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竭天下膏脂予”,晚明福王就藩拿了多少钱——论朱常洵

导读

朱常洵,明神宗朱翊钧三子,为皇贵妃郑氏所出,封为”福王“,就藩洛阳。

我们都知道万历年间的国本之争,其实就是神宗不喜欢长子朱常洛,却对朱常洵宠溺非常,意废长立幼。文官集团和皇权进行了近三十年艰苦卓绝的斗争,方才取得了最后的胜利,以朱常洵就藩而告终。

朱常洵 像

读这一段历史,很多人都把目光放在了国本之争的本身事件上,或者是郑贵妃和神宗的各种纠缠,却很少有人去注意到在父母,兄长背影之后,那个很少出声,却是事件相关的第一当事人的朱常洵。

朝史暮想就和大家聊聊这位福王——朱常洵。

朝史暮想眼中的朱常洵

万历十四年,在郑贵妃痛苦的呻吟中,在神宗殷切的期盼下,朱常洵出生了。这一年,他并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虚龄五岁的哥哥,此刻正在深宫的某处听着自己的啼哭,迷茫而不安地揉搓着自己的小手。

之于郑贵妃而言,朱常洵的诞生,为她原先有些暗淡的宫廷生活带来了新的希望。一个皇子,不管怎么说,在机率上还是有成为储君的可能。皇帝对自己的迷恋,皇后对自己的忍让,皇长子朱常洛和王恭妃这对母子的不受待见,这些都无疑预示着自己和儿子也许可以走到帝国权力的巅峰。

郑贵妃与明神宗 剧照

于是,朱常洵很小的时候就知道,父亲是偏爱自己的,母亲的话是不会错的,哥哥是可以取代的,渐渐地,朱常洵养出了骄纵之心,所有的要求都能够得到满足,所有的心愿都可能实现。

但是有一天,当他看到禁宫门外一大群朝臣即便摇摇欲坠也依然要坚持跪着哭喊,看到文案上堆得像小山一样高的劝谏奏疏,看到父亲无奈又有些吃力的神情,还有母亲泪眼婆娑的哀求,他又忽然意识到,也许自己并没有那么与众不同,能够独享上天所有的恩宠。

然后,哥哥先出去读书了,而自己和其他弟弟只能看着;哥哥被封太子了,自己和其他弟弟一样,只能做个亲王;他忘不了朝臣看到他时,幸灾乐祸的'谦卑',也忘不了他们向母亲投去的鄙夷目光。

朱常洵开始愤怒,那些原本应该是自己的东西,太子之位,老师的教导,朝臣的尊崇,储君的荣光,现在都没了,却都成了哥哥的囊中之物。尽管母亲一直宽慰自己事情还没到最后的地步,但朱常洵已经知道,大势已去,难撼矣。

明光宗 朱常洛 像

也罢,亲王就亲王吧。即使做个王爷,我也要做天下最有福气的王爷。

明神宗对朱常洵的宠溺——穷天下之富于福王

大家都知道明神宗对自己的小儿子朱常洵非常宠溺,但到底宠到什么程度却又说不上来。朝史暮想打算举一些例子,搬一些数据,看看一个父亲对儿子,能溺爱到什么程度。

  • 福王大婚

万历三十年,朱常洵大婚将至,如何风光地给爱子操办这一人生大事,明神宗可谓绞尽脑汁。但不论怎么操办,第一要素自然是钱。

这一年,黄河多处决口,多段河堤在重新修筑;这一年,陕西闹灾,百姓流离失所;这一年,边关缺饷,边军苦不堪言。大明当时的财政状况可谓困顿之极。但神宗不管这么多,看着底下的一众朝臣,神宗连多说一句的力气和耐心都欠缺,就俩字——给钱。

白银

治水的先等等,皇帝要借调一部分;灾民也过几天再死,皇帝要借调一部分;边军也忍忍,皇帝要借调一部分。后来六部实在凑不出钱来,神宗就要求地方各省协同操办。《明实录》记载:

南京工部凑解二万五千两,浙江一万二千两,江西八千两,福建九千两......

