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雅爱书画 | 二姐兰芝
二姐兰芝,是我大伯家的小女儿。白皙的脸庞,淡淡的柳眉,挺拔的高个,一头到项的马尾辫。这是我最清楚又模糊的记忆。
“小老鼠,上灯台。偷油吃,下不来”。
“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小鸟说早早早,你为什么背上小书包?”
我幸福的童年,是二姐用童谣和儿歌教大的。二姐一头乌发,高高的留海后扎起一根硕大的马尾辫。我常常被二姐驮起,到东家走西家。“咿咿呀呀”的我手揪住辫子,常常嘣出几句“骑老牛,骑老牛”。最难忘的事,是踉踉跄跄地跟二姐下地挑野菜。
“马兰花,马兰花,风吹雨打都不怕。勤劳的人在说话,请你现在就开花!”
可惜爸爸和爷爷看我整天疯得像个“野小子”,早早地请老师代“关了”起来。没有时间陪二姐下地,但二姐地里长的甜瓜却没有少吃。夏天纳凉的时间,从油亮的井口用吊桶把瓜从井底吊上来。那鲜甜凉爽的滋味,真那叫个透心凉!可是那时我,偏爱贪食,害得半夜疼的哇哇直叫唤,二姐在一旁帮着揉着肚子,一边唱道:“猪八戒吃西瓜,沙和尚跟着他。孙猴子走的快,唐僧一吓掉下马”。我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捂着疼肚子直喊“救命啊,救命!”说来也怪,肚子却不疼了。
二姐一直喜欢庄前的春来哥,他俩从小一起长大,一起玩耍。一块放牛时,二姐坐在牛背上,春来哥就牵着。他们捉螃蟹的时候,命令我站在河岸一动不许动。一个人拿着鱼篓,一个人潜水。二姐最漂亮最好吃的瓜,是留给春来哥的。有一次我偷偷地掀开竹篮,二姐还打了我的小手。可惜春来他爸有一年去外地上工挑河,被石头砸伤,没挨过二年就去世了。春来哥整天忙个不停,白天上工,晚上还帮社里看猪圈。
二姐最喜欢唱《拔根芦紫花》:“叫呀我这么里呀来,我呀就的来了,拔根的芦柴花花,清香那个玫瑰玉兰花儿开。蝴蝶那个恋花啊牵姐那个看呀,鸳鸯那个戏水要郎猜。小小的郎儿来哎,月下芙蓉牡丹花儿开······”
二姐唱腔非常圆润优美,饱含深情,春来哥只顾站在猪圈“嘿嘿”地傻笑。那时我看着他俩,我也抿着嘴“嘿嘿”地傻笑。
当我一年级的时候,家家都实行了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二姐那时更忙了,不仅下地忙活,还要养猪、养鸡、养鸭,还养了好多兔子,血红血红眼晴的那种长耳兔。
当我小学快要毕业的时候,家里来了好多人。最有名气莫过于“小百灵”,她是我们公社出了名的媒婆。花头巾,蓝大褂,见谁都一脸笑,最爱搭在耳背说悄悄话。
“我说,他大舅啊。佳虎在供销社可是出了名的帅小伙,他爸是咱公社供销社的王会计。他妈又在咱公社食堂里烧饭。人家这一家子捧的都是铁饭碗啊!”。
“以后,要买个化肥农药的啥,直接叫他送家里来!佳虎他二叔在咱公社做的可是二把手呢!”。
“只要咱兰芝点头,他二叔直接把兰芝调到公社纺织厂来上班。”
没过多久,在过中秋节之前,二姐要结婚了。说是图什么喜庆,说是讨什么花好月圆之类的好彩头,其实是王佳虎见面之后追得紧。村里妇女主任也上过几回门,但我看二姐经常红肿着眼。我问她,她都说是:“收工后,晚上织毛线衣熬夜熬的”。
