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二手车
二手车
按照惯例，春节团拜会开过，远路的同志可以由单位安排车辆先回家过年了。然而，去年实行了车改，单位没了公务车，小林一家三口回老家过年得自己想办法了。
小林暗自庆幸，半年前花了一万五弄了辆二手车，虽然躯壳老化，还有几处的刮瓷，但发动机还能运转。刚开回来那天，小林告诉妻子小美，今天买了辆二手车，我们也是有车一族了。妻子说，你没钱买新车，脏兮兮的二手车谁稀罕？好意思说有车一族呢！小林说，车子就停在家楼下，推开窗户就可以看见。可小美不屑家中添置这价值一万多的巨额固定资产，坐在沙发上兀自翻着电视频道。
神情沮丧的小林思绪一下子飞到5年前春节。那次，单位的公务车风光地将小林一家三口送到村里，接着开始享用母亲侍弄的美食。可是年一过，从年味浓郁的老家回城，回返的交通工具却成了问题，因为单位不可能再派车接。
小林老家在山沟沟里，因为村子小且地处偏僻，通往县城的过路大巴车只有离村七、八里以远的乡道上有，也就是说，这七、八里路必须得步行。
无论如何，一个行政机关的工作人员，在回单位上班的路上拖家带口、肩挑手提地步行有些难堪，有伤自尊。小美洞悉了丈夫内心此时难言的窘境，轻声提醒：你同学小梁不是有车吗？小林一拍脑袋，对呀，咋就没想到他呢!于是拨通电话，一阵新年的问候之后，小林说今天要你来当回车夫，老夫困在老家啦！小梁说，当年大学里傲视群雄的诗人有吩咐我还有二话？只是我现在还在省城回来的路上，可能会晚点。小林说晚就晚点，没关系的，我不是国办的工作人员，没那么忙。
傍晚。西下的太阳落下无力的余晖，阵阵山风捎来高山积雪的寒冷，刀刮般地拉扯着小林的脸。等待的时间显得尤为漫长，小林此时没有机场等飞机那么悠闲，而是在等待朋友的恩赐，抑或是自尊心盛在油锅里煎熬。
那天回到县城已是晚上七点。经历尴尬之后，小林购置交通工具之心由来已久，可看看银行卡余额，离最低价一部普通车辆的价格相距甚远。学校毕业工作了几年，落得个比月光族稍稍好点的境况。小林嗟叹这年头的贫富不公，花大钱买回了车子还不讨妻子好，一下子没了心情。也罢，买车毕竟不是为讨妻子的好，要紧的是心灵深处的那份尊严，不跟她一般见识也就是了。
丈母娘闲时总爱与邻居大妈家长里短地聊天，说我那女婿穷是穷，还很傲气，一般人都不在他眼里。工作那么长时间了，也没混个一官半职。邻居大妈说，当官有什么好？经常听到有人出事，还是稳当点的好。你女婿知书达理，斯斯文文，待你女儿又好，大姐你知足常乐吧！
闲聊间，女儿小美打来电话，说晚上她和外孙小树来吃晚饭，小林又下乡了。你听听，催债的又来了，我是前世欠他们的。小林岳母嘴里一边叨咕，一边迈开脚步回家做饭。
小美她们吃过晚饭已过8点了，还不见小林来接她俩回家，小美有些着急了，于是打通电话。小林说，我在办公室加班，一份材料领导要得很急，明天一上班就要拿到县政府汇报，可能要半夜才能回家。小美吼道，你加班能不能事先打个电话告诉下？小树都睡着了！小林连连道歉，事情急，没来得及向夫人“请假”，抱歉抱歉！你与小树打个车回家吧。
传达室保安打来电话告知小林，说老家来人了，老太太拄着拐杖行动不便，下来接一下。小林放下电话心里嘀咕着，老家是哪个老太太偏偏选择我那么忙的时候来？科长派下任务正要下乡工作呢！
小林从电梯里匆匆出来，一看是老家隔壁的田香婶。这田香婶非比其他客人，小林与她的儿子土松从小一起玩大，未满周岁时还吃过田香婶的母乳，因此小林唤其为婶娘。小林连忙拉着田香婶皱巴的手出门，婶娘我们到家里去。保安将田香婶放在桌上的布袋递来，小林接过袋子，里面装的是晒得干干的莲子，袋子一拎，发出了轻微的窸窣声。
小林搀着田香婶走到地下车库，打开车门搀扶老太太上车。发动车子，粘满黄泥的排气管抖动着，突突地喷着浓烟，缓慢地上爬上斜坡驶出车库。
田香婶坐在副驾驶室里有点不知所措，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坐小车，忍不住啧啧称赞，小林子真有出息！你跟我们家土松不同，你迟早会出人头地。小林享用着婶娘暖暖的赞誉，轻松地加速加档，尽管是辆陈旧不堪的二手车，依然可以美美地行驶在繁华的街面上。
