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 | 张灵芳:讨债

短篇小说《讨债》创作笔记
欠债的是爷爷
要债的是孙子
在外打工的农民工朋友们
都盼着拿上一整年辛苦的收入
回家好好过个年..
短篇小说《讨债》创作笔记
最近写了一个短篇小说,原来叫《腊月十八》,计划写五六千字,写着写着就到了两万字,不能再往下写了,就收了笔。最后定稿时,把小说的名字改成了《讨债》。
我写这篇小说是一次冲动。其实细想起来,我写每篇小说,包括散文,都是冲动。不写不行,不写不快。因为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有时候向我们展示的是一个无真相,无真情的世界,也是一个荒诞不经的世界。如果麻木,如果没有冲动,就没有责任心写成文字,就会让荒诞随风而散。
只有用笔写成文章,才会永不磨灭。
两个多月前,我接访了一个讨工钱的女人。那女人四十多岁,穿戴十分朴素,身后跟着一个儿子,手里还拉着一个女儿。她男人是个工头,几年前给一个房地产老板安装水电。因为两个人是同学,没有签订什么正式协议,只是口头说好每平米价格11元,包括工钱和材料款。房地产老板先付了10万元的材料款,工程做完了,一直没有结算余款。拖了几年,女人的男人得急病死了,余款也就成了一笔烂账。女人要了两年也没要上。
这个事情触动了我。因为民工讨不上工钱的事情太多了,不冲动不行,就开始构思这篇小说,计划写写民工讨工钱的事情。可是写着写着,有了不断的思考——如今的社会不单单是欠钱才是欠债。还有很多的事情,比如欠情呢,是不是也是欠债?
这样思考下来,忽然悟出世上的事情原本就是因果,所有种种,皆是种种所为。于是,在描写黄亚光欠董百祥工程款,董百祥欠三柱和民工们工钱的故事中,又增加了董百祥和月儿的情债,董百祥和黑狗的仇债,还有董百祥和桂蓉说不清道不明的忌妒债,还有护城河里跳河自杀的人,又都是些什么债?
故事是从腊月十八下午开始,到晚上结束,一场大雪来了,三柱和民工们要回家过年,就去找董百祥要钱。年轻的时候,三柱和董百祥是好朋友,一起赌博吃酒,插科打诨,动不动就吼几声:“桃园结义三炷香啊,今生同生死。爹娘就是咱爹娘啊,义字当为先。兄弟豪气为酒肉啊,敢滚刀板上。”可是为了工钱,董百祥也顾不上桃园结义三炷香了。
这是钱债,也是兄弟债。
好不容易熬到了天黑,董百祥把床单撕成布条结成一根绳子,慢慢从窗台爬下去逃跑。双脚落地之后,从窗帘缝隙中看见公司刘主任和出纳正搂抱着亲热。办公室闹腾的那么凶,刘主任也不出去挡一阵,用刘主任的话说,董百祥平时对员工说骂就骂,说扣工资就扣工资,是董百祥欠员工的人心债。董百祥跌跌撞撞地跑出院子,有只小狗箭一样地蹿过来,在不远处站住,身子弯成了一张弓,身上的毛竖成了数不清的箭,对着他汪汪汪地叫。是愤怒和仇恨的那种叫。因为有一次小狗窜进了楼里,被董百祥用棍子打了出来。小狗怀恨在心,见了董百祥就“汪汪”地叫。
这都是董百祥种下的因果。
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世上的种种,都不是无故而起。
我在小说中设计了月儿这个人物,是想说说情债。我试图把月儿描写成一个天真无邪的姑娘,只有把月儿描写成这样的人,才会在后面让人为月儿焦灼,为月儿委屈,把最后一瞬的表情凝在哀凉里。
可是如何把月儿描写成功,成了这篇小说最大的难题。采用一般的手法是不行的,不描写性是不行的。
没有什么比性燃烧起更真实。
这是某种古而又古的习惯形成的根深蒂固的习性。不仅是人,世上所有生命都是这样,雄孔雀竖起全部漂亮的羽毛来,是为了让雌孔雀眩惑,成为一种神秘。是一种美,也许是一种神秘的仇恨。
生命与追求,源于性和美的智慧的直觉,显得十分可爱。直觉是叶子,美是花朵。传导一种热情与光芒。
如何描述好叶子和花朵,热情与光芒,历来是作者不断思考的问题。在《讨债》中,我采用了对比手法,首先是月儿的天真和充满幸福的期待,然后把失望留到最后。天上地下产生对比效应,把情债的悲哀效果发挥到极致。因此,在塑造月儿的个性上,运用了一些个性语言,并且让人们反思,既然喜欢一个姑娘,又知道不能和她长长久久在一起,就不要对她产生更深的感情,这才是喜欢她,怜惜她,爱护她。
为了突显董百祥对月儿的感情,特意用一段文字描写董百祥为月儿洗脚,并用嘴唆月儿的脚趾。这个举动出人预料,但又在逻辑之中。
