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二十条腿儿十二小时的聊天记录
二十条腿儿十二小时的聊天记录
焦红玲||北京
题记：生活啊生活，总是让人一言难尽……
1
清晨6:00。
咔嚓，卫生间的灯关掉了。哐当，厚厚的防盗门也关上了。房子的女主人上班走了。两室一厅沉寂下来。
嘘，听，餐厅怎么还有声音？好像还挺热闹——哦，原来是一桌四椅总共二十条腿儿在聊天。
嗨，姐妹们，都过了正月十五了，年前年后的总是吃吃喝喝，就属咱们最忙活。今天难得清闲下来，又怪闷得慌，要不咱们聊几块钱的？——此时，长方形的餐桌是响当当的群主、当仁不让的大姐大，她邀请了，群聊模式便火热开启。
哎，我说你们刚才注意了吗，咱们女主人走之前又背上原来的破包，蹬上原来的旧鞋子，这可是过了春节寒假开工第一天啊！也不捯饬捯饬自己，还这么土里土气的跟时尚不搭边儿，真够可以的！——这聊天的开场也太厉害了吧，细声细气的椅妹B竟然八卦到拿女主人开涮，这样直截了当地切入议题，吓了椅子小d一跳。但是胆小的椅子小d没吭声，椅子小d轻易不爱打开话匣子。
可不是嘛，瞧咱们主人那小样儿，成天价拿把不知哪儿薅来的干草和野花插在破玻璃瓶里，摆在桌姐您这么美的脸蛋上，我都替她难为情！德行！——火爆脾气的椅妹A立马搭上话茬儿，她平素就好替人打抱不平。
就是，假正经，天天走这么早，整得自己像个领导似的。——椅妹B细声细气地附和。
妹妹们，你们给评评理儿，咱左右家的餐桌虽然比不过左右沙发名气大，但好歹也是大牌，能给姑奶奶我请回家说明她还算有眼光，可好歹也给咱捯饬捯饬啊，铺张小碎花田园风的桌布总可以吧，就是不肯……好，摊上这家人，算我倒霉……
桌姐您知足吧，就咱们摊上的这主人，不是给您铺了一层水晶板吗？要说可怜得说我们姐妹四个，黑黢黢的至今光着屁股。那好看花色的椅子垫儿，什么格纹的、波点的、碎花的，蕾丝边儿的，还有什么美式风格啊，欧式风格啊，地中海风格啊，想都甭想！我算看透了，咱们主人怎么省钱怎么来，还美其名曰是什么现代简约风——椅妹C瓮声瓮气噼噼啪啪地也跟着放了通小鞭炮。
嗨，你们听说了吗？同是左右家的餐桌椅，也是长着二十条腿儿，凭什么人家小E一家就比咱们待遇好，人家去的也是和咱同一个小区，某某楼某某单元某某门牌号，我可不是瞎编，咱们来那天，卸货时我瞧得真真儿的，一水儿的左右家具啊，一样儿一样儿地从车上往下卸，包括刚才姐姐说的左右沙发，特豪华！还有一个带按摩功能的，叫什么——对，叫豪华头等舱，那叫一个气派……——啧啧，又是椅妹B的细而尖且故弄玄虚的嗓门。
那也不见得比咱们过得好啊，你倒是说说看——桌姐一副见过大世面，沉稳而略显傲慢的语气。到目前为止，她很满意这些妹妹们的口才和表现，连说带比划的又生动又有趣儿，聊天聊得很畅快。她想照这样下去，该考虑一下给大家在群里发个大一点的红包。
哦，我真看见了！咱们刚来那天，小E一家比咱们先卸的货，那家的女主人我也瞧见了，穿得花枝招展的，踩着细高跟鞋，挎着名牌包包，可神气了！……——椅妹B的口才一等一的好，边说边模仿女人走路的神态，一颦一笑，惟妙惟肖，差点闪了腰，引得大家哈哈大笑。
