逮唧鸟子(下)

的确,跟爬蚱猴时期的鲜嫩感不同,成熟的唧鸟子身体黑黄,薄翅透明,让人看了也难起食欲。红旗曾经在炉灶的麦秸火里扔过几只唧鸟子,烤熟后尝尝,除了脖颈下的那块肉吃着有味,其余部位简直像是在嚼棉花套子。他所说的扁嘴子其实就是鸭子,我读姚雪垠的长篇历史小说《李自成》的时候,看到介绍黑话中有这个说法,却早就知道在界首土话中,打小我们界首乡亲就是这么说的。就这个疑问我曾经问过父亲,父亲说,界首市解放前是个商业化城镇,南来北往做生意的络绎不绝,曾经的黑话流转为土话,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对于我们弄下来的这些唧鸟子,长辈们还是很高兴的,因为它们无疑是家里那些鸡鸭的美餐。由此,对于我们在写了作业之余逮唧鸟子的举动,长辈们反而是支持的,在他们看来,除了给我们这些精力充沛的孩子们找些事干,更是远离了沟渠的威胁。

不过,不是每天都有白面馍吃,姥姥家的红芋面揉出来的面筋不够粘,粘不了唧鸟子,我们只好另想办法。

红旗说,村里有人用蜘蛛网来粘唧鸟子,咱们也管试一试。这是个不错的主意,我们想到就去做。我们不缺工具,红旗从家里拿了一段铁丝,用钳子拧成一个直径一拃左右的圆圈,多出来的两寸铁丝如同把手,直接插在竹竿的顶端。在村里村外逛一圈,问题来了,或许是运气的问题,我们只找到两个蜘蛛网,缠在铁丝圈上,倒也似模似样,只可惜找到目标凑上去的时候,那个唧鸟子拼命一挣,便头顶两根蛛丝远远地飞走了。

“这招不行,”红旗说,“干脆用塑料袋套吧。”

舅舅是个手艺人,家里杂七杂八的东西可不少。很快,红旗就翻出来一个透明的塑料袋子,也是一拃多长,撑开袋口看看,大小正合适。红旗把铁丝圈上的残余蛛丝清除后,拿着袋子从圈内兜上去,袋口边缘翻过来,再用针线缝好,这就齐了。

套唧鸟子的方式跟用面筋粘是很相似的,都需要凝神静气。我们在河堤下的一棵桑树上找到一只“哑巴”,红旗向我作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算算距离,走到合适的位置,悄无声息地缓缓伸出竹竿,等到慢慢把袋口置于唧鸟子的上方,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向下按落!受惊的唧鸟子下意识地向上飞,一头撞在塑料袋的底部,碰壁之后想转换方向,但是已经晚了。因为这个时候,红旗一拧掌中竹竿,塑料袋便歪转了方向,自行封住了袋口。

把竹竿“顺”下来,红旗把手伸进铁丝圈,把猎物抓出来,撕去半截翅膀,然后扔进了我已经撑开的布袋里面。

用自制的网兜套唧鸟子,毕竟不如面筋来得顺当,因为这个东西目标也是太大。无论红旗的动作再轻,一旦被唧鸟子看到,它就会立即“嗡”地一声飞走了,有时还会示威性地洒上两滴“尿”。我们沿着河堤转了一个下午,收获其实并不多,除了有同村的孩子作竞争对手,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我们手中的竹竿长度是有限的,对于高踞树顶的唧鸟子来说,它们单调的歌声简直就是在向我们示威。

“你有弹弓子吗?”我问红旗,“有的话把它打下来。”

“我有弹弓子,”红旗恨恨地盯着高处的小东西,“不过得准备子弹。”

红旗的弹弓子是自制的,Y字形的木质分叉树枝,一握粗的握把攥在手里很舒服。用坏自行车带剪出的皮条弹性极佳,弹囊则是一块一寸见方的皮子。闲下来的时候,红旗会去河滩上捡沙礓、石子,选择大小如大拇指的,那是最适宜弹弓子的子弹,于是那些天,我这个跟班手里又多了一个装满石子的小布袋。然而那些砂礓、石子要找到大小合适的也很费劲,而且不规则的形状也影响准头。在把手里积攒的石子用完之后,红旗打算自己烧制一些泥丸作为备用的子弹。

夏庄南面就是横贯界首的沙河,现在统称为沙颍河了。河滩上很容易就能找到黄胶泥,这种泥软硬适中,是当时我们这些小孩子最喜欢用来做凹物的东西。写完当天的作业后,我和红旗跑去挖了不少黄胶泥,捧回来摊在平地上,揉成一个个大小均匀的泥丸,晾晒至半干,等家里烧地锅做饭的时候,扔进炉灶,借火烧制。家里做好饭后,从灶膛里清出来草木灰中,一个个黢黑的泥丸摸着烫手,捏之硬如砖块,这要打在人的脑袋上,保准立现血包,无怪乎我的父母坚决不允许我玩弹弓子,怕伤着他人,招来不必要的纠纷。由此,我非常羡慕舅舅对红旗的宽容。

私下里,相信红旗不知道练过多少次了,他用弹弓子打唧鸟子姿势非常沉稳,就像是电影里的神枪手。左手攥紧握把,右手捏紧撞着泥丸的弹囊,缓慢但有力地坚决拉开,以弹弓口为准星,外头看弹囊与高处枝干上的唧鸟子成一线,果断松手!打着了!,那只唧鸟子的歌声嘎然而止,然后从树上飘落于地。作为跟班的我提着一个布袋赶紧跑过去,捡拾红旗打下来的成果。好吧,看着那些支离破碎的虫儿,我承认这有些残忍,但却是我少年时代除了读书之外最欢快的记忆。

个把时辰,红旗便打下了十多只的唧鸟子。我看着兴奋,从他手里拿过弹弓试试,却是十次有九次落空,浪费了不少辛苦制作的泥丸,自己也没了兴致。

“你还是练得少,”红旗说,“要不要我帮你做一个?”

我想了想,还是拒绝了。我是一个很容易知足的人,手上功夫不够,欣赏红旗表演就行了。至于拥有自己的弹弓子,那是我上初中的事情了。

本文刊载于2017年5月23日《颍州晚报》,插图为报纸所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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