我想,在写作时所运用的素材最好不用人们生活中常见的,而是要展开作者的想象,把生活中的不可能变成可能,这就是情节的陌生。
陌生的情节有很大的魅力。
在董百祥去找黄亚光要钱的路上,我设计了一条护城河。通过对护城河上夏天热闹的描写,衬托河水冻结了的硬冷。不但河里硬冷,河岸上也硬冷,以及硬冷中的荒凉与孤寂。夏天每到河水涨的时候,几乎都要会有人自杀,有人说河里有冤魂有恶鬼。而董百祥走过护城河时,雪花落到头上、身上,整个人白花花的,雪踩在脚下,咯吱咯吱地响。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女人站在河边,很有节奏地敲击河道上的铁栏杆,绵绵不绝的低声嘟囔......
这些都是债,都有因果。是什么债,什么因果,任由读者去想。
在黄亚光家里,桂蓉的话,桂蓉的猫,桂蓉的态度,都是董百祥多年前没有正眼看桂蓉,无意间种下的祸根。祸根的原因是董百祥对桂蓉不尊重,让桂蓉厌恶,让桂蓉记了仇。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此番种种皆是因,此番种种皆有果。
如今小说的写作有了重要的结构性变化,这就是作品没有完整的结局,形成了作品整体性的瓦解和破裂。把结局留给读者去想象,作品就成了作者和读者的互动,成了共同的创作。
叙事整体性的碎裂,是小说最重要的特征之一。贾平凹获第八届茅盾文学奖的《秦腔》没有完整的故事,阿来的《空山》也是几乎没有值得讲述的故事,整体性的碎裂由读者去拼合,得出一个共鸣的结局。
从我写第一个小说起,就有人问我写的是不是真的。我无法回答。因为小说是虚构性的东西,用通俗的话说,小说是在撒谎。但是,作者必须牢牢记住的是,小说在撒谎的同时要道出某种引人注目的真情,而这真情又只能遮遮掩掩、装出并非如此的样子说出来。
有人说,小说在真实与谎言的路上布满了陷阱,写小说不是为了讲述生活,而是为了改造生活,给生活补充一些东西。
小说最难写的是“两头”,开头和结尾。有的时候,我写小说的开头要重写五六次(不是修改,而是重写),《讨债》这篇小说写了三次,但是怎么结尾,成了一个问题。
按照小说《讨债》的逻辑,可以有这样几个结尾:一是董百祥找到了黄亚光,要上了钱,并为三柱和民工们人开了工资,三柱和民工们高高兴兴回家过年;二是董百祥找到了黄亚光,没有要上了钱,这样故事就会无休止地纠缠下去;还有一种是董百祥没有找到了黄亚光,继续找。这几种结尾都不是我满意的结尾,都不能在读者内心刻上深深的痕印。
还有一种就是天灾人祸。天灾人祸最好是有人死。谁死?是黄亚光还是董百祥?在这个问题上,我纠结了好几天,最后下决心让董百祥死。为什么要下决心呢?因为董百祥总体上说还不是一个无药可救的坏人,死了确实有些残忍,这是其一,其二,三柱和民工们怎么办,月儿怎么办,从中间砍断了,留下了一堆问题。董百祥和黄亚光的债砍断了,董百祥和三柱和民工们的债砍断了,董百祥降月儿的债砍断了,从上而下拦腰砍断了,不是没有这种可能。遇到这种情况怎么办,又给读者留下了思考填补的空间。
当然,为了不让读者过于失望,我在最后几句用了幻想的手法——董百祥的身体明显就瘦弱一圈,最后瘦弱成了皱巴巴一只孤魂野鬼。他打了个寒颤,神情间颇有些气恼,心里一难过,眼泪就出来了。然后,猛然用劲,想魂魄离体,扑向黄亚光的车。
我只是这样想,至于有没有魂魄离体,扑向黄亚光的车,我没有说,只能由读者去解答了。
小说是写出来的,不是靠生活生出来的。小说是生活的一种模拟,在模拟中令人眩晕的混乱变得有条有理,有因果,有头尾。即使在最不完整、最痉挛的小说中,也能悟出一些含义。
2019年12月27日于潞州。
讨债
腊月十八的那天,一场大雪来了。大雪来的很突然,事先没有任何征兆。上午还是晴朗的天,过了中午云就积了起来,不大会雪花就铺天盖地撒下来了。
到了下午两点多的时候,雪已经下了厚厚一层。董百祥的左眼“呯呯呯”跳个不停,睡意也来了,他给月儿打了个招呼,就去休息室睡觉了。
其实,自从进入腊月以来,董百祥的眼睛好像被什么剜了一下,眼睛充了血,好疼啊,每天熬过午饭之后,就想掀起被子遮住脸睡上一觉。而这一觉,有时候直到天黑才能醒来。
开始的时候,月儿觉得奇怪,开了门拉开窗帘摇醒董百祥问:“老董啊,你是怎么了?现在已是腊月了,里头外头杂七杂八的一大堆事等着你处理,这个时候你怎么能睡觉?”