唯独椅子小d没有笑。小d也是截止到现在未加入群聊的一个。女主人每次吃饭都坐在小d身上。小d很心疼为了生计每天早出晚归的女主人。所以一到饭点，小d就巴巴地盼着女主人坐自己这儿，和她亲热亲热。女主人也仿佛猜透了小d的心思，每次都没有让小d失望。小d不爱说话，不代表小d不喜欢聊天，小d只是不喜欢这种八卦到带有攻击性的野蛮聊天，一点儿也不美好。小d喜欢文艺一点儿的、幽默一点儿的、听了能长点儿知识的也行。这种聊天小d打心眼里抵触。小d不想听了。小d甚至想把耳朵堵上。可是聊天好像进入了高潮，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小d想，要是头顶的餐吊灯阿姨说话就好了。阿姨的造型时尚大气，听男主人和女主人聊天说家里最贵的家具就是这二十条腿儿和头顶的灯具。买灯时他们千挑万选的才敲定这一款，花了很多银子呢。难怪餐吊灯阿姨自带遥控器，颜色纯白不花哨，线条简约不简单，跟时尚黑的餐桌椅配得不要不要的。还有她射出的光线也温暖柔和得不要不要的，像极了小时候妈妈的怀抱。阿姨说的话肯定也是软绵绵、甜蜜蜜的，像棉花糖一样能把人融化。可是阿姨那么优雅的女人，才不屑掺和这些鸡毛蒜皮蜚短流长呢。再说主人买下这二十条腿儿也花了大把的时间和银子啊，入住新家半年多了，也没见主人一家虐待二十条腿儿当中的任何一个呀，还不知足！怎么可以这样不讲理？椅子小d愤愤地想，并哼了一声。
哎，我说小妹，你不吭声还哼，什么意思啊你？——好一阵子没插上话的椅妹C终于找着靶子了，憨憨的嗓门再次亮起。
椅子小d红了脸，小声为自己辩解——没哼什么，就是觉得……觉得女主人其实……挺好的。
哎，我说小屁孩，你胳膊肘往外扭啊你？姐姐们怎么得罪你了说说清楚？为什么不和我们一条心？还打算向主人告状怎么的？我告诉你我才不管什么三七二十一，谁要挡着我的道儿了，我削不死他算他生得结实！——椅妹A若是早出生两千五百年，绝对是绿林好汉一条，要不也是武林女侠一个，殿堂级的人物。椅妹A随便几句质问，便问得地动山摇，刀光剑影，咄咄逼人，再审问下去，还不天昏地暗，山河失色，血肉横飞？椅子小d哑口无言，哆哆嗦嗦，胆战心惊……
眼见得硝烟弥漫，长了四条明晃晃大白腿的桌姐不愧是大姐大（另外十六条腿儿都是闪着金属光泽的小细腿儿），不慌不忙来救场——都是自家姐妹，有什么好吵的，也不怕外人笑话！来，妹妹们，给老姐我捶捶背！
椅子妹妹们各就各位，全都成了乖乖妹，给老气横秋的桌姐捶背。
哎，你们听说了吗？前些日子咱们小区新开的两家大超市，里边有好多好多海鲜耶，什么大虾啦鲍鱼啦海参啦大闸蟹统统都有，真想闻一闻那鲜美的味道，做梦都想啊！可是在这儿……真是活受罪！姐姐我呀馋得慌啦！——桌姐说着，无比夸张地吸了吸鼻子，好像真的闻到了海鲜的味道，不过紧跟着是长长的叹气。
是啊，是啊，我也是天生的小馋鬼——哦，姐姐是鼻子馋，妹妹我是眼睛馋。我最想看那些精美的刀插杯子，还有碗儿啦盘子啦碟子什么的，我还喜欢听餐具碰撞发出的声音，轻微的，清脆的，悦耳的，像奏鸣曲一样好听极了！所谓美食美器，可是这家人……唉，不说也罢！——椅妹C的声音。椅子小d忍着没笑，小d没想到粗粗拉拉破锣嗓的椅妹C竟然还懂这么多家居方面的知识，说起来头头是道。简直是家居界的半个时尚大咖啊！椅子小d不禁感叹起真人不露相，世界真奇妙。
这会儿椅子小d心情平复多了，椅子小d寻思着，刚才剑拔弩张的，这好不容易转移了话题，自己老不吭声不好吧，人家会嫌弃自己，给自己贴上不合群的标签，结果落得一个被边缘化的下场。岂不是凄凄惨惨戚戚？还是抓住时机随便扯上几句吧，就算是为了证明自己没有和她们离心离德也好啊。椅子小d心里琢磨着，却不知如何开口。
