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乡下认领一块土地
社区支持农业模式在过去十年里的快速复制,背后既有国家乡村政策的支持推动,也折射出整个农业产业链正在发生的改变。传统的流通链条正在被各种力量压缩中间环节。社区支持农业是众多解决方案中的一个。
作者 | 朱若淼
“浇水施肥提菜篮,沉睡土地化良田。”10月的第二个周六上午,小毛驴市民农园的园歌被广播循环播放。这是位于京郊凤凰岭脚下的一个农场。每到周末,它的会员们便驾车从城里赶来,为自己地里的蔬菜做田间管理。
小毛驴所代表的是一种新的城乡资源供应关系。这种模式也被称为社区支持农业(Community supported agriculture)。
它主要由城市消费者发起。他们通过向城郊的农场预付费用,定期从农场获得绿色、健康的农产品。借助预付机制,它将上游分散的种植资源与下游分散的需求对接了起来。生产者与消费者之间建立起一种共担风险、共享收益的关系。这种关系不同于纯消费性质的农家乐、采摘园。
“我们是中国社区支持农业的开拓者,也是中国新农人的‘黄埔军校’。”小毛驴市民农园的总经理黄志友说道。这个由温铁军团队牵头落地的项目,如今已经走过了12年。
现在的小毛驴早已完成了它作为“试验田”的使命。在北京,像小毛驴这样的农场就有数十家。它的身份从模式的探索者发展为经验的传播者。2009年它联合9家农场组成了社会生态农业CSA联盟,如今在全国已经有超过200家农场加入。
社区支持农业模式在过去十年里的快速复制,背后既有国家乡村政策的支持推动,也折射出整个农业产业链正在发生的改变。传统的流通链条正在被各种力量压缩中间环节。社区支持农业是众多解决方案中的一个。
作为一种非产业化的农产品短供应链模式,社区支持农业提供的是一种新的可能性。对于供需双方而言,这是一种更自主的选择。
01
模式
作为国内最早一批探索社区支持农业的农场之一,小毛驴已经摸索出一套成熟的运营模式。到今年,有累计超过1000个家庭在小毛驴种地。
在社区支持农业这种模式里,信任感扮演着至关重要的角色。小毛驴采用的方式是让会员参与进生产的全过程,通过劳动体验来建立起信任感。相较于纯消费模式,这种涉及到生产性质的劳作,能在一段相对长的时间内维持农场与城市消费者之间的互助关系。
在它面积达230亩的农场里,约有三分之一的土地被划为农耕体验区。小毛驴向会员提供统一从农科院采购的种子、肥料等生产资料。它保证了种、肥的质量及安全性。除此之外,小毛驴也为租地的市民们提供基础的种植技术培训。
它的租赁模式主要有两种。一种是自主劳动方式,市民以每年2500元的价格在农场包租一块30平米的土地。租地后,市民需要自己完成播种、收获。选择这种模式的会员需要每周都到农场,对作物进行田间管理。
另一种则是托管劳动方式,每年的租金费用是4200元。这种模式下,播种和田间管理都由农场雇佣的农民来完成,市民只需要在收获季节到地里采收即可。这种托管模式还有升级版,会员支付更高的费用就能享受到农场的配送服务。
在农耕体验区,土地以30平米为单位被规整地划分成块。其中大部分地块都有被人打理过的痕迹。有的地块上,成片的大白菜已经进入结球期,绿油油的叶片覆盖了正片土地。有的地块刚做完播种前的准备工作,地里的土壤还有刚被松过的痕迹。
会员们在自己的地块上种植自己常吃的蔬菜
小毛驴今年的会员一共有233户。“北京冬季寒冷,这里的种植期一般集中在4月到11月。除了冬季会员们需要从其他渠道采购蔬菜之外,其他时候他们种的蔬菜已经足够吃了。”黄志友说道。
每个地块上至少种了10种蔬菜,“它们基本满足了一个家庭的日常蔬菜需求。”这些年来,小毛驴对种植结构也规划得越来越精细。现在每30平米的地块上全年最多可以种植40个品种。
