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的一点子甜

手腕隐隐疼。

很小的时候看到一句话：幸福就是身体无病痛，精神无困扰。每当身体有哪怕手指一枚倒刺的痛时，想起这句话，像做算术题一般，迅速盘点近日日幸福清单，立刻从内到外蒸腾起珍惜生活万万千千的热烈心意，浓得能辣湿了眼睛。

那次和她们吃小龙虾。晃荡到约略目标地儿时间还早，地图指示步行的箭头不动，意识到自己走反了方向。是伏期阴天，下午的小凉风吹过来，忽然发现这里之前开车来过，对面的火锅、旁边的串串、十字路口那头的顶楼露天烧烤、斜对过大卖场里的蛋糕店，都是去过的，碎片的欢乐影像挤挤挨挨着忙不迭展开，心里头欢喜起来。觉得脚有刺痛了，才掉头朝正确的方向走。

坐在龙虾店外面马路的石墩子上，等她们。凉风迅速吹干了薄汗，树荫浓郁，云层卷舒，端得是黄昏好时光。脱掉球鞋，发现脚掌上一处干皮裂了口子。电话给家离得最近的彭三，嘱她出门带只创可贴。放下电话，左右看看，又想起就在这坐的地方，曾停车等李三彭三来一起去耍。彼时开了车窗，听着歌等她们。见她俩说笑着从宽阔的林荫道走来，久没见的李三，短发已经长及肩，随风飘飞，她随手捋了下被吹遮了眼睛的头发，发根一片灰白跃入我眼，配合在风中的步态和发丝摇曳，倒有点像港片《华英雄》里的郑伊健。我劈头就笑话她：该剪头发了吧？白发有点吓人了。她好老实地笑：就是嘛！忙的没剪呢，少白头啊早白了，还要染。

我怎么不同她说像郑伊健的印象呢？郑伊健多酷多帅的。我是被她们惯坏的陈四，一向没法口吐莲花。

我在群里艾特李三彭三问：有次停车在这里等你们，是去干嘛来着？

她俩都没理我。

赵一微：带瓶洋酒吧。

夏二微：我马上到了。

我思忖着：开车和步行，对地方的认知完全是两种根本不同的思维啊！尤其在城里。前者直奔目的地，简单粗率专心，男人思维；后者能拾捡起路边店印象，在街道的转承启合之间滚涌起记忆相关的前尘现时，女人思维。

对了那天是大暑。看到文珍写节气的专栏。该日的文章里写说：“胡兰成在《今生今世》里写爱玲有次在阳台上和他讲古乐府的'来日大难，口燥唇干。今日相乐，皆当喜欢'。一阵震动。那天也是大暑。大雨时行是它，口燥唇干也是它。但真是有过相乐的好日子的，”

我们也正好在大暑的日子聚呢。和她们在一起总是相乐和喜欢的，普通日子变得有质地有光彩。这句“今日相乐，皆当喜欢”也震动了我。打出来微给她们，虽然明明可以复制粘贴。

下载了文珍的书。读了几章就删了。说不出来理由，就像对人一样的，有些人望之生喜，不见得是宝玉对黛玉说“这妹妹是见过的”，也会有气场相近的亲切感，待举动和言谈之间和自己有同频的振动，就更是惊赞了；更多人是无感，少数人生厌。

碰到了喜欢的书，读了又读，有酒后微醺的通感。像阿兰德波顿说的：“他人之书的悖论在于，它们能够告诉我们关于我们自己的生活，远胜于我们对自己独自的理解。他人书本上的文字，能够让我们更深刻的感受我们是谁。我们的世界如何。……伟大书籍的价值，并不仅仅在于描述与我们生活中相似的感情和人物；它的价值还在于能够以比我们更加完美的方式描述这些感情和人物，它能够提供一些感受，我们虽然能明确认识到这些都是我们自己的感知，但却无法自己将其表达出来。”

碰到这样的书就是最幸福的人儿了。反正文珍的书不是。但我看到她一篇写抽屉的散文题记，又喜欢上了：“把匕首、诗和远方放进抽屉，把烈酒摆上桌子。——佚名”。我又微到了群里，和她们几个一起总是要喝点酒的。彭三老是说：一和你们一起，就变酒鬼了。

那天彭三最后一个到，拿了创可贴给我，我贴的时候，夏二笑：你俩约好了吗？穿这么像？我穿红底白点连体短裤搭白球鞋，彭三穿了条深蓝底白点连衣裙帆布平底鞋。何止我俩像呢？夏二穿了件浅蓝色细格纹领子滚白边衬衣搭黑色半裙黑色乐福鞋，赵一拎着瓶包装很是奢华的洋酒，穿夏天流行当道的法式碎花裙和裸色平底小皮鞋，四人不约而同，都是妥妥的不服老中年少女小清新。

果真是相似的人一起欢闹，互补的人一起变老。我没得互补之人可一起变老，但有她们一直几十年在一起的欢闹，何尝不是极巨大深厚的幸运呢？

赵一发愁：不晓得酒馆让不让自带酒？

我继续问彭三：上次开车在这里等你和李是去干嘛？

彭三刚洗的头发还没干，暑气尚重，她瘦削如斯却甚怕热，忙着擦汗一脸懵的萌表情。

夏二总是记性最好：你们那次去找赵了，说李当天要走赶时间，我没去。

我终于得到答案释怀轻松，贴了创可贴的脚也能跳高蹦迪没问题了，幸福指数无边际升高地和她们走去了馆子。

今天也是个有风的阴天。抱起凉风吹舒服了溜达累了的咪丫，我对她说：你的伤脚还瘸着呢，我的腕子也有点疼，我们也要这么像吗？她的尾巴在我臂上一摇一摇，软软绒绒的，算是回答我。

这里一点痛那里一点郁闷总是常见的，但生活的一点子甜在哪里呢？在这些相像相似同类同欢里吧？这是柔软温暖的联结，渗入命脉里的那种。在一起，是最神奇的 3 个字。

那晚吃龙虾的酒馆真的没让我们喝自带的洋酒。几人同说：下次了，下次喝！连想起这个”下次“的期待感，也是甜的呐。虽然洋酒这玩意儿可能是苦的，得兑饮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