还是椅妹B是调节气氛的高手。椅妹B说，我给大家讲个笑话吧。椅妹B特意清清嗓门，十分神秘地开讲——昨天晚上你们都睡着了，我听见楼上一会儿哐当哐当的声音，一会儿又变成噼里啪啦的声音，然后又是乒乒乓乓的声音，再然后是呜呜囔囔的声音，你们猜这是怎么了？
大家面面相觑，谁也猜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好玩，不好玩！一点儿也不好笑，像是猜谜语，要不也是脑筋急转弯，太费脑子了！反正我不喜欢玩！换，换游戏！——椅妹A撅嘴抗议。
我来吧，我给姐姐们模仿一小段子。——腼腆的椅子小d终于逮着机会，闪亮登场——她的样子就像个小学生，站得规规矩矩，语调不高不低，语速不紧不慢，发音字正腔圆，让人听起来怪舒服的。椅子小d很喜欢跟着主人一起看央视的《中国诗词大会》，几乎每期都看。椅子小d顶喜欢主持人董卿姐姐了，这位姐姐太了不起了，看着哪儿哪儿都美。不过椅子小d看这档节目是偷偷看的，她没敢告诉任何人，怕别人笑话自己。这会儿她献上了一首杜甫的《春夜喜雨》——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
听完了大家都叫好。都说想不到平时蔫了吧唧的椅子小d肚子里还盛了几两墨水，嘻嘻哈哈调侃了好一通儿。听得椅子小d怪不好意思的，心里边美滋滋飘飘然的。这时桌姐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椅子A、B、C三姐妹也受了传染一样哈欠连天，相互摆手，各自进入梦乡。
2
上午9:30。
现在不得不再提一下椅子小d。若是在一部戏里，默默无闻的椅子小d无论如何也不会是主角，甚至不会是配角，顶多就是个打打酱油、跑跑龙套的小角色。可是今天不同，今天那另外十六条腿儿都得打心眼里佩服椅子小d，椅子小d就像个神算子——她给大家伙儿背了杜甫的《春夜喜雨》，这不就下雨了，好灵验啊！不过这可不是什么喜雨，至少在送餐的外卖小哥看来不是。对了，外面下雨的消息，就是外卖小哥带来的——外卖小哥敲隔壁家的门，咚咚咚的声音叫来了隔壁家的女人和狗狗的汪汪声，也叫醒了二十条腿儿的好梦。二十条腿儿这一觉睡得香甜，精神头十足地听着隔壁女人和外卖小哥的对话。
这对话一声高一声低，一声快一声慢的，二十条腿儿全都屏住呼吸，总算是听明白了——那高高的亮亮的大嗓门是隔壁女人的，咄咄逼人，甚至搬出了杀手锏，直爆粗口，不依不饶，一连串地质问外卖小哥为何送餐迟到了十分钟。那低沉的、怯怯的声音，明显的理屈词穷，反复强调着外面下雨，一个劲儿道歉，有些语无伦次的，是那外卖小哥……
太欺负人了！我都憋不住了，真想冲出去大嘴巴抽她，这可恶的女人！——椅妹A头一个发表对这场战争的看法，立场坚定地站在了外卖小哥一边。
就是这个女人，出来进去的总是穿着睡衣，养了三只狗狗，成天心肝儿宝贝儿地叫着，还跟咱们抢道儿——姐妹们还记得吧，就是咱们刚来那天，电梯门开了，那两个工人大哥刚要抬咱们进去，让这穿睡衣的女人和她的狗狗们抢了先，害得咱们只能等另一部电梯——添油加醋的是尖嗓门的椅妹B。
对，对，我也想起来了！那些狗狗还冲咱们叫唤，怪吓人的。——椅子小d小声嘟囔着。椅子小d一直是个胆小鬼，对于被吓的事件总是印象无比深刻。
唉——长长的叹气声，是二十条腿儿中的大姐大——我要是个男人啊，宁肯一辈子单着，都不能找这种蛮不讲理的女人！成天价又懒又馋，不上班，靠人养，还养出一身臭脾气！可怜她家的男人啊！
还要可怜她家的娃，摊上这样的妈！没什么好说的，就俩字——倒霉！——具有侠肝义胆的椅妹A看问题真是一针见血。