甚至连穷的叮当响的云南和贵州,都被分别摊派了三千两和两千两。最后,一共十四个省,凑了十万两白银。

神宗还是觉得不够,继续向六部施压。工部被逼得没办法了,就向太仆寺借了二十万两。太仆寺干嘛的,这么有钱?原来是专卖采购培育军马的,当时很多军费也走太仆寺的帐,其中部分还属于战备款,可以说太仆寺的钱,每一笔都关乎大明的国防安全,还是只少不多的那种。

明神宗 朱翊钧 像

要知道,在此之前,太仆寺的钱已经多次被借调,六部和各种衙门以各种理由压太仆寺,这次这笔二十万两的银子一提,太仆寺剩的银子不到原来的十分之一,太仆寺少卿实在被逼急了,痛哭流涕地向神宗上疏,《明实录》又载:

有余马价银两节年借动,仅存十分之一,本、折俱称缺乏。万一国家有事调取马匹,无以供命,将责之户部乎?将责之工部乎?

皇上,钱都被借调光了,万一有事情,拿出不银子,到底是太仆寺的锅还是工部,兵部的锅?可神宗完全没理会,一如既往,上疏留中。

这还没完,哪个衙门手里有钱,就先拿过来用。通粮厅战略储备的两万四千八百两,南京工部材料费一万一千两,甚至税务衙门仓库里的余钱......

万历三十二年,正月,福王朱常洵大婚礼成。一直觉得亏欠了朱常洵的神宗,看着自己儿子和儿媳在下面向自己磕头施礼,眼睛都乐得眯成了一条线。

古代皇子大婚 场景

最后据相关统计,福王大婚,共耗银十九万一千两。觉得不多?这只是官方明面上的,神宗私底下的赏赐,人家能让你知道?知道神宗的亲弟弟结婚用了多少吗?八万八千两。知道神宗自己结婚花了多少吗?七万两。朱常洵只是个亲王,近二十万两的账面,这在整个明代都是绝无仅有的。

  • 福王就藩

随着文官集团和明神宗在立储斗争中逐渐占据上风,朱常洵和郑贵妃母子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当然,这个不好过是指外头的舆论风向,私底下明神宗依然向着这对母子。

年纪到了,婚也结了,按照祖制,朱常洵刚离开京师就藩了。离开京师,就意味着夺嫡的失败。但还是那句话,大势已去。

神宗那颗觉得对不起儿子的玻璃心又作祟了。

老照片 洛阳福王府 遗址

万历三十四年七月,河南府收到了修造福王宅邸的命令。到万历四十年,福王府竣工。七年,修了七年,共耗资五十五万余两白银。这中间,几乎没有因为银子的问题停工过,一直在追加预算。要知道,神宗自己的乾清宫因为被火烧毁,前前后后修了十几年,中间因为银子的问题是修修停停,而自己儿子朱常洵的宅子,神宗居然全力保证。

然后是就藩的赏赐。

税收——崇文门的税收,一刀切,赐给朱常洵了。这是京城非常重要的主干道,很多商贾进出都取道于此。崇文门的税收一年所得大概能有一万四千两的样子,直接就赐给福王了。

田产——朱常洵原来打算讨要四万顷土地供养自己的,后来实在是因为太夸张了,朱常洵迫于舆论压力,自己都上疏减免,最后给出的是两万顷。但也依然令人瞠目结舌。

而且,这两万顷的地,不是什么荒山野林,要的都是产出丰盛的富地。要知道,当时河南省能够达到这样要求的土地,拢共也就一万顷出头,而且这种富地肯定早就有人牢牢占住了。

沃野肥田

神宗不管,一定要求下面满足朱常洵两万顷富地的要求。河南巡抚到处搜刮,绞尽脑汁,第一次也就凑了个零头,挤出五百多顷。后来实在没辙了,又把全省各种土地筛子一样过一遍,各种备用的,重新丈量新增的,反正能算的都算进去,估计连巡抚自己的田产都拿出来,才凑到一万四千顷。