二姐他们结的是“”双亲”,也就是“换亲”。二姐嫁给王佳虎,王佳虎的妹妹王珊婉嫁给我扣宝大哥。说起来大伯也难,扣宝哥也快二十七八呢。要不是大妈常年有病,家里穷,也早该结上婚了。
提起王佳虎兄妹,还有段笑话。王佳虎提起名来,叫得好听。其实胆忒小,十七八岁还跟他爸妈睡一屋,是出了名“胖宝宝”!连他邻居都笑话他:“王佳虎,王家鼠,是个懒猫怕老鼠”!他那妹子,个不高长得像皮球。一天到晚只知道吃,而且特小气。有一次,王会计训她:“一天到晚只知道吃,武松打虎也不像你这么吃法”。一旁在窗外偷听小孩,于是就编了一首顺口溜:
“武松打虎喝三碗,王三碗。不是吃就喝,白天到夜晚。”
二姐结婚的那天,里面穿着粉色的确良衬衣,外面披件红呢子大衣。脖子上围了块红蓝白色的丝巾,长辫旁别了个黄色的蝴蝶结。迎亲的队伍中,数“王佳虎”最显眼。长长的蓝嗽叭裤上,穿着件黑色的皮夹克。手上提部“燕舞”牌收录机,卷发的头上戴幅“田鸡镜”。
他说:“弟弟,这是“哈嗼镜”!
“反正蛤蟆,田鸡都是一家!”我说道。
二姐不肯上船,一直朝庄前的桥上看。我知道二姐在看什么,躺在桥洞的我哭成泪人。“金蝴蝶”牌缝纫机搬上船的时候,“金丝凤凰”牌自行车也是抬上船的,因为钥匙在我手里。“轰,啪”,“噼噼啪啪”,一阵阵鞭炮炸得河面蹦跳的水珠到处乱飞。那时我的心,都炸碎了……
傍晚大伯把我找回家,从箱子里拿出一大包糖果。有我最喜欢,最舍不得吃的花生牛奶轧糖、小白兔牛奶糖。后来才知道二姐那天特意托付我妈,给春来哥捎去织了够穿二年的毛线衣和围巾。
二姐婚后,并没有先进入纺织厂。而是先到镇里的棒冰厂上班,做棒冰。我才不愿意她去上什么纺织厂呢,因为每天下班二姐都用铝制饭盒带给我些棒冰汁。二姐说:“喝吧,慢点,才不给你懒成精的姐夫喝呢”。那时刻有如此待遇的我,是那帮小孩们中最幸运的,最羡慕的!
王珊婉到了大伯家,一天到晚不出门,窝在房间里。倒是她妈来了几次,带她去县上,问她怎老怀不上呢?她不家时候,我曾溜进去几次。她那床头真是名符其实的“小供销社”,吃的喝的啥都有!一般她妈过几天会拎几包东西过来,逢人便说:“怕孩子吃不了他家的苦,饿着了!”。一些最好吃的糖果,她都是要放在她被褥的下面。这些佳果,都是她晚上歇灯后要亨用的。有一次,糖果被我偷多了,我怕她一下子就查到是我偷的。我想尽了办法,才给她补上。我用烂泥搓成糖果大小,把原来的糖纸给它裹上。没想到当晚,王珊婉嚼得满嘴是泥,吐得满铺都是。那一顿,被我爸打得够我受的,屁股是:
杠上开花了——糊了!
躺在铺上那几天,我都咬牙坚持着,只有二姐回来看我时候,我俩痛哭了起来!
姐夫家倒是去过几次。起先热情地有些受不了,后来却不知怎又不冷不热的了。关键是二姐太忙了,厂里忙好又要管家里。我在她家,又要忙着给我烧些好吃的菜,最后的锅碗瓢盆一大罗筐,还要她自己洗。实在于心不忍,也就不多去了。倒是二姐带回了几次话,我都以学习忙为由推脱了。这个姐夫“王佳虎”,也太懒了!一天到晚啥都不做,忙着学跳什么“跌屎磕”。连我都实在看不下去了!有次帮二姐收拾衣服,在其嗽叭裤袋里竟然倒出来小半块月饼!