还不如咱们女主人呢！——椅妹C憨憨的嗓音才落，大家仿佛商量好了似的，开始追忆起自己家女主人的种种好来。
女主人上班辛苦不说，做家务也从不含糊。每天都拿干净的毛巾细心地擦拭咱们，从上到下，从里到外，从来不让咱们蓬头垢面。
那擦拭咱们的抹布都用柔顺剂泡过，散发着金纺的清香，主人说这样就不会起静电，灰尘吸附不上来，咱们能保持干净更长久些。
女主人性情好，从来不大呼小叫，乱发脾气。
对了，对了，那天趁女主人洗澡，我偷偷翻看了她的手机，正好放姐姐我身上，我看见她的购物车了，有可爱的餐垫、有漂亮的花瓶，有精美的果盘，就是有一样不好——不知为什么，她把选了又选的桌布移出了购物车 。
桌姐你别多心，也许是咱们女主人追求完美，太挑剔，老也不满意。她想给你挑更好更漂亮的呢。或者是咱们女主人觉得透明的水晶板和你闪着黑漆漆亮光的脸蛋儿更配呦！
说说女主人的厨艺吧，也是一级棒。就说昨天的晚餐吧，那叫一个赏心悦目，白米饭、青椒肉丝、鸡蛋炒西红柿、 小虾皮紫菜冬瓜汤，平平常常、清清爽爽、营养搭配，色香味俱全……
仿佛给女主人开的专场表彰大会，二十条腿儿个个儿都踊跃发言，说得不到的地方干脆再来个二次补充，越说越兴奋，越说越热烈……
3
上午11:50。
哐当——哗啦——砰砰——
大白天的突然间从头顶的方向传来几声刺耳的尖叫和哐哐当当的巨响。仿佛天要塌了似的，连头顶的餐吊灯都有些晃。把二十条腿儿吓得够呛。椅子小d哆嗦着直往中间靠。
妹妹们！地震了！别慌！快抱成一团！躲我身下！——头脑清醒、临危不惧，颇具大将风范的桌姐在大声用短句指挥。
哐啷——哐啷——
哗啦——哗啦——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
其间伴随着婴儿清脆不绝的啼哭。
哦，虚惊一场，是楼上人家打架呢！——最早清醒过来的是椅妹C。
大家都冲憨嗓的椅妹C投去感激的微笑，感谢她率先帮惊魂未定的众姐妹解除了警报。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这就是我几个钟头前，让你们猜的那些声音。——尖细嗓音的椅妹B突然灵光一闪，恍然大悟——昨天夜里，你们都睡得香香的，我听到的就是这些声音。也不全是——昨天他们家小孩没哭。
宝宝肯定和我们姐妹四个一样，睡梦里呢呗！——椅子小d小声嘟囔。
嘘，别出声儿！——喜欢看热闹又八卦的椅妹B冲椅子小d摆摆手，示意她安静下来，等着听好戏。
粗声大嗓男人的咆哮。尖声利嗓女人的吼叫。
又是一通儿乒乒乓乓的声音。
紧接着是一通儿哐里哐当的声音。
女人呜呜呜响亮的哭声，夹杂着很长很长时间的控诉，是一种絮絮叨叨的诅咒与谩骂。
男人更猛烈的狂叫与恐吓。女人嘤嘤嘤的逐渐低沉下去的哭声。宝宝没完没了的响亮的哭闹声……
世界大战啊！——桌姐简明扼要地发表了听战总结，也可以说是简明扼要版的战况分析开场白。
果然，在桌姐的英明引导下，统一战线联盟火速成立，二十条腿儿展开了一场声援楼上女主人的战役。她们坚信这是一场同情弱者，声讨统治者的代表正义的战役。二十条腿儿个个精神抖擞，大义凛然。她们坚信暴君必败，正义必胜！
家暴啊！这哪儿还像个男人，简直是衣冠禽兽啊！——大大咧咧的椅妹A越发的爱憎分明。
哎，我见过楼上吵架的两口子。那男的长得也不怎么样，五大三粗的，倒是那女的颜值还说得过去，姿色中等偏上吧。——椅妹B这会儿百分之百是外貌协会的。
