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志轩荀子漫议之七：李斯的悲剧 / 四六文摘

荀子漫议之七

李斯的悲剧

作者：刘志轩

荀子有个学生叫李斯，论才华，堪称杰出。一篇《谏逐客书》，有理有据又有情，让秦王政茅塞顿开，改变国策，立即下令废除已经颁发的逐客令，召回所有被驱赶的客卿。对李斯格外重用，恢复其官职，不久又提拔他官升廷尉，主管司法，进入秦王政的内阁。

李斯不负秦王政所望，把从荀子那里学到的“帝王之术”，一一运用到秦国的一统大业。首先用远交近攻之策，将关东六国各个击破，帮助秦王政统一了天下。而后，旗帜鲜明地驳斥腐儒实行周王朝分封制的建议，大秦帝国不再追随周王朝把儿子分封各地成立诸侯国的旧套路，帮助秦始皇建立了中央集权下的郡县制，由君王选贤任能，敕封郡守、县令。这是亘古未有的制度创新，具有强大的生命力，这种制度在中华大地一直延续两千多年。

秦国统一了六国，但文字、货币、法令、交通等都不统一。李斯上书始皇帝，在全国统一法令，统一文字，统一货币，统一车规，统一度量衡，让华夏百姓手持一种货币走遍南北，车行尽行东西。李斯做的这些事情，对中华一统非常的给力。可以想象，每一项“统一工程”，实施起来都复杂、具体，非常艰巨。李斯将这些“统一工程”一一完成，为大秦帝国，为华夏民族，立下了不朽功勋。至今我们全国使用的汉字就含有李斯的功劳。两千多年间，汉字虽然有过大篆、小篆、楷书、行书等多种变化，但李斯创造的小篆，是华夏文字统一的基础。

李斯原是楚国上蔡郡的一个小职员，能够成就如此伟大的浩瀚事业，十分了得。可是李斯为什么没有能够成为名标青史的圣贤呢？

西汉的史书《盐铁论》，有这样一段记载：“方李斯之相秦也，始皇任之，人臣无二，然而荀卿谓之不食，睹其罹不测之祸也”。荀子听说李斯做了大秦帝国的丞相，不但不为弟子升迁高兴，反而生气不吃饭了。

常言师徒如父子。李斯跟随荀子求学多年，荀子对李斯的为人、秉性、品德，知之颇深。荀子因李斯职任大秦帝国丞相，生气不吃饭，内中必有原因。

李斯在上蔡郡做小职员的时候，一天到厕所去，看见一群老鼠在厕所里吃脏东西，有人或者狗进来了，吓得急忙逃跑。又一天李斯到郡里的大粮仓去，发现粮仓里的老鼠，每天钻在高堂大屋，尽情大胆地吃着粮食，根本不用担心有人或狗来惊扰。于是，李斯感慨人生，一个人的贤能或者不贤能，和老鼠一样，看你生存在什么样的环境。由此，李斯决心离开上蔡老家，抛弃那个小职员的位置，千里迢迢，跑到齐国的稷下学宫，拜荀子为师。

荀子问李斯为什么要拜他为师？李斯回答，要学习帝王之术。荀子明白，这个弟子野心很大。他来拜师，目的明确。第一，是因荀子的牌子亮；第二，他要做“仓中鼠”，有了荀子的学问，便可以找到一个人生的大平台。

几年后，秦国的相邦吕不韦发招贤榜，号召天下贤才到秦国去。李斯认为这是布衣之士飞黄腾达的好时机。于是，决心辞别荀子到秦国去。

李斯头顶荀子弟子的牌子，很容易就被吕不韦留在身边，并且颇受器重。不久又被推荐到秦王政身边，向他的人生目标——做“倉中鼠”更走近一步。

让李斯料想不到的是，秦王政看到韩非的文章，非常喜欢韩非的才华，不惜与韩国打上一仗，也要把韩非搞到手里。秦国大军压境，韩王害怕，把韩非找来商量如何应对。韩非原来在韩国并不受重用。但是国难当头，韩非选择挺身而出，以韩国使臣的身份来到秦王政身边。秦王政知道韩非和李斯都是荀子的学生，要李斯劝说韩非留在秦国不要回韩国去了。韩非坚决不从。李斯担心秦王政一旦有了韩非，他的“倉中鼠”美梦就一定受到挑战。于是便捏造罪名，将其师兄韩非害死。

李斯的所作所为，荀子看在眼里。李斯虽然跟随他多年，可是他用心的是权术，并没有学到如何做人，不用心改变内心之“恶”。李斯离开他多年，官位虽然一步步提升，但是做人的品德并没有提升，他依然是一只“倉中鼠”。所以，荀子听说李斯做了大秦帝国的丞相，便担心李斯这个一心要做“倉中鼠”的人，手中有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力，将会给大秦帝国带来不测的灾难。

荀子的预感很准确。公元前210年（始皇三十七年），秦始皇第五次东巡，行走至沙丘病故。李斯为了保住他 “倉中鼠”的位置，同意了赵高的阴谋。篡改始皇帝遗诏，害死秦始皇长子扶苏，辅佐秦始皇的小儿子胡亥登上二世皇帝宝座，导致大秦帝国短命而亡。李斯也被诡计多端的赵高污蔑反叛罪，判处五刑。什么是五刑？五刑就是割掉鼻子，砍掉左右脚趾，用皮鞭抽打，斩下头颅，最后碎尸。

一生奋斗为做“倉中鼠”而奋斗的李斯，权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这样死于非命。

太史公说：李斯以一个里巷平民的身份，游历诸侯，入关奉事秦国，抓住机会，辅佐秦始皇，终于完成统一大业。李斯位居三公之职，可以称得上是很受重用了。李斯知道儒家《六经》的要旨，却不致力于政治清明，用以弥补皇帝的过失，而是凭仗他显贵的地位，阿谀奉承，随意附合，推行酷刑峻法，听信赵高的邪说，废掉嫡子扶苏而立庶子胡亥。人们都认为李斯忠心耿耿，反受五刑而死，但我仔细考察事情的真相，就和世俗的看法有所不同。否则的话，李斯的功绩真的要和周公、召公相提并论了。

太史公的话是公允的。李斯的功劳很大，罪过也很大。李斯给后人留下的思考太多太多。李斯人生悲剧产生的原因，首先是做“倉中鼠”的“初心”错误。一个人进入社会，初心错误，可以改正。但李斯作为荀子的学生，不按照老师的教导，“化性起伪”，提高品德，所有的行为方向皆为一己之私。怎么能无私无畏，怎么能成为周公、召公那样的圣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