董百祥揉揉眼,“嗯”了一声想尝试着坐起来,窗口的光线正好翻滚着挤进来洒在疲惫的脸上。他的眼睛疼,脑子也嗡嗡地响,只好叹口气无奈地躺下。
“月儿,不要闹了,我先睡一觉,恐怕晚上又要熬夜了。”
“还是没找到黄亚光吗?”
“找到了我还用熬夜吗?”
“噢。”
月儿嘟着嘴轻轻“噢”了一声,望了望窗外的银杏树,极不情愿地拉上窗帘。
“你就睡吧!睡到太阳摔下山崖,睡到五感六识都麻木了!”
说罢,关上门出去了。
董百祥叹口气,又遮住脸睡了。他不是在家里睡,也不是在亲朋好友家睡,更不是像黄亚光那样在宾馆里搂着女人睡。不管多累多苦,他都是在公司的休息室里睡。
说起来,董百祥的休息室也比较特别。不仅摆设特别,就连位置也特别。据说是花了不少钱找了个阴阳先生摆弄过。
有条件的公司经理,大都把办公室和休息室连在一起,一般是里外套间,外面办公,里面休息。条件更好的把卫生间都连到一起了,这样工作和休息起来都比较方便。
说起来,董百祥公司的条件也不算很差,可他生生把办公室和休息室分开了。二楼东占了三间,外面一间是月儿的办公室,里面两间是他自己的办公室。休息室却在二楼西占了两间,办公室和休息室之间隔着财务室、业务室、技术室,共有九个门。董百祥属虎,阴阳先生说他是白虎下凡。白虎是四方神灵之一,和青龙、朱雀、玄武合称四象,分别代表东、西、南、北四个方向。休息室放在西边,西之白虎,神灵正位。这是其一,二是办公室和休息室之间隔了九个门,三间办公室加上两间休息室共占五间,暗合“九五”之数,这样一来,不管是神仙还是孤魂野鬼妖怪魔物,都挡不住他的寿运、命运、财运。
办公室和休息室分开也不算很特别,让人奇怪的是董百祥又在休息室门上钉了一块长方形的木牌子,木牌子上写着“档案室”三个字。
休息室门上钉木牌子不难理解,因为讲究嘛,抬手举步都要有个讲究。五行中的金木水火土各有代表,木代表生长。怪就怪在董百祥在休息室门上钉的木牌子上写的是“档案室”,就让公司的人疑惑了。
疑惑归疑惑,谁也不敢去问,只好假设。有人假设那两间休息室可能原来是打算作档案室的,临时作休息室了。也有人假设休息室以后要作档案室,只是临时当作了休息室。这样一假设,众人心里的疑惑才渐渐去了,反而暗怪董百祥,明明已经作了休息室,还钉着档案室的牌子不摘下来,也太粗心,太不讲究了。
刘主任打趣地说:“咱们董经理是什么人,肚子里装的全是阴阳五行、天干地支、六十四卦和三百八十四爻。把休息室叫成档案室或许另有讲究,这里面的道道哪是咱们这些肉眼凡胎能看透的。”
这样一说,众人眼里又有了稀奇。
档案室就是休息室,只有公司中层几个人知道,外面的人还真把休息室当成档案室了,大都夸赞地说:“难怪董经理发大了,公司里除了活动室、会议室,还有档案室,从这上面可以看出公司管理比较规范。管理出效益嘛!”