王会计离世的那次,我倒是看王佳虎哭的像泪人。一边痛哭一边数落,“都怪自已没看好那瓶酒,让咱爸喝多了,当晚就不行了!”。大家一边拉劝,一边安慰他,都说他是大孝子。等宾客亲朋晚上都散去,守夜的时候只剩下大伯和我们几个人。只听见:
“啪”!
“我的妈妈呀,救命啊”!
王佳虎飞箭一般地抱着头弹到外边去了。等大家回过神,进屋一看。王佳虎在给老先生上供的时候,后面的窗户不知是谁打开透气着。当王佳虎必恭必敬地注视老先生,暗自祷告时。“啪”,一阵风来把老先生的尊像掀翻了。吓得王佳虎抱着头,夹着两腿跳了出去!
真是孵鸡遇见黄鼠狼----惊到蛋了。
原来虚惊一场!
三年后,二姐“如愿”进了镇纺织厂。听说是王佳虎磨了他二叔好久,才找到得名额。他逢人便说都是他的功劳。镇“红星纺织厂”是咱镇里最大的龙头企业,每天都有好多领导来参观。二姐在厂里做挡车工,每天忙得都想停也停不下来。有次我见她头上脸上都是棉絮,整个睫毛都像蜘蛛窝一样随风飘动。我心疼问她:“二姐,你苦不苦?”
“傻小子,哪有不苦的。以后慢慢会适应的。”
“是不是想喝棒冰水啦?走,姐带你去吃冰棍去!”
二姐孩子叫王心雨,是活泼可爱的孩子。心雨,特别懂事!从小就用小手帮着妈妈洗衣服,有模有样的。
一次心雨斜着辫子问我,两只眼睛忽闪的忽闪的。
“老舅,能不能叫妈妈别去上班了?”
“要不,你把她车子再锁起来?钥匙不给她。”
我红着脸说:“老舅,早不干这事啦”。
“妈妈回来老是咳嗽,鼻子都擤出血来啦!”
我心里咯噔一下,越来越担心二姐身体来。后来我才知她在厂里不仅做好自己的工作,还帮助前村的大娘清理除尘。这事后来发现已太晚了!病退的她,在家总是不停咳嗽,都咳出血来了。慢慢地总是低温发热,越来越消瘦。有时早晨醒来,床单都给盗汗盗湿了。
供销合作社改制后,我那宝贝姐夫“王佳虎”,也随着大批人潮人海去了广东。整天忙得不亦乐乎,不是会这个经理,就是拜那个客户,一年难得回家几趟。听说有次竟然带了个女老板回来,被二姐气得骂走了。幸亏走的早,不然我揍扁了他俩!
只有心雨每晚陪在二姐身旁,,端茶倒水,早晨帮着擦洗身子。看过好多医院,吃下好多药物,二姐成了名符其实的“药罐子”了,但始终不见好转。当心雨初中快毕业的时候,二姐终于走完了她的人生历程。
我那可怜的二姐,轻白得像只小绵羊,被我轻轻地抱起!
像小时候她驮我一样,我带她走向前方,走过她曾经走的石板桥上,走过她曾经迈过的田梗路旁,走过她曾经嬉笑的河边池塘,走过曾经滴血打拼的工厂······
永远地走了,直到远方!
心雨马上快大学毕业了,二姐坟头长满了无边的马兰,从田梗到塘边,在风中摇摆,在风中昂扬!
“马兰花,马兰花,风吹雨打都不怕。勤劳的人在说活,请你现在就开花!”
没有养分,没有呵护,它顽强地在寒风中抖擞!冰雪在单薄的叶面还没有融尽,它已张开双臂迎接初春的到来!哪怕吹来的是一点柔风,哪怕照射来的是一点骄阳,它都会开花,它都要结果!
(图片来自网络)
作者简介:龚仁群,男,字,小雅。号,白水山人。江苏泰州人,自由职业者。自幼秉承家学,酷爱书画。经名师指点,作品多次应市区邀赛获奖,部分被国内外艺术机构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