经过一段时间的抢救，患者生命仍无迹象，病人家属情绪激动，哭声和指责声使抢救室气氛异常紧张。刘现义见状立即投入抢救，心脏复苏，指导用药，下午两点多病人脱离危险。事后那位扬言“我妈有个三长两短，要一命抵一命”的汉子与刘现义成了挚友。
PART
08
3月26日，刘现义开始第三次化疗。
“化疗”是个极可怕名词。为不影响他人情绪，县人民医院和刘现义本人对外均称是“复查”。
第一次化疗没有什么反应，“死缓”判定，第二次化疗，生命进入“倒计时”。第三次化疗是什么？
刘现义说，要与死神赛跑！
在家坐诊一星期，心情也好了，精神已好了，化疗结束就又可以坐诊了……
现代科技的普及，让我们不少人形成了“手机”依赖。而离开诊室的刘现义，手机成了他生命的依赖。
同室病友看他边接受化疗边接手机，不断在手机里给对方讲病理，讲医治，讲理疗，讲防病。不解的问：
“你都认识他们？”
“都是我的朋友。”
“他们在电话里说一说，你就给他指导用药，那能行？！”
“他们的病我都知道……”
刘现义知道的病人太多了。
刘现义有两本患者档案，一本在心里，一本在柜子里。
看一个病人交一个朋友，这些朋友以及朋友家庭的病人，刘现义心里都有一份档案。大病抢救过来，心脑血管慢性病、糖尿病并发症……只要是长期用药患者，一个治疗周期到了，药用完了，吃药后有什么反应，最近几天又有什么新变化，电话里只要说清楚，问题就解决了。这样的病人，这样的家庭，这样的朋友，据说在郏县乃至周围的汝州、禹州、宝丰、襄城有很多，遗憾的是没有办法统计个准确数字，但有一点应该明确：多亏科技、多亏手机，不是手机支持，刘现义诊室门前的队伍该又增加多长、排到多久！
刘现义的第二种患者档案是公开的，可以查阅的。家里有，诊疗室有，而且很多。一册册不起眼的小本子，密密麻麻的数据及与患者有关的信息：体重、腰围、家族史、诊疗史，每次化验数据、处方、用药反应，应有尽有。对一些重点病人，他还挤时间打个电话问问聊聊。有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张姓患者说：“一个月打电话不下三次，问问最近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定时定量吃药，有时候估摸着我的药快吃完了，他会提醒我及时去检查”。
刘现义第二种病人档案中也有一些没记入的内容，那就是用药。
我们已经富裕的农民很多远没有“小康”，即便是“小康”了也改不了勤俭、惜财的祖传德行。很多人一定要找刘现义看病的一个很重要原因是他怜惜百姓之难，体谅病人之忧，不加患者之苦。
这几年刘现义也很纠结——常用的基本药物少了。九十年代刘现义的处方很多是“角”字头，进入21世纪，以“元”开头的病多了，他又学会了不少代替药物的民间偏方和食疗方法。能不用药的就不开处方，能用普通药的，不用高价药，更不会有大处方。
药是用来治病的，不是用来赚钱的。这句话已融进刘现义的血夜里，嵌入脑海中。即使有一半次特殊情况，他也会处理得让人感动。
2017年春节前夕，黄道镇70多岁的王奶奶挂了刘现义的门诊。王奶奶叙述过病情，经反复诊断，刘现义认为老奶奶年纪大需慎重用药，当得知取药费用可能超出心理预算时，不好意思的表示： “刘大夫，你能不能少开点药，我没带那么多钱”。刘现义当即从口袋里掏出50元钱，递到王奶奶手里：
“病情不能耽误，这钱我出了。吃药是一方面，休息调理也很重要。过节不要累着，过了节再来看看”。
过了春节，王奶奶真的又来了。来了却没见到她要找的刘大夫。
PART
09
刘现义结束第三次化疗前一天，副主任万应杰到肿瘤医院来看他。他把身边的人支开说了几句可能是近几天他常想的话：
