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工程院院士王辰:如何成为更优秀的医学教师
讲一个深存心里的故事
我毕业于首都医科大学。这所学校曾名“北京第二医学院”,后来更名为“首都医学院”,再后来就是现在的“首都医科大学”。
1960年北京第二医学院创建的时候,首任校长是吴阶平大夫,李光弼老师是教务长。吴阶平校长主持构建医学教育体系,李光弼教务长从教务方面作具体推进。
当时二医流传一个故事,某某老师上课,李光弼教务长坐在后面听课,老师备课不足,讲得不好。下课后李光弼教务长走上前去,盯着讲课老师看了几秒钟,然后一字一顿地说:“听你讲课,恶心。” 之后,转身走了。
这件事迅速传遍全校,“吓”得老师们不敢不认真备课——概念全部核准,逻辑条条理清,对待教学可谓无比重视。这对于将首医建成教学规范、治学严谨的学校,起到了至为重要的作用。从表面看,这对那位老师不太恭敬,但那位老师的确备课不够上心,讲课严重有失水准。一个学校,应当让教师知愧、知耻,而后,矫往正道。
李光弼老师身后死而未已,把遗体献给了学校,供学生学习解剖之用,以自己最后的物质形式做学生的无言良师。前不久,我曾专门到首都医科大学的解剖博物馆瞻仰了李光弼先生的肝脑,向他致敬。
如何为教,此例当以为鉴。
研究和教育是相合相应,相互支撑的
上世纪初,中国医学科学院北京协和医学院将“具备研究能力”作为对教师的基本要求,做教授则必须有深厚的研究造诣与成就。为什么?知识创造是知识分子的基本属性,进行知识创造的方式就是研究。教师要教给学生的是“渔”,而不仅是“鱼”。“渔”的方法、路径就是研究。
如果教师不会研究,何以教学生研究?如果教师没有站在学科前沿,学生怎么可能站在学科前沿?研究和教育不是相斥、相悖的,而是相合相应,相互支撑的。只做教学不做研究就只能照本宣科,虽然可以“宣”得很有技巧,听起来似也不错,但必然会缺乏一个善于科学发现、技术发明的“研究者”在讲课、带教时由内而外呈现的思维和气质,而这种气质对于教育和引导学生是本质的、有深度的、高层次的、导向性的。
临床研究无所不在。医学界有人讲,医生可以只做临床不做研究,其实,这要看如何定义“研究”。临床研究有不同的类别。比如一名乡村医生需要观察某村某庄,即一方水土上的人们在什么季节、什么天气,吃什么、喝什么,男女老幼容易发什么病等;每个病例都表现有其特殊的医学现象,都需要用探究的方式,发现其特殊规律,并给以针对性处理;在预防诊治实践中需要积累认识,总结出今后能够对其他个体,在更大范围指导临床实践的规律。
临床实践本身即是一种研究,每一个病例都要用研究的态度、思维和方法去探究。你可以用质朴的方法去做研究:脑子想想,本子记记,“盘算盘算”。如果能懂一些研究设计、统计学、实验室的技术,更好地掌握了方法学,就可以写出论文,进而写出更高水平的论文,还可以站在国内外学术舞台上,这是更高层次的研究。
准聘长聘教职和临床医学教职同等重要
临床教师队伍中有两类人才,一类既做临床和教育,还用很多乃至大部分时间做很深入、高端的研究。这类教师会用比较深刻的、有讲究的方法学,做出前沿的,代表国内、国际水平的研究。同时,还有一类教师,他们的时间主要用于临床,有丰富的临床实践经验,高超的临床技能,非常好的临床悟性,也做一定的研究工作并有一定成绩,但不一定发表过很多论文,不一定在科学共同体中有更响亮的声音以及更具导向性的思想,但他们精于照护患者,深谙临床医学之“渔”道,可以精妙地教会学生临床方法,掌握临床规律,科学诊治患者。
为了体现临床医学教育的这一特点,协和医学院近年来对临床教师设两个教职系列:上述第一类,即花大量时间从事研究工作,并具备国际上同学科排名前20名的学校相应职称水平者,纳入准聘(tenure track)-长聘(tenured )教职系列。同时,设立专门针对后一类临床教学人才特点的临床医学教职(professor of clinical medicine)系列。两大类医学教学人才,同等重要,难分仲伯,学校要让大家都有努力的方向和空间。
教师应将现代医学教育改革引为己任
教师,我们要谋划如何更好地把握医学教育规律,精于现代医学教学教法,求得医学教育的善果。我们要看到,我们的医疗体系和医学教育体系与国际有巨大的差别。在这种差别中,有我们的长处和特色,但我们更需要检省的是,我们是否把握了时代脉搏,跟上了形势和时代潮流。
改革开放以来,一批从事基础、临床、流行病学研究的中国留学生将国外的一些研究方法带回国内,因此我们在研究方法和观念上,是相对比较国际化的。但在临床和教育教学体系方面,我们对国际尚缺乏全面、深入的了解,我自己也深感眼界与思想领悟不够。我们在教学方法上,还主要采用的是因循于上世纪中叶美欧、苏联体系的“混血”模式,后来又自行发展出“传统的”独立、隔绝的板块式教学模式。院校教育如此,毕业后医学教育亦如此。
我们在现代医学,特别是临床医学教法上只是做过尚不系统、较为肤浅的尝试。协和医学院开始推进的新型八年制(包括“4 4”学制)教育改革,作出了“系统-器官-功能一体化模块式教学方法”等一些尝试,但还远远不够,需要深入推进。在教改问题上,老师们要深刻认识其必要性、急迫性,引为己任,弘毅为之。
中国医学科学院北京协医学院供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