自从进入腊月开始,事情有了一些变化。董百祥不像以前那样和睦了,见谁就抱怨谁。斜着眼睛,带着挑刺的神情,仿佛眼里勾着一柄短刀,随着眼睛一眨一合,刀锋的杀气就会反射到脸上。只有在和月儿说话的时候那股杀气才会消失,语气才会温和一些。他每次去休息室睡觉前都要安顿月儿:“记住呀,不管什么人来找我,都不能说我在休息室睡觉。就说我出去办事了。”
月儿眨巴着眼问:“现在有许多事情需要你点头,那要是天塌了地陷了,地动山摇了,叫不叫你?”
不知何故,董百祥竟然能忍受月儿颠三倒四的话,并且还十分开心地跟着调侃:“记住了,我再说一次,不管什么人找,都要说我不在公司。不要说天塌地陷地动山摇,就是盘古重新来一次开天辟地,女娲娘娘重新下凡补天,也不能叫我。”
“噢”了一声之后,月儿还是有些弄不明白——这个时候,摸摸脑门想,真的天能塌地能陷吗?真的会有女娲娘娘下凡吗?就像有人说平地起了大海,还无边无际,那不是胡扯嘛!
对于董百祥下午睡觉一事,公司里的人都在猜测着原因:有人说是感冒了,感冒了就想睡觉;有人说可能是睡眠不足;还有人说可能是因为天凉了,大脑血液供氧不足。
月儿咯咯咯笑了。白玉似的脸颊从白笑到红。她虽然知道原因却不能说。接下来,她的奇离古怪的话倒是为众人增添了不少趣味。
“什么跟什么啊!都不要瞎猜了。就咱们这种智商猜个十天半月也猜不准。如果董经理是个女人,是不是会有人说,可能是因为怀了孕,要不就是来大姨妈了,所以特别想睡。可董经理明明是男人啊,你们说,董经理是不是作梦去洞庭湖游玩了,或者在半人高的芦苇荡里欺负了一个十分漂亮的女人?”
众人一听,哈哈大笑起来。
刘主任笑得弯了腰,又笑得直起腰,哈哈大笑继而变成冷笑,讽刺说:“月儿,你好可爱啊,如果能天天听你说话,不笑死也会饿死。”
  也不知道是听不出讽刺话,还是不在乎什么讽刺话不讽刺话,月儿仍然是张开嘴咯咯咯笑得很开心。笑过之后,突然正色起来,顿了顿说:“错,错,错!谁也不能死。不管是笑死还是饿死,谁也不能死。就是死了,也要留住魂魄凝聚成人,哪怕变得形体十分古怪,也要凝聚成人。”
话落地后,众人笑得更厉害了。有人说不清到底用了多大的力气,笑到捂着肚子喘不过气来。
月儿瞪大了眼睛说:“还笑,天地作证,今生今世,来生来世,不管是谁笑死了,我都不会管。”
然后独自而去。
刘主任心中一时冰凉冰凉,神色晦暗。他说不清现在的年轻人是怎么了,好像不是吃粮食长大的,一个个成了孤悬在天顶的月亮,说出来的话无边无沿。
  月儿过了年就25岁了。年龄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人虽然长得特别秀气,仿佛周身有仙气缭绕,脑子里却尽装着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仿佛是来自另一个星空。知根知底的人怜惜说,可能是因为月儿小时候在姥姥家里受过狼的惊吓,才有了些雷人的言语;也有人说,月儿是看得稀奇古怪的书多了,才有了稀奇古怪的想法。可是董百祥不这么认为,他说月儿虽然小时候受过狼的惊吓,但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年轻人说话办事好冒个调,在当今社会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如果有人问月儿,你怕狼吗?或者问你见过狼吗?月儿会笑着说:“见过啊——你们肯定没有见过!狼不是什么人都能见到的。姥姥说,狼是二郎神杨老爷哮天犬的化身,那可是神犬,虽说地位比二郎神低了不知多少,但终究是九重天上的神。我们凡人见了都得抬手揖一揖,不能缺了礼数。”
  又有人问月儿,你姥姥知道的真多,你姥姥还说什么了?