还是不够,朱翊钧看着河南巡抚惶恐的眼神,知道也逼不出来了,那就从邻省凑,山东,湖广都跑不掉,仅湖广一省就出了四千四百顷。后来还是不够,福王本着不等不靠的态度,主动提出,可以用张居正遗下的八百顷田,表示自己不嫌弃。接着又是一顿七拼八凑,还是凑不齐。

神宗火了,为了这件事情专门骂了一众大臣,甚至用到“好生可恶”的词汇。但骂归骂,逼归逼,凑不出来还是没办法。

同时,对于这些田产,还专门规定了赋税比例。比如在万历三十年的时候,曾经有过有御史上疏,谈及福王赡田的赋税,二千八百一顷九十一亩,得银六千五百八十四两,即每顷收税四钱三分,而朝廷规定的税收是每顷三钱。可见,朱常洵之雁过拔毛。

银库

税盐——朱常洵请求把江都到太平的沿江的部分杂税,还有四川的盐税,杂税都划给自己,神宗居然同意了。无语吧,大明的国有资产,说给人就给人了,一给就是一省的各种商税,这天下就没有神宗舍不得给的。

接着,朱常洵又提要求了。每年一千三百张淮盐盐引。大家知道,古代封建社会,盐铁都是专卖的,是涉及国家民生和国防安全的重要经济命脉。盐业,还是国家主要的财政收入之一。每年一千三百张的盐引,如果由朱常洵售卖,势必会扰乱盐业市场,严重破坏国家的盐业经营。神宗是真的爱这儿子,批准了!

这下好了,朱常洵的盐都是从江淮一带拉过来的,河南一带原先吃的是河东盐,朱常洵这一插手,为了让自己的淮盐有市场,直接在河南禁售河东盐,一时间河南的盐业市场被彻底搅乱,国家收入锐减,同时,由于边军的饷银有很大一部分是直接从河东盐中抽取的,朱常洵横叉一杠子,是连边境的稳固都不管了。

明代盐引

读到这里,相信各位朋友可以理解为什么后人说,神宗“穷天下而富洛阳”,从大婚的操办,府邸的营建,赡养田地的拨付,税收的赏赐,种种的一切,不论是做老子的神宗,还是做儿子的福王,两个人都完全没有顾忌国家的承受程度,只想着自己的私欲而严重破坏了帝国正常的民生经济的运转,这才是真正的“穷奢极欲”。

一笔价格不菲的政治交易

这一串串冰冷的数据,尽管包裹着神宗炙热的父爱,朱常洵狂躁的贪欲,却也同样浸透了大明百姓的血泪。

福王朱常洵终于就藩了,夺嫡的失败让他再也无缘大殿上的龙椅,却带走了大明海量的财富。也许在文官集团弹冠相庆他们取得了最后的胜利时,却不知道从某种意义上,他们也是失败者。朱常洵带走的大量财,不仅为自己引来了杀身之祸,也再一次敲响了大明的丧钟。

本质上,福王就藩获得的大笔财富,可以算是神宗和文官集团做的一笔交易。在福王朱常洵丧失了政治权力,彻底退出夺嫡之争的同时,要给予其足够的经济补偿。

明代文官集团

面对这些夸张的数字和屡屡违制的赏赐,文官集团不是没有反对过。但是他们也知道,以朱常洵在神宗心目中的地位,以之前近三十年围绕国本而进行的拉锯战来比,如果能用一笔钱财,彻底换来皇长子朱常洛,即后来明光宗,储君之位的牢固,文官集团是愿意妥协。

尽管这些钱财的数字一次次刷新着他们的认知,尽管财源的大量枯竭已经严重影响了帝国的正常运转,在绝对的皇权下,文官集团只能一次次退让,一次次低头。

客观地说,泰昌,天启,崇祯三朝,在后来处理诸多事件时表现的被动,缺乏敏感度和行事的迟缓,与其困难的财政状况有很大的原因。

大明最后的灭亡,后人归结到天灾人祸,内忧外患,制度僵化,官场党争等等因素,其实最直接的一个原因,就是缺钱。而且是全面缺,处处缺。从这点来看,万历朝福王就藩,其为之后带来的政治影响远远超过当时造成的经济破坏。