我是医生，我不想死在病床上。医生不能给病人看病，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在人生的列车上，我要提前下车了，挺遗憾的，下就下吧！你们要把今后的路走好。
等我的生命到达终点时，不要给我插管，让我安安静静的走。
4月3日，刘现义做完第三次化疗的第二天，再次走进自己心爱的诊室，投入了他最有意义的事业。
经过三次化疗，虽然刘现义嘴上说，“挺好”、“正常”、“没有什么”，科室的同志从他的面色、言谈、步履中看出身体消瘦，面色灰暗，呼吸有点急促、行走不如平常。院领导深知安抚、关心无法消解他几十年所凝结的病人情结，只能答应他可以限量坐诊，不再参与查房。
不查房可以，重要病人必须得去看看。
城关老人李金成，昨天晚上家人打电话说，因心衰进了监护室，怎么样了？刘现义知道自己进了诊室不好再出来，8点前先来到重症监护室。听听心音，把把脉搏，看看眼睑，瞅瞅口舌，按按肠胃，拉住小腿抬起放下……
一个即将到达生命终点的重症医者，为重症患者把脉诊疗，挽救生命，这张大爱仁心医患图，成为在场者刻骨铭心的记忆。
人只所以称其为人，根本标志在于有一定的理性。
刘现义第二轮带病坐诊，门前的挤挤扛扛、争争吵吵已少了许多。每天挂30个号，想挂上就早点来，即是李口的“关系户”要挂上刘大夫的号，也只能天不亮就赶到县城排队。“我是李口的”，“我和刘大夫是朋友”，“我必须……”，这样的话逐渐从内科门诊楼上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内一科医生、护士们感情的波涛在汹涌，在澎湃……
如果说刘现义是郏县人民医院的金字招牌，内一科就是这个医院的掌上明珠。明珠生成是县医院优良的环境和肥沃的土壤，把明珠打理的栩栩生辉、灼灼闪光的则是主任刘现义。
有道是严师出高徒，实质是严律出人才。刘现义对科室严格管理，对助手学生从严要求。他实行的“三个一”制度，在全院推广，不少医院学习效仿。每人每年精读一本医学专著，每人每年为科室引进一项新技术，每人每年至少发表一篇医学论文的要求让科室每个人都受益匪浅。同时，他还要求每位医生护士用“心”对待每一位病人，把医德放在从业的首位。服务上要变满意服务为感动服务。看一个病人，交一个朋友……。
自刘现义主持内一科工作十几年来，从这个科室先后走出5位临床科室主任，4位护士长，多位副主任，有几位调出人员，都成了新到医疗单位的骨干人才。有人说，内一科是县医院的小“黄浦”。话虽张扬却也委实。2017年初，县人大换届，卫生系统推荐一名人大代表，内一科副主任李素姣高票胜出，并当选为县人大常委会委员。
PART10
精神的力量往往创造超出人们意识预期的奇迹。
4月12日，距刘现义去世还有一个月零一天。一般癌症患者早已躺在医院病床上，忍受病痛煎熬，咀嚼撕心裂肺的痛苦，这一天是刘现义去做第四次化疗的前一天。上午坐诊如常，下午去给几位做特检的患者查看检查结果，开诊断处方后，已是大汗淋漓。在助手的劝说下，他离开了极不情愿离开的诊室。让他没想到的是这次离开成了他与诊室的诀别。
“我离不开我的患者。”
离开了“岗位”，离开“患者”的刘现义医生，很快成了另外一个人。
走进家门，他像即将油断的机车，少气无力，步履蹒跚。最近来家里帮忙的姐姐直接把他搀扶到二楼卧室躺下后，抑制不住痛心的泪水，面对抚爱呵护几十年的弟弟，她声泪俱下：
“现义，你病成这样儿了，还要去坐诊，你还要不要命了！你要有个三长两短，这个家咋办，你姐我还咋活哩！……”。
刘现义被姐姐的泣血哭诉劝服了。他流着泪叫来了妻子晓英：
“我是个医生，我知道我的病情，今天不能再瞒您了”。
“我还得做化疗，能多活几天，多看几个病人，心情也会好一点。”
