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黑兔
去后院经过兔子的房间，就想看看兔子现在在做什么，伸脖子往窗户里一看，呀，满屋子都没有黑兔的影子，听说兔子会打洞，会不会打洞跑到邻居家去了？赶忙进去，墙一转儿、旮旯拐角都看了，弯腰探下身子，沙发底下也看了，墙上没有窟窿，屋里也不见兔子，心知不妙，里屋里放着我们过冬的蔬菜，里面有兔子爱吃的娃娃菜、胡萝卜，它是不是跑到里屋里去了？
往里屋一看，果然，它俨然一位立功英雄似的，雄赳赳气昂昂的堂而皇之的坐在我家娃娃菜旁边。也许它以为这已经成了它的领地，也许因为家养，使它熟悉了人类，也许这回它认出了我，更多的可能是它相信自己的敏捷远胜于人类，看我推门进去，它一动不动，支棱着两只耳朵，一脸无辜又一脸警惕的看着我。
它到我家来的时候，出生才二十多天，只有青梨那么大。本来是两只，一只不知是生病了，还是吃错了东西，就暴毙了。我们为此还追责、遗憾、可惜了好几天。
我和女儿都担心，兔死了，狐还悲呢，小兔子的同伴死了，它一定会伤心，孤单，烦躁，总之，一只兔孤独自处的日子一定不好过，得有一段时间的适应期。
可是事实呢，那只兔子死了，这只兔子只当它游四方去了，一点也没介意，该吃时候吃，该睡时候睡，你什么时候去，它都老鼠似的，睁着它那一百八十度的，无神、呆滞的圆眼睛，蹲在那里，悉悉索索，不停地吃着，小脑袋有节奏的快速抖动着。同伴的离去，一点也没影响它的茁壮成长，使得我们也很快就将那只死了的兔子忘了。
我从小不爱小动物，尤其有毛的东西。因为小时候我家里养着一只大狸猫，每天晚上，它从外面回来，轻轻跃上炕，带着夜晚的寒气，一下子就钻进我的被角，挨到我的脚腕上。那种睡梦中倏然被一种凉莹莹、滑溜溜、软绵绵的东西惊醒的感觉，令人很不舒服，绵延至今。
那时候，乡村里家家都养狗，都是看家狗，会咬人，一般都拴着。也有的人，彪悍，不怕事，不拴；也有的人，大意，随便用个绳子一拴，知都不知道就开掉了。也有的人把狗儿当宝贝，认为他们家的狗比人还懂事，不会咬人。还有极个别的人，故意不拴，看着人被他家的狗撵，哈哈大笑。那时候的人不懂法律，或者说，像我父母及我父母周边的人，根本就意识不到法律会保护自己。谁被狗咬了，咬了就咬了。顶多上点药，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消毒呀打个狂犬病疫苗啦什么的，受害人气愤的骂几句“这么个喂下狼的不拴住”，狗的主人牙一呲笑一笑就过去了。有一次，我到外村被一家的宝贝板凳狗儿咬了，新新的红色花条绒裤子上被撕了两个三角口，哭着回来。父亲成分高，十岁就成了地主狗崽子，青年壮年的时候被打倒，挨批挨斗，一辈子就怕人来找事，从来没想过去找谁的事。当权的人自然惹不起，富的人也惹不起，穷的人更惹不起。自己做错了，马上去给人家道歉，别人做错了，自己就受了。母亲是贫下中农，但是没上过学，脑子也糊涂，骂着咬我的狗，检查了下我的伤势，见不要紧，哄了哄我就过去了。
我在小时候，最怕被狗撵，有一次书包里的馒头没有装严，我不知道，被狗撵得吓傻了，家里人不知道我咋了，每天晚饭后都出去给我叫魂，我奶奶一路走一路喊着我的名字：“燕娃回来！”我父亲在后面提着我的衣服应声说：“回来了！回来了！”据说这样叫了一个多月，才把我的魂叫回来。从此，我就特别的怕狗。即便从自己家的狗跟前经过，也总是谨慎小心，生怕它猛然间会扑过来咬我。