在种植期间,小毛驴会对每个地块种植的作物进行阶段性的统筹管理。农场的技术人员会建议大家按“小量、多样、梯队”的原则来分批次种植。“比如5月种一批黄瓜,6月种一批黄瓜,这样能保证每个季节大家都能收获到黄瓜,在供应上也相对稳定。”黄志友进一步解释道。
经过多年的积累,租地项目已经发展成小毛驴最主要的业务。它也帮助农场在没有赞助的情况下,能够保证自负盈亏。
以小毛驴为代表的这类社区支持农业,希望解决的是在城乡之间建立一个中间地带,弥补城市自然生产力上的不足。“我们所有的目标都是希望通过更人性化、更合理的设计,来提高城市的自然生产力。”
过去40年中国的城市高速发展,大量的人口、资源都涌入城市。但这个过程进一步激化了资源供需的矛盾,城市的自然生产力也不断丧失。“现在,乡村的自然生产力占90%,而城市只有约10%,我们应该建设有农的生态城市,努力提高城市的自然生产力”黄志友补充道。
02
会员
这样的农场满足了部分城市消费者的需求。黄志友觉得,国内的很多人仍然保留了对老家的乡村记忆,农场提供的也是一种体验服务。
它为小毛驴留住了不少老会员。黄志友介绍,现在每年给农场交租金的会员里,有六成都是老会员。通过口口相传,小毛驴也不缺少来租地的新客人。“基本上每5年,我们的会员就会换一批。因为他们的小孩到了升学期,课程多了以后,就没有时间再来了。”
黄志友总结,他们的会员主要有两类。一类是城市里的高级知识分子,另一类则是小时候有过农村生活经历的人,“他们对土地有一种情怀在。”
这些会员身上有一些共同的特点。例如,他们大多是有小孩的家庭。家长们希望孩子从小能够接触土地,“让孩子的整个生命不那么孤独,不完全是城市里的东西。”另外,会员中还有一大半是退休的干部、知青。“他们把在这里劳动视作一种休闲养老的方式。”
符合这些特征的会员往往更愿意花时间在农场里,因此自主劳动模式也成为小毛驴最主流的一种选择。
“如果只看成本,我每周开车来这里来回花的油钱、路上的时间成本是非常高的。但是我在这里待一天既晒了太阳,也劳动了,还能扛一包健康的蔬菜回去。它跟逛公园那种休闲性质是不一样的,在这里是休闲有收获的。”一名小毛驴的老会员告诉《新商业情报NBT》。
这位五十来岁的中央党校老师,已经在小毛驴种了7年地。此前她曾一度因为工作忙,想放弃这块地,却被丈夫制止了。“我爱人在大机关里上班,两头不见太阳,小毛驴几乎是他每个星期唯一一次晒太阳的机会。在这里既能种点儿菜,又能收获到安全的食品,这一点很重要。所以他自己特别愿意来。”
一名老会员说,有时候结束了在小毛驴的劳动,他们家也经常去后面的凤凰岭爬山。
大多数来小毛驴种菜的市民跟这位老师的情况类似,由于农作物需要日常进行田间管理,不少小毛驴的会员已经把每周到这里劳动,当成一种生活习惯。
对于农场而言,这保证了会员们续费的稳定性。
这是明显区别于产业化的农产品供应模式。在产业化的农产品流通链条里,为农产品品质背书的往往是零售商。消费者对农产品的信任感建立在对零售渠道的信任基础上。在社区支持农业模式中,这种信任在消费者与农场的互动间产生。
这些散布在城郊,主打绿色、生态种植模式的农场,满足的是城市消费者们对绿色、生态食品的分散式需求。“据我所知,在北京满足这类需求的农场有几百上千个。其中有很多是你平时接触不到的,比如有很多大公司,他们会有自己的农场满足员工的供应,还有很多五花八门的农庄,它们自有生存之道。”黄志友说道。
03
趋势
社区支持农业在全国的发展与市场需求密不可分。它能够在中国生根落地更离不开政策、产业发展为其奠定基础。
过去12年,小毛驴的成长见证了这一点。2008年小毛驴选择在北京落地,与地方政府和市场趋势息息相关。
黄志友回忆,那年要举办奥运会的北京市希望能与国际接轨。“当时海淀区刚好有一片空地,它想做一个都市农业示范园。因为那时候都市农业在国际上很流行。”于是,当时的海淀区政府官员找到了温铁军。