“咱家能有今天，都是亲戚朋友、政府、医院照顾支持的。我已经很满足了，我哪一天不行了，一定不要给人家添麻烦，不发丧，不收礼，不开追悼会……”
面对固执的弟弟，姑媳二人抱头痛苦。
4月13日，刘现义第四次住进省肿瘤医院。他没指望再有什么奇迹出现，只希望减缓癌细胞的扩散速度，延长自己的生命，再回到诊室多看几个病人。
此前的三次化疗，最常见的并发症恶心、呕吐和脱发在刘现义身上一直没有出现，这让他心理压力减轻了不少。
常言道,当局者迷。没有并发症说明他的化疗是徒劳的，是亡羊补牢。
化疗第二天，开始出现腹胀，脸色、巩膜发黄，并有浮肿出现，第三天服用中药开始呕吐，腹胀疼痛，晚上睡觉已严重受限。
一切都在起变化。没有变的是手机不关。他给身边的姜鹏亮说：
从医到现在，有一帮好朋友，很多患者都不忘我，我很满足。只是很快不能再给病人治病了，有些遗憾。手机不要关，让患者能找到我。能多看一个病人，我的病就会好一点。
手机没有关，找他的病人少了很多，有不明真象者电话找上来，腹部肿块和腹水撑得坐立不安的刘现义，仍一字一句认认真真的聆听、分析、建议治疗和用药。手机中的患者声音成了抑制病痛的佛音，成了抑制癌痛的灵丹妙药。
两天来，没有了问诊的手机声音，刘现义进入与病魔搏斗的魔阵。腹腔撑得五脏冒烟，六神难安。只有插管一条路。开始腹腔插管引流。
同室病友，商丘人，70多岁，老先生患肺癌，化疗后全身无力，神魂不清，情绪低落。
“刘大夫我这病还有活头没有？”
刘现义走到他床前，看看脸色、口腔，按按腹部，坐到病床上又像给自己的患者讲述病情病理：
“你化疗后白细胞减少，这很正常，用点增加白细胞的药就会减轻”。
“为啥白细胞会减少？”
“化疗是用化学药物杀死抑制肿瘤细胞的过程，杀死癌细胞的同时，也会把正常的免疫细胞——白细胞一同杀死，这很正常。只要及时正确用药就没有事……”。
将要走到生命尽头的病人，在一丝不苟的给一个素不相识的病人讲病情说病理，一般人会视其为“天方夜谭”！
PART11
刘现义可能意识到继续化疗已无实际意义，也可能是希望回到诊疗室，从事他有“宗教性”虔诚的职业来减轻病魔痛苦。化疗第五天，他强烈要求回家上班。对刘现义这种令人无法理喻的要求，好像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劝说解释。次日化疗后，院方满足了他的要求。
从郑州到郏县，一个多小时的汽车颠簸，让刘现义近于混沌的大脑有些清醒。到家后，他没再要求上班，只是提出不关手机，要保持与患者联系畅通，不住医院，不要给别人添麻烦。
万应杰主任来了。征求一下用药治疗意见。
“我没事儿，你把科里的工作抓好，有危重病人需要会诊给我说一声。我要休息，你去忙吧！”。
宋护士长带着一名护士来了。安排输液、服药、理疗、服务。
“我没事儿，单位人手少，工作要衔接好，不要出漏洞。我这里人多不好休息，你们都走吧！”。
刘现义的病情让院领导忧心如焚。刘现义刚到家，医院领导来了，慰问、安抚。
“我没事儿，你们都那么忙，不要为我多操心，我会配合治疗。希望能看到新医院建成，争取能多看几个病人”。
“争取能多看几个病人”，小小的心愿支撑着刘现义日渐恶化的病体，也使他变得如顽强懂事的儿童，打针吃药听便，一切配合治疗。只是上天没有再给他“多看几个病人”的时间。
5月8日，刘现义回到了自己的心血管内一科，不过这一次不是查病房、看病人，是因病情恶化住进了重症病房。这是根据他的要求安排的：我要住在自己的科室。
“生不如死”，基本是癌痛的专用语。几天来刘现义已米不入水不进，靠药物止痛，趁昏迷休息，痛苦之状惨不忍睹，多次给别人下过病危通知的他，感知了自己病危的来临。