只是可惜了，长得好看有什么用？还不是一朵鲜花插到了牛粪上！——椅妹C做出了恰到好处的点评。
我告诉你们，这男人就不能惯着，也别忍着。女人你得记着，你的名字不叫弱者！女人你得比男人高一头，这男人要是坐着，你就得站着，男人站着，你就得站到更高处！这样才能跟他针锋相对，比他更胜一筹！他不讲理，你就比他更蛮横无理，该爆粗口时爆粗口，该出手时就出手，该抄家伙就抄家伙，该使损招也别含糊，这样才能降服住这帮混账东西！——椅妹A仿佛身经百战、次次凯旋的常胜将军，此刻在做经验报告。
哎，姐姐们，你们说楼上那男的和女的为什么吵架呀？——椅子小d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
你没听见那女人的控诉吗？这一切都拜她那混帐男人所赐！——看来姜还是老的辣，从一连串的摔摔闹闹和打打杀杀的杂乱声音中，桌姐竟然听得如此明白透彻。
你们啊，小心吧！要学会慧眼识珠，别大街上随便捡个什么货色都拎回家，还宝贝似的供着——笑话！——精明老道的桌姐在做现身说法，谆谆教诲几个小妹妹。
那什么样儿的才是好男人啊？——椅子小d怯生生地问道。看来这小家伙真爱学习，有一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
姐姐我给你上一课——桌姐也和椅妹B似的，正式讲之前先清清嗓子，这才慢条斯理地授课——要我说，好男人第一条标准就是不能和女人吵架，像咱家男主人似的……
不对不对！——反应机敏的椅妹B用她尖尖的嗓音叫了暂停，提出异议——咱家男主人和女主人也吵过架。
哦？是吗？——桌姐对此话题也表现出了十二分的兴趣，做出了洗耳恭听的架势。
你们没注意吧，吵过好几次呢！——椅妹B开始绘声绘色地娓娓道来——
咱家男主人和女主人为好些事情吵过架——先是为剩下的饭菜谁来吃的问题就吵过。女主人说不让男主人吃，男主人说不让女主人吃，争得面红耳赤，还抢来抢去的。结果男主人一不做二不休，划拉划拉都倒垃圾桶了。再后来你们都知道的，咱们家有了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光盘行动啊！具体说明一下，就是菜品要多，餐盘就换小的，反过来，就用大一些的盘子。
故事听到这儿，桌姐不干了，慢条斯理地开了腔——吵架也得有吵架的标准，那就是两败俱伤，你这个可倒好，吵得谁也没受伤，反倒有利于健康。不算，不算！
那，那后边几回吵架还说吗？好像跟这个也差不多——要不还是桌姐你来讲吧——想不到连珠炮般伶牙俐齿的椅妹B此刻也失去了往日满格的自信。
还是你讲吧，我的好妹妹！要论口才好，姐姐我呀甘拜下风。就算是听着解闷也好啊。——桌姐好言好语地鼓励。
群主的鼓励比什么都重要，椅妹B又接着眉飞色舞地讲故事——
男主人和女主人为买衣服、鞋子、包包、化妆品什么的也吵架。女主人太会过日子了！总也舍不得花钱，还说自己是天然美女。气得男主人有一次交给她一沓钞票，生气地说，不花完了，你就别回家！……结果女主人只给自己买了套打折的内衣——倒是挺舒服的，反倒是给男主人和儿子一人买了一件高档些的衣服，钱都花出去啦，让男主人无可奈何。还有她从不用高档的护肤品，就用国产的老牌子百雀羚，说是天然不刺激。还说不能打扮得过了头，自己比男主人本来就小两岁，加之心态好，更显得年轻，在面相上等于占了便宜，再由着性子打扮自己，会有损于男主人的形象——有萝莉配大叔的嫌疑……
哈哈哈——听故事听得十几条腿儿开心极了，尤其是再也无法矜持住的桌姐，笑得前仰后合。