福王朱常洵的后来

因为祖制的限定,藩王就待在封地,啥也不准干,朱常洵就开启了花天酒地的生活。《明史》记载:

常洵日闭阁饮醇酒,所好惟妇女倡乐。

这个没什么好说的,老朱家男人的通病。 朱常洵就这么乐乐呵呵地来到了崇祯朝。时陕西,河南大旱,灾民食不果腹,甚至出现了人相食的场景。崇祯朝廷财政困难,根本拿不出足够的粮饷赈灾和平叛。不过朱常洵仍然我行我素。在他眼里,自己已经分过家了,王府是王府,国家是国家,赈灾平叛,那是侄子皇帝的事情,自己这点钱,就是用来满足自己的富贵生活的。

农民军

有一支官军途径洛阳,军队里有人风言:王府金钱百万 , 而令吾辈拐腹死贼手。一句话,反映了很多问题。

其一,底层百姓和士卒的生活状况非常糟糕。

其二,像朱常洵这类藩王的穷奢极欲,已经严重激化了社会矛盾。

其三,平叛战事不顺,士气低落。

稍微有点头脑的人都知道,事态已经非常严重了,不管怎么样,朱常洵都应该表表态,做做姿态。当时卸任的一位原南京兵部尚书官员就劝过朱常洵,拿出点钱财出来,可朱常洵不听。

崇祯十四年,李自成兵围洛阳。朱常洵终于害怕了,拿出了一部分钱财,招募了一批死士,还组织了一场夜袭,取得了小胜。但已无济于事。

洛阳城明军守将反叛,开城门迎入农民军,洛阳失陷。朱常洵和儿子吊出城外潜逃,朱常洵因为体重实在太大,没跑多远就被抓了,之后遇害,享年五十五岁。

李自成 画

这里有必要说下朱常洵被杀后的情形。

一种是《明亡述略》的“福禄酒”,即其血与鹿酒合饮,取“福禄”之意,被李自成遍饮群下;一种是《明季北略》的记载,除了福禄酒,福王这三百斤的身子也被煮了吃掉;现在还有第三种,即民国时期出土的福王朱常洵圹志,里面的朱常洵为人刚烈,被俘虏后破口大骂李自成,骂了二十多天,之后被杀。尸体没有受到虐待,放入棺木,且被好生埋葬。

说实话,三种说法,朝史暮想只能信,也都不信,因为三种说法都有特定的历史立场,诸位也只能见仁见智了。

结言

福王朱常洵的人生,其实是一个典型的父亲溺爱儿子的故事。如果这个故事发生在民间富户里,我们还可以用亲情温暖的角度去解读,但不幸的是,这个故事发生在帝王之家。

于是,神宗给予的每一笔赏赐,朱常洵挥霍掉的每一分银两,都被看作是压榨帝国和百姓的竭泽而渔。而事实也的确如此,过量的赏赐,严重影响了帝国的正常的运转,加剧了皇权和文官集团的矛盾,也使得社会矛盾更加尖锐,加速了明朝的灭亡。

人治的象征 龙椅

神宗大规模田产的赠予,其背后是明代中晚期对土地兼并抑制的失败;大量赋税的调拨,是帝国整个经济体制的悲哀;盐业的破坏,福王府的强取豪夺,更是加剧了商业市场的凋零。究其本质,还是因为人治远远大于法治所为。

父亲不能以身作则,一味溺爱;儿子因为私欲作祟,只知索取;帝王取天下之财于私,肆意调拨;宗室以夺嫡失败而恨,穷奢极欲。这样的家庭,这样的国家,怎么会不败亡?

愿悲剧不再重演。

朝史暮想,总有些干货可以在历史中挖掘。

参考资料:《明史》,《明实录》,《明神宗家庭研究》,《明代藩王研究》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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