第四次化疗回来后，头两天接过几个电话，几天以后，问诊的电话基本没有了。“五一”小长假后，上班的第一天，平时是他最忙的时候，每天接诊往往在百人以上，而这一天他没有接到一个电话。也是从这一天开始，生不如死的疼痛像魔鬼一样把他紧紧攥住了。当天晚上对妻子说：
“我的病可能不行了”。我说过，这一辈子对不起谁也不能对不起你，最后还是不负责任的离你而去，我对不起你！……
5月12日，阳光温煦，天边却一直堆积着一层乌云。郏县“最美医生、最美护士”颁奖盛典在县会议中心举行。曾是“河南省先进工作者”、“健康中原好卫士”、“市五一劳动奖章”、“市劳动模范”的获得者刘现义，在活动评选中以绝对的票数获得“最美医生”第一名。
颁奖盛典主持人邵华、朱丽峰这两位曾多次为郏县争得殊荣的黄金搭档，活动结束后坦言：这是他们主持节目多年来最悲情、最难心、最难主持的一次。
宣布最美医生名单是活动核心，常常是主持者和不少与会者非常期待的时刻。当读到“刘现义”的名字时，主持人的明眸却没有往日的激情飞扬，而是一脸的庄严和沉重。该是祝贺的如雷掌声，而今天有掌声却并不如往。含泪的掌声不可能有雷鸣般的激越。
会场出现了短时间的沉闷后，有低微的涕泣声，随之也有个别观众悄悄的离开了座位。
刘现义无缘参加今天的隆重庆典，未能看到主持人采访宋书香护士长时现场内的众人悲切和满场飞泪，没有机会感知医院文艺爱好者编演的情景剧《大爱仁心》，是否与他的感天大爱、动地仁心相符。会议中心内无不为《大爱仁心》而感动，而流泪，却没有几个人能想像到今日的刘现义在哪里，在干什么……
刘现义挣脱癌魔的桎梏，拖着沉重的病体在去往天堂的荒原上艰难的跋涉寻觅，他要把茫茫荒原上的病人、患者找到，给他们把脉、问诊、开方、抢救。经过不知多久多久的寻觅，终于找到一个危急病人。
抢救生命时不我待！马上给你开方取药！
5月13日上午九点多，刘现义为天堂路上的患者开出最后一张生命处方，于次日的18时20分走到了他生命的终点。家人于当天晚上关闭了他从不愿关闭的手机。
那天傍晚前，久旱的郏县，落下了入夏以来的第一场雨，雨后天空出现了两道彩虹桥，大爱希音的刘现义大夫踩着彩虹桥，被上帝接到了天国。……
一个普通医生的去世，感天动地，万民悲痛，微信刷爆朋友圈，几个平台拥堵，不少手机爆屏。
郏县有一个三人行文化传媒工作室，平台于23点26分发出《刘现义医生去世，郏县一片震惊和叹惜》一文，至5月15日14点10分阅读量达到75194人次。由于平台系统设定留言只能选取100条，致使1482条读者留言无法入选显示。
这个平台的一位小伙徐俊印，是位诗歌爱好者，他含泪驰笔写了一首自由诗《刘大夫，一路走好》，请同事张英珂朗诵，配了音乐和图片发出后，当天阅读者达到6千多人次。
……
朋友圈瘫痪了网路，
微信颜色如暮，
你爱过和挽救过的人啊，
呜咽着相送，
颤抖着脚步儿孙搀扶……
一个人的生命是短暂的，能被人们记住、感动、传颂，就是永恒的、久远的、永远的；
医务工作者的岗位是平凡的，在这平凡的岗位上，把工作做到不平凡，就是可贵的、崇高的、伟大的。
在实现伟大中国梦的征途上，每个平凡岗位上的人，能把平凡的工作做得不平凡，国家的富强，社会的和谐，人民的幸福就伸手可及，指日可待。 （完）
作者简介：萧根胜，笔名清风，河南郏县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河南省报告文学学会副会长。编著有《舞钢五千年》《光辉的历程》《青海长云》等。长篇报告文学《青海长云》获河南省委“五个一”工程奖。《舞钢五千年》获河南省炎黄文化20周年成果二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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