月儿双手合十,样子十分神秘:“姥姥还说,有个什么经里说‘若一切业定得果者,一世所作纯善之业,应当永已常受安乐,一世所作极重恶业,亦应永已受大苦恼......’”
如果再问下去,月儿会扯得更远,掐着手指说青丘狐啊,昆仑仙啊,四海八荒啊,五方五帝啊……越扯越让人惊讶,不知道月儿是在故意打趣,还是真的脑子里少了一根弦。
关于董百祥为何睡觉的原因,众人议论了两天,除了董百祥自己,谁也没粘上边。其实,董百祥睡觉的原因很简单,既不是病了,也不是找女人去了,是因为他整夜整夜地睡不上囫囵觉,因而白天到了公司就犯困,熬到下午熬不下去了,就到休息室去睡觉。
于是,公司里的人大都改成了上午请示工作。偶尔也有下午请示的,真的都被月儿挡住了。
“你明天上午再来吧,董经理不在,出去了。”
“你这不是说瞎话吗!董经理明明在休息室,你怎么说出去了?”
“不管在哪也是出去了,我说出去了就是出去了,你就是把海水说沸腾了,也是出去了!”
这不是胡搅蛮缠吗!虽然知道是胡搅蛮缠,可是面对月儿又能怎么样呢?事情比较缓的人也懒得计较,笑一笑走了。事情急的坚持要见董百祥,好说歹说,月儿拦着就是不让见。被拦的人急了,急躁躁地忍不住将尴尬的话往歪里说:“月儿,你添什么乱啊,你把我拒在门外不让见经理,是不是别有用心啊?”
月儿不但不尴尬,还一个劲地笑:“不要嚷嚷,你不怕经理拧你耳朵啊!不让你见就是不让你见,你为什么这样倔啊,倔的没有一点缝。经理要睡觉,不让人打扰,我有什么办法?要不,你进去一脚踹醒经理问问是不是遇上艳福了,或者是不是艳福遇上经理了。看经理不把你泡药酒喝了才怪呢!”
总之,不管是说一句还是说十句,月儿说的十有七八是颠三倒四的粉脂话。
董百祥是一家水电暖安装公司的经理,公司不大也不小,技术人员,财务人员,办公室人员,还有食堂的、打扫卫生的,杂七杂八加起来也就十几号人。至于工人,大都是根据承包的工作量由三柱临时顾佣。他整夜整夜睡不上觉,不是月儿说的去洞庭湖游玩,也不是在半人高的芦苇荡里欺负十分漂亮的女孩,而是去找发包工程的建筑公司的黄亚光要钱。
董百祥和黄亚光是高中的同学,得知黄亚光承建了三栋住宅楼,软磨硬泡了一个多月才从黄亚光手里承包了三栋住宅楼的水电暖安装工程。因为俩人的关系,没有签订合同,只是口头协议。黄亚光预付了三分之一的工程款之后,他就让三柱领着民工干活了。活干完了,其余三分之二的工程款却一拖再拖。
进入腊月之后,三柱和民工们要回家过年,一年的工钱必须结算了。董百祥想了各种办法向黄亚光要钱。开始的时候是白天到到办公室找,一连多天找不到人,他知道这个时候黄亚光打开了游击,只好晚上去家里等。可是黄亚光的媳妇桂蓉见他去了,好说歹说就是不给他开门。他只好站在门外等,一站就是几个小时。十回有九回还是逮不到人。恰巧逮到了,又被黄亚光几句话呛了回来。
“我说你这个人——唉,不就是几个钱吗?多大的事啊!我能赖你吗?我这么大的工程,啊啊,你知道我这几天有多忙!等几天吧!”
“亚光,我知道你忙,可是我手下那帮民工都等着钱回家过年啊!”
黄亚光掐着指头算了算:“还有二十多天就想着过年,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就不要出来挣钱!过几天吧!”
说完,黄亚光把嘴里叼着的烟一扔,气呼呼地走了。董百祥眯着眼睛直到看不见黄亚光的背影了,一阵冷风刺在脸上才缓过神来。
眼看年近了,手下的三柱也开始找董百祥结算工钱,找了几次,他都是学着黄亚光的口气拖着。虽然暂时把三柱稳住了,但他一天比一天担心。他心里清楚,如果一直拖下去不给民工结算工钱,除了直接导致一场围攻外,不可能还有其它好的结果。
到了下午四点多的时候,董百祥睡得正香,突然被楼下的一阵吵吵声吵醒了。
“董百祥在不在?董百祥在不在?”