小林到家后给妻子小美打电话，说家里来客人了，下班多买点菜，让田香婶坐沙发上喝水看电视，自己准备回单位上班。田香婶说，不用麻烦，我没时间在你家住的。来就想托你个事，说完了我就要回家。小林说，婶娘你说啥呢！难得来一趟不住几天？田香婶说，真的没时间，家里一大摊事。小林看着婶娘着急的样子，感觉是留不住了，于是问，那婶娘说啥事？田香拉了拉衣角，想了好久才说，是土松叫我来问问，镇上有个叫“美丽农村”的工程，听说是你们局里管的，能不能给镇上打个招呼，包给他做？
小林心头一震，原来从不出门的婶娘是为这事来的！这正是科长交办的工作任务，要派自己去秀水镇核实相关信息数据的“美丽乡村”工程。小林心里犯难：土松啊土松，你有事可以自己直接来找我，为什么要让婶娘来！？这招呼我能打吗？就算承接这样的工程也需要通过招标程序啊！而这位曾用母乳喂养过我的老太太第一次上家里、第一次开口求自己办事，叫人如何拒绝啊！
田香婶看着面有难色、半天说不出话的小林，知道给他出了难题，轻声说：婶娘要回家了，能不能帮忙都不要紧的。小林走进洗手间装成方便样，用毛巾拭去了眼角不知何时溢出的泪花，揿下抽水马桶哗哗的水，走出来坐在老人家对面，愧疚地说，婶娘真的对不住了，这事帮不了啊，原因我与土松电话解释。田香婶说，没关系的，这事本不该来为难你，是土松一定要让我来的。
小林找了只塑料袋从柜子里装了些小孩子吃的零食，走进房间从皮夹随便抽出几百元钱悄悄塞在袋子里的零食中间，然后递给田香婶说，小孩子吃的一点零食，带回去给你小孙孙吃。
送走了田香婶，小林心里打翻了五味瓶。就这样无情地拒绝情如亲娘的老太太的第一次要求，今后回家如何面对父老乡亲？胡思乱想间，科室小丽来电话说，科长让小林带上她一起去秀水镇审核工程项目，已在单位楼下等小林了。
秀水镇办完事，回来已是傍晚下班时分。
中午还是艳阳高照的晴空此时乌云涌现，天一下子黑下来。伴随几声闷雷，雨滴噼里啪啦地打在满是尘土的挡风玻璃上。这雨不是在下，而是用瓢在泼。雨刮器高速运转，仍然看不清积水深深的路面。
小林的车子已半年多没洗了，在这样畅快淋漓的雨中运行，倒也省去了一次洗车的钱。积水中不敢加速，慢得像老牛漫步。忽然“咔”的一声，小林不知发生了什么情况，减档减速才发现，离合器失灵了。
苍天！这儿离县城至少还有十多公里路，雨又没有停止的迹象，这该怎么办？小林心里想，是不是老天在惩罚我，因为两小时前我伤害了婶娘淳朴的心。小林松开手刹、按下双闪灯，打开车门下来，双手将车推到路边。
小林也不带雨具，恍惚中任凭瓢泼大雨浇着。心想我这无情无义的人该受到惩罚，惩罚过了心里会好受些的。被雨水浇醒的小林拿手机拨通汽车修理店老板的电话，请他过来拖车。老板告诉小林一个办法，让他将车子发动强行挂进二档，然后慢慢开到修理店来。
老板的方法果然行，车子慢慢开出一段路后，魔幻般的天空散去了云层，雨说停就停了。小林摇下车窗，清新的空气裹挟着雨后泥土的芳香，东山边居然挂起了一道绚丽的彩虹。坐在副室的小丽一下子乐开了，要小林停下车子，掏出手机拍照，嚷嚷要第一时间发朋友圈。小林说，不能停车，停下又得强行挂档，你就在车上拍吧。
又是一个喜气洋洋的春节来临。
局党委为了丰富机关文化，拟利用春节团拜会的机会搞一次文艺活动，作为大学时的诗人，机关党办点名小林的节目为诗歌朗诵。
主持人说完串词后，小林不慌不忙地走上台，向同事们微微鞠了个躬：我新年献给大家的是一首小诗——《二手车》：
二手车，心爱的座骑
每天载着清晨的阳光。
送我上班、穿过繁华的街上。
不与香车论长短，
不与宝马比形状。
风雨中伴我同行，
雨雪里将寒风遮挡。
你不嫌我钱少卑微，
陪我一同在岁月中打磨。
你载动我的人格尊严，
送走我心中的不畅……
小林朗诵完，机关纪委的老张热泪盈眶，站起来带头鼓起了掌。霎时，整个会场被久久的热烈的掌声所淹没。
插图/网络
作家简介
本名李素清，浙江建德人，建德市作协会员。部队服役转业地方供职机关，爱好文事。古诗词、散文、小说散见网络报刊。
长｜按｜二｜维｜码｜关｜注
用诗和远方，陪你一路成长
不忘初心，砥砺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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