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境表达的是物象的意蕴与画家的意趣

“写意”理论的萌芽出现于唐宋,成熟于元代。但在元代以前对“写”与“意”是分开论述的。画论中的“写”多指以书法用笔来描绘物象,后引申为传达、倾吐、抒发。早在魏晋时期,著名画家顾恺之在《魏晋胜流画赞》中提出“传神写照”、“以形写神”,这里的写就有传达的意思;唐代王维论山水画说:“肇自然之性,成造化之功。或咫尺之图,写百里之景,东西南北,宛尔目前。春夏秋冬,生于笔下。”

北宋初范宽“遂对景造意,不取华饰,写山真骨”(宋·刘道醇《圣朝名画评》),这时的“写”还都是指比较客观的描写、描绘;元代初期赵孟頫“石如飞白木如籀,写竹还应八法通。若也有人能会此,方知书画本来同”(《自题秀石疏林图》),很明显,这时的“写”就在描摹自然的基础上多了些书法用笔的构造与传达,汉代扬雄提出:“故言,心声也;书,心画也”,书法用笔是最抽象也最能抒发人的情感与意志的,把书法直抒胸臆的提、按、勾、皴的“写”法引入绘画可以说是写意的第一层内涵。

宋 范宽《雪景寒林图》

“意”字的本意应是“心思、心愿,或是人或事物流露出的情态”。中国画一开始就对物象的“神”、“气韵”等情态十分重视,像东晋顾恺之的“以形写神”,南朝谢赫的“气韵生动”等都是明证。至唐代,张彦远在其《历代名画记·论画六法》中说道:“夫象物必在于形似,形似须全骨气,骨气、形似,皆本于立意而归乎用笔,故工画者多善书”,这就把前代的“形”、“神”、“气韵”等物象情态与创作者的“意”联系了起来,物象的情态加上画者自己的感受就是“立意”,而“立意”又靠用笔来支撑。

仇英 《桃源仙境图》

至北宋苏轼,意又扩展为“意气”,苏轼说,“观士人画如阅天下马(千里马),取其意气所到。乃若画工,往往只取鞭策、皮毛、槽枥、刍秣,无一点俊发,看数尺许便倦。汉杰,真士人画也。”(《东坡题跋》下卷,《又跋汉杰画山》),可见,苏轼所说的“意气”不仅指所画物象的情态,更主要指的是士人的主观情感和意趣。

从苏轼的画中也可以领略到他对文人意气的推崇,像他的《枯木怪石图》,画面左侧有一块类似卷云皴的石头,从石头右侧伸出一枯木,枯木有枝无叶,造型简淡,怪石与枯木都用松散、空灵的笔墨随意皴出,这样不拘细节、信手拈来的形象恰如其分地展现了苏轼萧散淡泊的文人意趣与情怀。

宋 苏轼《枯木怪石图》

经过前代画家与文人的大力提倡,至元代,“写”与“意”最终合二为一。明确将“写”与“意”相连的是元代的汤垕在其理论著述《画鉴》中提出来的,他说“画者当以意写之”,指出了“写意”是绘画的主要创作方法;画家倪瓒也说绘画就是“聊以写胸中逸气耳”(《清閟阁全集》),元代画家所提出的“写意”或是“写胸中逸气”,是指以书法中的直抒胸臆、豪放、率直的用笔方法来抒发文人内心的情感和意趣,以“写”的方式来表达“意”的内容,“写意”的最原初内涵正在于此。

这种观点虽然大力提倡创作者主观的“意”,但并不代表就忽视了客观的“物象”,古语有云: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没有了物象,白纸一张或是乱七八糟什么都不是,“意”又从何而来。

元 王蒙《春山读书图》上海博物馆藏

中国传统写意的内含除了要写出“意”,更注重通过书法用笔“写”出别具一格的物象的神韵,从而传达出作者不同凡响的意气、意趣。像宋代梁楷的《泼墨仙人图》,画面上仙人通体都以泼洒般的笔墨狂扫而成,用笔看似狂放,实则十分注重人物的情态、细节,作者在构造人物形象时,造型十分夸张,仙人额头部分几乎占去面部的大半,五官都挤在下半部很小的面积上,但却勾勒明晰,眉眼低垂细小,扁鼻撇嘴,整体宽衣大肚,步履蹒跚,看起来似荒诞,却自有一种看破尘世后的淡定与幽默,这样的人物造型,收放适中,既合理地展现了仙人的潇洒神韵,也恰当地抒发了画家狂放不羁、不拘一格的文人意趣。这幅作品可以说是中国写意画的典型代表。

宋 梁楷 《泼墨仙人图》

因此说“写意”的内涵不仅仅是要抒发创作者的意气和意趣,还包括抒写物象的意蕴,合起来说,写意最终要“写”的是物象的意蕴与画家的意趣、意气合起来形成的一种综合的、超之象外的“意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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