早在奥运会举办的前两年,温铁军就曾在“中国环境大使关于文明消费的倡议书”上倡导过社区支持农业模式。在与海淀区政府接触之后,当时作为温铁军团队成员的黄志友来到北京,成为小毛驴创始团队的成员之一。
这一年同时还发生了轰动全国的三聚氰胺事件,它激起了消费者对食品行业安全问题的广泛重视。“小毛驴这种模式说白一点就是市民自救。他们不相信超市,只相信自己,所以就来农场亲自种植,亲自看农民怎么种。这其实也是一种被迫自觉的社会行动。”黄志友分析道。
早期的小毛驴的模式不只有农耕体验,也做宅配业务。黄志友每周会定期给市民们配送两次。为了保证供应的稳定性,农场还自建冷库,用于农产品的保鲜储藏。作为一种新兴的模式,小毛驴刚落地的那几年吸引来数百家媒体的报道。
但随着零售行业的快速发展,小毛驴的经营模式很快也迎来挑战。从供应链的角度看,小毛驴解决的问题是压缩农产品流通过程中的中间环节,实现供需两端的直接对接。这也正是过去5年生鲜零售商、电商平台们着力解决的问题。
拼多多、快手等平台,利用流量优势建立起了产地农户与消费者之间的对接桥梁;盒马、永辉等零售商们,通过加大生鲜品类产地直采力度来缩短农产品的流通链条。不仅如此,这些财力雄厚的巨头们近些年来也开始介入上游建立标准,强化其品控能力。
反映在需求市场上,它直接影响到了小毛驴的客源。相比起市场上侵略性更强的零售商们,黄志友意识到农场无论是在规模,还是供应的稳定性上都不如前者。
但同时,他也认为这些巨头不可能把所有需求的缝隙都填满。“规模大有大的问题,我们刚好可以去填那些小块的缝隙。”黄志友说道。
如今,小毛驴所在的乡村已被纳入海淀城区,是中关村科学城北区的组成部分。为了适应周边环境与市场的变化,小毛驴也做了调整。现在,它基本上停掉了宅配业务,将冷库另做他用,并专注于农耕体验教育上。这些年来,小毛驴又新辟出了儿童游乐园、乡土花草园、湿地生态系统等农业教育场地,提升农场的体验感。
借助社会生态农业CSA联盟的网络,小毛驴现在也能给会员提供更丰富的农产品选择。利用小毛驴的微店,会员们就能订购联盟内其他农场的产品。
遍布全国的社区支持农业农场
各地社区支持农业的发展,为小毛驴拓展这项业务奠定了基础。政策的推动是它们快速成长起来的主要动力之一。
2017年,党的十九大报告提出乡村振兴战略,随后各地方政府推出各种优惠政策,加大了乡村的基础设施建设力度。“那时候,很多人被吸引回到乡下,并且他们能在乡村呆下去了。”黄志友说道。
人才的回流,成为社区支持农业在各地落地的积极因素。小毛驴在其中扮演了为这种模式培养经营人才的角色。在创园之初,它就启动了“小毛驴市民农园CSA实习生项目”。如今这些实习生遍布全国各地。
基于自身积累的经验,小毛驴还持续为这些新兴的农场提供咨询帮助。黄志友介绍,农场选址(土地产权)、资源对接、日常经营及团队管理这三类问题,往往是他们最常帮助解决的问题。
随着各级城市消费者对食品安全、健康的重视程度和消费能力的提高,它们客观上推动了社区支持农业的发展。尤其是随着一些区域快速发展起来之后,它为社区支持农业的推广提供了很大的空间。
例如,目前这种模式在以成都、重庆为中心的西南地区就发展很快。据社会生态农业CSA联盟的统计,现在成都加入联盟内的农场数量已经达到了38家,它已经超过北京,成为联盟内农场数量最多的城市。
对于社区支持农业的未来,黄志友保持乐观。随着当下政策资源和社会资本更多地向乡村倾斜,“这让回到乡村的人才既能创业,也能照顾到乡村生活。这其实已经变成了一种乡居。”他觉得,大环境的利好因素刺激下的人才回流,是社区支持农业模式持续在各地落地生根的基础。他们是城乡对接的桥梁,也是发展社区支持农业的桥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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