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狡兔三窟
狡兔三窟
北京天津之间的乡村曾经有过一庙压三县的故事。
当年，赵庄归武清县管辖；钱庄归香河县管辖；孙庄归宝坻县管辖。三个村庄相距比较近，它们之间鸡犬之声互闻，男女之间结成连理也时有出现。
那时，年景的好坏全靠老天爷和土地的赏赐。一天，赵庄村长向另外两村发出倡议，在三村的交界处建个土地庙，得到认同。于是，三村集资就在那两棵古老的树干挺拔枝繁叶茂的银杏树旁修建了一座古朴的土地庙，供奉土地神。庙门的对联是：人生土是根，命存地为本。三村百姓经常到庙前烧香磕头，期盼丰年。香烟袅袅，热闹非凡，堪称一时风景。
赵庄走出了一个才华横溢的作家赵晓棠。他儿时就很聪明，满腹诗文。村里有一家饭铺生意红火，但无店名。女老板请外村两位教书先生起店名，二人憋得冒汗，这时叫来在附近玩耍的、不满七岁的晓棠，他说：“就叫柳香居吧。李白有诗：“风吹柳花满店香，吴姬压酒唤客尝。”两位先生和女老板、顾客皆为之叫好。他十几岁就发表诗文，人称“神童”，念高中时写的一篇小说《雪后红梅》竟然被选入《高中语文》课本。后来，他一发而不可收，连连发表佳作，左一本小说，右一本诗集，誉满京城，其作品风格颇具老舍的京味特色。他小小年纪（刚刚20岁）凭借创作实力加入了中国作协。那时作协号召作家深入生活。他却扬言，我要背着馒头下去。作协主席曾严厉批评他：“你背着馒头下去，这能叫与民同甘共苦吗？你太过分啦！”
赵晓棠一直坚持扎根在自己的家乡赵庄进行创作。他对这里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村民邻里都有很深厚的感情。佳作连篇，自在情理。但文革到来，横扫一切牛鬼蛇神，涤荡一切污泥浊水，许多作家遭到批判，赵晓棠自然是在劫难逃。他和他的好朋友王蒙、从维熙、邓友梅等经常被点名出现在大大小小的各种报刊上。在村里的日子可想而知。熟人相见，视如陌路。有人正在算计他，要开他的批判会，晓棠母亲感到势头不对，对他说：“正赶上风口浪尖儿，好汉不吃眼前亏，要不你到钱庄你二姨家躲一躲？”
一天夜里，晓棠溜到了钱庄二姨家，一住好几年。二姨夫少言寡语，勤劳务农。二姨是个热心肠，皱着眉头对他说：“这年头儿能写诗文的人，算是倒霉了。以后你别鼓捣那玩艺儿啦。”但文人闲不住。村里有毛泽东文艺思想宣传队，经常演出，晓棠经常给他们写点快板、快书等，歌颂好人好事，如《雷锋美德永发扬》、《大寨精神发光芒》、《小车不倒只管推》等等，颇受欢迎，忙乎了一阵子。但后来形势不好。奉上级指示，抓五.一六反革命集团的时候，他被怀疑，关了一段牛棚。二姨有时看望他，顺便带点吃的，嘴里叨咕：“嗨，这孩子真够可怜的。”折腾了一些天，他天天被逼迫写交待材料。但都查无实据，也只好不了了之。
有一次，他母亲来看他，说：“要不你到孙庄三舅家再住一段？”在那儿他又待了好几年。他三舅一辈子除了务农很少活动，大概没有走出这三个县的范围，是个种地的好把式，耕、种、锄、扬，样样精通，老实巴交的农民，可谓披星戴月、饱经风霜。他拍拍晓棠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你要记住，病从口入，祸从笔出。以后你老老实实地跟三舅学种地吧。”三舅妈，贤妻良母，对晓棠也是菩萨心肠。村里演样板戏《沙家浜》片段，那个演阿庆嫂的妇女队长唱得有滋有味儿，有时也跑调，但村民听不出来。晓棠给拉二胡，左手握弦，右手拉弓，歪头闭眼，一晃一晃，有点模样儿。有时他帮着抬抬桌椅，打打下手，挺勤快。但不久，村里的那个民兵队长不知听到了什么消息，看他不顺眼，怀疑他是文艺黑线上的危险人物。这期间又出事儿了。一天，晓棠在大队部里翻阅《河北日报》，在第二版上看到了一条武斗黑帮抄家的消息，他对抄家很反感，于是不由自主地拿起铅笔来画了个“叉”，恰好这时民兵队长进来了，他把这张报纸拿起来对着阳光一看，对面是我们心中的红太阳，这家伙可不得了，说晓棠恶毒反对毛主席，成了现行反革命。于是立马关进了村里私设的牢房，几次严刑拷打，打断了他的两根肋骨，同时还追查他有无恶毒攻击伟大旗手江青的言论。三舅成天以泪洗面，不敢把这些实情告诉有关的亲人。
文革结束，总算熬过来了。经过拨乱反正，他又返回了相依为命的赵庄，焕发了新的创作热情。时值中年，成家立业。朋友开玩笑说他狡兔三窟。三个县的三个村庄的循环滞留，记录了他的文革苦难生活的轨迹。他以自己的这段经历为题材，奋笔疾书中篇小说《狡兔三窟》，文笔颇为生动细腻，感人至深，刊登在《十月》上，又轰动了中国文坛。新作长诗《银杏之歌》讴歌中华民族不息自强的精神，也独具特色。三个村庄的种种经历成了他无穷无尽的创作源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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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简介
陆钦，中共中央党校文史教研部教授，中国庄子研究会顾问，已退休，发表专著《庄子通义》、《庄周思想研究》等，在国内外报刊上发表文史哲方面的文章170余篇，还有诗歌数百首，小说若干。多篇著述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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