椅妹B等大家笑够了，接着意犹未尽地讲下一个故事——
这个是更有意思的吵架。有一天，咱们家女主人在书柜找书，发现了男主人的健康体检报告，倒也没发现大问题，就是男主人的骨密度降低了。然后女主人就天天督促男主人锻炼，要求他吃钙片，天气好的话适当晒太阳。这些男主人都照办了。关键是女主人又自作主张去超市买了只有咱们家孩子喝过的特仑苏。这下男主人不干了，死活不喝。女主人毫不气馁，跟男主人死扛到底，方式也很特别，以毒攻毒啊——特仑苏谁不爱喝呀，要我说，咱们男主人是嫌它太贵才拒绝喝的。男主人不是因为心疼钱才不肯喝吗，那就继续买买买，家里又多了好几箱特仑苏，男主人只有干瞪眼的份儿了，还不缴械投降，女主人继续向他开战，对他不理不睬，全拿他当空气，对他视而不见，问而不答。结果是——亲爱的，你们懂的，现在咱们男主人每日一盒牛奶，喝上瘾了！
又是一通儿哈哈大笑。
桌姐乐得快岔气了，过了好半天才慢慢儿缓过来说——人人都爱特仑苏，可不等于人人都喝得起特仑苏，特仑苏很贵很贵的。我怎么觉得咱们主人现在挺有钱的。小日子过得也挺红火的。那是不是意味着用不了多久，我的海鲜大餐，还有C妹的漂亮餐具，两个相加，我看就叫我们俩的“美食美器目标”吧，最晚等到下一个节日，或是下下个节日就会实现啦！——桌姐用她那生动的语言，以及洋洋自得的神态，向全世界宣告了她的宏伟蓝图变成现实指日可待的好消息。
我倒是觉得，只要是生活在和平的环境下，没有争吵，没有战争，一家人和和睦睦的，就算是用粗瓷大碗喝粥，就着一碟小咸菜也幸福！——哦，是她们可爱的小妹妹，椅子小d在发表感慨。
你别说，小家伙的话还挺有哲理的。——椅妹A、B、C三姐妹冲椅子小d直伸大拇哥。聊了这么长时间了，她们越发觉得平时毫不起眼的椅子小d真是可爱极了！和椅子小d的精辟发言比起来，反倒是一向说一不二的桌姐，为自己定下的小目标感到有点儿不好意思，越发觉得自己那点儿可怜的追求登不了大雅之堂，甚至不及一向看不上眼的椅子小d……
4
下午5:00。
天色暗了下来。透过阳台窗户，二十条腿儿看见对面楼好多人家都亮灯了。借着别人家的灯光，二十条腿儿的聊天儿还在继续。
她们又聊了好一阵子楼上女人一家。像聊一场足球赛。二十条腿儿不光是这场比赛的优秀观众，不，更确切地说是优秀听众，也是出色的解说员。上半场竟顾着专心致志地收听并解说楼上男人了，聊着楼上男人真不是个东西。二十条腿儿个个义愤填膺，把楼上男人抨击得体无完肤。而这会儿，她们齐刷刷地将赛况解说拉到了下半场。她们群情激昂，不停地感叹着命运多舛的楼上女人。在上半场的评判中，楼上男人是进攻者，施暴者，或者说是侵略者；而下半场交换场地后，喋喋不休的楼上女人成了二十条腿儿剖析的对象。毫无疑问，这个女人是战争的发起者，是一切矛盾体的源头，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楼上女人也真是的，你别看她生得眉清目秀、娇小玲珑的，却这么不明事理，做人一点儿也不通透。——椅妹C旗帜鲜明地阐述自己的观点和态度。