我也不喜欢家畜家禽。奶牛文静、温柔，然而一打起架来，四蹄用劲，后腿绷直，两只奶牛头顶头，瞪着两只平时美丽彼时却凶狠的眼睛，在牛圈里斗来斗去。即便是驴子，但是指不定什么时候也会尥蹶子。谁也不惹它，它会突然间拿蹄踢人。羊是温顺的，但是说不上什么时候，它也会发疯般顶人。即便家养的鸡，母鸡固然娇俏可爱，或肥硕美丽，又下蛋，又孵小鸡，又有好性子，公鸡却不然，闲来无事，就斗狠斗勇，一个把一个嗛得鸡毛乱飞，血点子满地。有时候主人走过去，它的野性都还没有退去，立马支棱起羽毛，眼睛里闪着凶光，就要冲主人奔过来。胆小的或体弱的、年幼的主人一般都畏惧，不拿杆棒之类的武器不敢从跟前走过。只有家里最强悍的，男主人或者能干的主妇，才能将它驯服 。我不喜欢鸡还有一个原因。小时候我家养奶牛，奶牛吃麦草，鸡放下它的鸡窝不下蛋，经常钻到草圈里下蛋，把毛掉在麦草里。牛吃了鸡毛会咳嗽，父亲每次给牛添草的时候，都要择鸡毛，择得心烦的时候就骂：“一顿烫了全吃掉，这些变毛虫（当然，父亲说的也许是扁毛虫，我因为鸡的毛掉了又生生了又掉，便认为它是变毛虫）！”母鸡弄脏麦草，让牛生病，让父亲生忧，所以我从小不爱它。
兔子却是个例外。我上初中时，父亲养了一窝兔子，那时家里穷，肉是个稀罕物，但我每星期回家都能吃到兔肉。兔子繁衍能力很强，但破坏力也巨大，它就跟老鼠一样，能打洞。那时候农村的房子，都是土坯房。兔子住在鸡圈，它把洞就打到羊圈、牛圈里去了，并且不止一个。四面八方的墙上，都被它打得窟里窟窿，父母终于受不住，不养兔子了。
女儿初养它的时候，我在网上咨询，有网友说，要说养宠物，还是养个聪明点的吧。兔子太蠢了，你就养它个十年八年，一到外面，它就钻到草丛里去了。而小狗，只要养上个三两天，它见了你就会摇尾巴。这倒是真的，但是我们家已经有金虎，就不再养狗了。
兔子确实是够蠢，养了半年了，前些日子我想给它照张照片，满腹温存，深情款款的抱了一下它，它闪电般伸出后腿，把我的右手掌抓了一条又长又深的口子，几天了才长住。要不是女儿不许，我都想把它做成鸡兔合焖，邀来亲友聚聚。它只认识食物，不认识我。不过也可能是我离它太近了，兔子是远视眼，它可以看见很远的东西，但是看不清正前方很近的东西。吃食物是天性，我不能跟它的天性比。
我看它没有动我储备的蔬菜，才放下心来，又疑惑它静静的待在蔬菜旁边，为什么没有吃娃娃菜？也没有吃芹菜、胡萝卜？不是说“小白兔，白又白，爱吃萝卜和青菜吗”？难道黑兔和白兔不一样，不喜欢吃萝卜和青菜？我犹疑地走上前，打算把它驱逐出来。它那能够观八方的圆眼睛定定的看着我，面无表情。我心里盘算着，用手抓，还是用脚踢？用手抓我已经着了一次，再也不敢了。用脚踢似乎不太好，它那么小的身体，显然是经不住我的脚踢。而且我怕它，怕它万一咬我。听说，兔子急了也会咬人。我轻轻地用脚推它，它朝后跑了。我大了些胆子，追上去，用脚撵它。我穿的是高腰子皮鞋，我想它咬不到我。它一看不对，回头往外屋里跑，跑到门口，又不甘心，站住，又想跑回来。我连忙赶过去，不失时机的抬脚轰它，它才不得已的到了外屋。
这个小东西，一点不笨！它还会跟人斗智斗勇，说明它很聪明。养上十年都不认人，但它认得大自然。它的肉虽然归了人类的口，它的灵魂却始终自由，它永远不驯服，时刻都在准备着战斗！
我叫老公原把它关入笼子里，老公不愿意，走过去看，它又不见了。进到里面一看，它跑到里屋，蹲在我晾的红枣前，正在吃红枣。怪不得它不吃白菜萝卜了，原来它找到了新爱！
老公奇怪地问我：“兔子也吃枣儿吗？”
我回答：“没听说过。兔子也会喜欢吃甜的？不过它放下那么好的娃娃菜、芹菜、胡萝卜不吃，吃枣儿，说明枣儿好吃。赶快圈起来，要不然，它把我的枣儿糟蹋了，叫我咋吃？”
老公还是舍不得，站在里屋门前看了一眼，说：“这门把手咋没了？”去找了一个大钉子，钉在了门框上，把门拉过来扣在了钉子上，说：“这回它就进不去了。”
文/于小燕
图/于小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