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你等候过吗?”

某公园的暮色

先生

你不知道,在所有甘棠湑湑的时辰里

我仍然等候着叫你一句先生

不是那种歌筵畔茶肆间借过的礼貌与矜持

是秋天深了望着你披衣而行,夜凉如水

是那种怀抱着瞬息的怅惘与日久的温甜

不低眉也不轻佻的一句,先生

一声和轻声组成——先生,我如此唤你

与指认此间其他平凡事物无异,诸如榉木衣柜

狗尾巴草、太白星、巫山,或其他眼所能见

先生,当我如此唤你,后接一桩心事,或就此哽住

具体何事,幽幽此情,先生你或许知晓

先生,您其实知晓世上许多事,您瞒什么呢

我是你瞒不住的呀,像是枯柳枝瞒不住春天

像是陈年的雨水,瞒不住一只年轻燕子

我终究还是来了,先生,我原谅你的早早不来

我甚至原谅你的视而不见与避重就轻

在古老潮湿的天井中一株点火樱桃已错过了花期

池塘里一万只蜻蜓点水你我仍如美丽的曲廊迂回

是了,你不知道,在所有芳草萋萋的场景中

我仍然等候着叫你一句先生,仍然等候着

在致友人的书信中称你一声外子,等候着

那些世俗的称谓将你我温柔地定义,等候着

你不再唤我姑娘冠以姓氏,先生,你等候过吗

在所有白雪皑皑的光阴里,我仍然等候着

“先生,先生!”

船还没靠稳,她就跳上了岸。穿着小一号的鞋子还不怎么适应,差点滑了,身子一个前倾,在人身上扑了个满怀。那人稳稳地站着,一双手掌飞快地伸了出来托住了她的肘,声音云朵似的从头顶缓缓落下来:“卢姑娘,好久不见,你还是这么不小心。”

“先生你莫要笑我。”

姓卢的女子仰起头,与他的眼神撞上,避也不避。说着让人别笑她,自己立刻便笑了起来。刘海因仰头向两边滑去,露出一片白皙可爱的额头。

“你又叫我先生,我又不是老师,咱们也不是古人,为什么要叫我先生呢?”

“那这个年代也没见人叫过姑娘啊。”

“姑娘还是有人叫的……”

“那你还这样叫过别人吗?”姑娘跨了一大步,在他面前站住,问他。

“倒也没有,听你那么叫我,我就脱口而出了。”

随后便是女子的笑声沿街散开了去,两人一左一右并肩走着仿似恋人一般。但其实并非真的恋人,两人只是见过几次面的寻常友人罢了。

若非朋友,女子大概也并不能这般恣意。因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穿了一件长长的风衣,便下意识地叫起了他先生。过后却发觉这个词有丈夫的意思,一边说着话一边红了脸,好在男子并未察觉此中细微。后来又见了几面,她心里就愈发记挂着这样一个人了。每次都远远地在心里念叨着:“先生,先生。”有时候忍不住,就会巧立名目,或编一些相见的谎话来。

“可我也不能很好地招待你,活儿太多,再等等吧。”

于是她就等着,也因此发觉原来自己已等了二十几年。这次终于又见上了,心底却渐渐地有了隐忧,不明不白的,她自己也不知道忧愁些什么。入了夜,两人走在秋末的水边,一边聊他的工作,一边聊平日可供分享的大小事情。一弯月亮在水面晃动着,夜风习习,永远也看不清楚模样。

“下一次见面,又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临别时他这样说,总是还想再见面的。不过她心里却忽然升起一句话来,像是那水里的弯月从水面被人拈了起来,飘上幽蓝的夜空去。

“先生,你等候过吗?”

“比如等一个节气,等一场久违的雪,比如等某个人。”

“你知道等候的感觉吗?”

“倘若等过,便不会让我这样寂寞地等着了吧?”

她这样想着,终究还是都没有说出口。临别时不宜过多打算,她是明白这个道理与教训的。她跳上了船,在篷子里坐下,隔着油纸窗户和他挥了挥手,心里已默然地想象着下次见面的光景了。

诗/文/图:李倦容

音乐:范宗沛

二零一九年十一月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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