可不是嘛，放着自己好好的产假不好好休息，偏要招惹自己五大三粗的丈夫。叨叨个没完没了。我归纳了一下，好家伙，她历数丈夫十几大罪状——嫌弃丈夫孩子哭了不抱，饭菜做得不顺口、衣服洗得不干净，干什么不像什么，粗手笨脚，还老不着家，挣的卖白菜的钱操着卖白粉儿的心……生怕丈夫听不明白，还要对比说明——某某坐月子请了金牌月嫂而自己没有外援，分身无术；某某坐月子顿顿鸡鸭鱼肉而自己粗茶淡饭、冷锅冷灶；某某坐月子身不动膀不摇而自己简直无法休息，尤其是夜里，又是喂奶，又是换尿布，折腾无数回……而自家男人明明就在身边，木偶一般，说是木偶都抬举了他，用一个成语来形容，叫“呆若木鸡”最为恰当。就算喊他插手也是勉勉强强答应，磨磨蹭蹭动手，活儿干的一塌糊涂，帮的都是乱上添乱的倒忙。楼上女人还说想当年自己也是班花一朵，若不是自己眼前的臭男人死乞白赖地追求，随便跟了谁，也不至于将日子过得鸡飞狗跳的。将自己男人形容得无可救药，是个直接扔垃圾箱都没人捡的渣男……——椅妹B口若悬河地讲着楼上的女人，既摆事实，又讲道理，有理有据，将自己亲耳听到的原材料，用艺术的想象力进行了再次加工创造，叙述得活灵活现，分析得头头是道。椅妹B寥寥数语，就使得二十条腿儿并不熟悉的楼上女人的形象，此刻仿佛就活生生站在她们这些腿儿们面前，血肉丰满，形象立体，鲜活得不得了。大家都由衷地赞叹着，椅妹B真是集现实主义文学大师和出色的演说家于一身，双料的旷世奇才啊！
最要命的，她还说自己当初瞎了眼，摸了副没人要的烂牌，悔不当初……——椅妹A一语中的。
结果说得男人无地自容，火冒三丈，城墙失火，殃及池鱼……——桌姐金子般掷地有声的大总结。
又聊自己家的主人。自家女主人样样都好……自家男主人也好……自家大男孩也很不错……越聊越上瘾，仿佛对着一大盘好吃的葵花籽，不停地嗑啊嗑，停不下来的节奏。
天色更暗了，屋里黑乎乎的。
哎，都五点钟了吧，咱们女主人该下班了。大家伙儿猜猜现在女主人在干什么？——椅妹B的尖细嗓音总算是将话题转移了。聊了快一天了，尖细的嗓音略微有些沙哑，不过听得出来沙哑是沙哑，还是欢快的成分更多一些。看来聊天确实使人愉快。
这要是按往常来说吧，她会去单位附近坐公交，坐十几站大约占去二十分钟，下车再倒一次公交，天气好的话她更愿意从头一辆车下来不倒车，直接花四十分钟走回家，你们没见她特爱穿运动鞋吗？大家放心，六点钟咱们女主人肯定到家——桌姐的声音。
唉，坏了，坏了！咱们女主人今儿没带伞！怎么回来啊？——少有的不再沉稳的语气，感觉火烧着了眉毛似的，还是桌姐。
那怎么办啊？姐姐们快想想办法啊！女主人走时没带伞，你们瞧，好几把伞都好好的，好好的插在鞋柜旁边的伞桶里呢……（呜呜呜）她前两天才把羽绒服洗了收了，今天穿的薄冬衣……（呜呜）万一淋雨了会生病的……——可爱的椅子小d带着哭腔。
哭，哭，就知道哭！哭有什么用啊？——唉，你们知道吗，最最可气可恨可叹的是我！看清楚！是我！！——空有一身的力气，芝麻粒儿大的忙都帮不上，你们以后谁都不许搭理我，谁搭理我谁倒霉！别怪我没提醒！我今天就把话撂这儿了，从现在开始，我自罚三天当哑巴！——不用猜，这是火爆脾气的椅妹A，每一句话都自带导火索。
别呀，姐妹儿，这又不是你的错，吉人自有天相，说不准啊，咱们女主人这会儿坐在出租车上呢，她手机里安着滴滴打车软件，直接坐到咱们楼下，怕什么呀……——瓮声瓮气的椅妹C。
可是，可是下雨天滴滴打车也不是容易打到的啊——椅子小d依然沉不住气。
那她可以拼车啊，我说小d，不是谁都和你一个样，一条道儿走到黑。办法多得是，比如和别人借把伞，或是干脆买把伞，再不成找地方避避雨也行啊，还可以搭同事的车回家啊，反正也不是老麻烦人家，就咱女主人那么好的人，人缘能差得了？我就不信会有人不肯拉她坐坐顺风车，你们说是不是？——椅妹B真是太精明了，分析出这么多的可能性，说得椅子小d破涕而笑。
5
下午6:20。
稀里哗啦钥匙链儿响的声音。吱扭一声开门的声音。咔嚓一声，门厅灯亮了。
哇塞！二十条腿儿差点儿没欢呼起来——好大一束百合花啊！花束被男主人宝贝似的捧在手里，又小心翼翼地插到花瓶里。然后男主人换上家居服，洗手，之后就一头扎进了厨房。
男主人忙得热火朝天，他可没工夫听二十条腿儿们聊天。再说此刻二十条腿儿的聊天已自动切换成手语模式，外加眼神的交流——
是咱们女主人最喜欢的花耶！
可是她一直舍不得花钱买……今天太好了！
哦，我知道了，今天是情人节啊！
啊，男主人好浪漫呦！
啊，女主人好幸福呦！
……
二十条腿儿偷偷摸摸地沉浸于这一束百合花带来的惊喜中，一种突如其来的巨大的幸福感将她们迅速包围，使她们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6
晚上6:50。
男主人不愧是家里的大厨，比起只会做简单家常菜的女主人，显然厨艺更胜一筹。瞧，多大会儿功夫，四菜一汤上桌了，香喷喷的冒着热气。他摘掉围裙，洗洗手坐下，拿起了手机拨号。
这个电话肯定是打给咱们亲爱的女主人的——二十条腿儿不约而同地想，只是谁也没吭声。
聊了一个白天了，此刻，二十条腿儿更愿意闭上嘴巴，和男主人一起，静静地等待自己亲爱的女主人归来……
而此时此刻，二十条腿儿的女主人正在一楼。正巧和刚出电梯要出去扔垃圾的女人，就是昨晚吵架（今天白天也吵了架）现在依然黑着张脸的楼上女人照了面，女主人冲她微笑着点头，问候了楼上女人可爱的宝贝，并邀请这位芳邻和她的宝宝星期天来家里做客。其实两位女主人也见过几回，彼此都有印象。楼上女人一直觉得眼前这位大姐不错，为人客气、热情、礼貌，和她聊什么感觉内心很温暖，感觉一点儿也不累。简短地聊了几句，末了二十条腿儿家的女主人顺便帮楼上扔垃圾的女人拉开单元门，互道一声再见，这才往电梯门走，进了上行的电梯。
在电梯里，二十条腿儿家的女主人想，要是她的芳邻能把坏情绪像扔垃圾一样扔掉就好喽！改天吧，一定和她好好聊聊……
是啊，二十条腿儿家的女主人，这个爱笑的女人，其实也不是事事都顺心如意。比如今天，第一天上班就赶上加班，赶上阴雨绵绵的鬼天气，赶上晚高峰交通堵塞。可是她什么也没抱怨。
她愿意微笑着对待一切。她一直保持着真挚的爱笑的习惯。她感到这世界是彩色的，生活是美丽的，家是温馨的。微笑已自然而然地成为她性格的一部分。她愿意用微笑去感染别人。就连她的儿子，那个阳光帅气的大学生，也是个从小爱笑的人。这孩子将他对于人生的浅浅的体验，对于所得到和所付出的思考，就像这春天的细雨，注入到每一次笑的流露中。当然她的爱人，她的长得相当魁梧的爱人，也是个真性情、热心肠、和颜悦色的爱笑的男人。自然这一家人的笑也悄悄地改变着一些人，改变着这个世界很小很小的一部分……
插图/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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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红玲，生于70年代，汉语言文学专业本科学历，现供职于一所公立幼儿园，业余时间热爱写作尤其是现代诗创作，作品大多发表于微信公众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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