听声音是三柱。三柱一路喊着上了二楼。董百祥心里想,三柱来找他要钱,从来没有在楼下大喊过,今天是怎么了?还是兄弟吗?还有兄弟情吗?
月儿跑下楼,扯着嗓子说:“董经理出去了。天又没塌地又没陷,你们找经理干什么?”
三柱边走边喊:“下大雪了,我们要回家过年。到现在还不给我们结算工钱,难道天还没塌地还没陷?他人在哪里,我们找他要结算工钱!”
月儿声音软了下来:“就是真的天塌地陷了也没办法。我说董经理出去了就是出去了,你们明天再来吧。”
董百祥后悔不该把这么重要的事情托付给月儿。他知道月儿的嘴没有把门的,不知道月儿后边会说出什么颠三倒四的雷人话来。自己现在出又不能出去,躲又躲不开,又担心三柱闯进休息室,一咕噜下了床去反锁门。可能是起身太快的缘故,刚走到门前,眼睛花了一下,双膝一弯跪在地上,像石头一样硬邦邦地跪在地上。他咬着牙托住墙站起来反锁了门,缓了口气靠着墙,半天才稳住了神。
过了一会,恍惚中听着楼道里传来的声音,像是洪水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哗哗声。
“这个三柱......今天是发什么神经了。”
董百祥嘟囔了一句,轻轻坐到沙发上,急忙关了手机,叼了一支烟点上,忽然明白了三柱为什么一反常态地大叫大喊。他和三柱从小一起长大,年轻的时候,他喜欢穿着肥大的裤子,松松垮垮的那种,三柱像跟屁虫一样始终跟着他,一起赌博吃酒,插科打诨。走在路上,两个人动不动就吼几声:“桃园结义三炷香啊,今生同生死。爹娘就是同爹娘啊,义字当为先。兄弟豪气为酒肉啊,敢滚刀板上。”两个人可谓是同过患难的兄弟。他办了公司以后,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三柱。让三柱把家乡的那些穷汉子们带了出来,挣点零散钱养家糊口。
三柱一个人找董百祥要钱的时候,从来不叫不喊,这次在楼下就大叫大喊,肯定是被那些民工逼得紧了,没办法才领着那些民工过来,在楼下大叫大喊是在提醒董百祥快躲起来。
董百祥知道三柱和那些民工太苦太穷了,如果结算不了工钱,比打断他们两根肋骨还残忍。他们就靠着这些钱给父母治病,给子女买新衣裳,割肉买面过年。不给他们工钱就等于是要他们的命。
能不愤怒,能不急,能不吼? 
三柱领着民工往办公室走,边走边喊:“董百祥——董百祥,你出来——不要像乌龟一样缩着头!”
月儿拦不住三柱,心里一着急,拽着三柱破了几个洞的黄棉衣喊:“你们不要闯了,经理真的出去了,经理真的不在办公室。”
民工中有一个是三柱的哥哥,叫二柱。二柱虽说是哥哥,却不多说话,凡事听三柱的。他见月儿拽着弟弟的黄棉衣也急了,双手抱住月儿的细腰就把月儿抱开了。他穿着厚厚的黑色棉衣,身体有些臃肿,抱开月儿后双手捏着棉衣的两个衣角,脸色很难看地说:“你......你拽我......弟弟干嘛?骗子。你们......都是骗子。”
民工们哈哈笑起来,有人说:“二柱,你一个癞蛤蟆抱着人家大姑娘想干什么?”
还有人呼应:“二柱,是不是又喝高梁酒了,以为是在高梁地呢?”
月儿才感到不对劲,脸嗖地红了,伸手扇了二柱一个耳光,大声嚷嚷:“你个臭老蛇,软趴软趴地还修成精了,有本事去青丘找狐狸精去,你抱我干嘛!”
二柱挨了一耳光并没有生气,反而觉得心里很是舒畅。这么一个美人被自己抱了,不要说一个耳光,就是十个一百个耳光也挨得。他摸摸脸,傻傻地笑了笑,跟在后面走进了董百祥的办公室。
这个时候,公司的一些人才突然意识到董百祥为什么在休息室的门上挂着档案室的木牌子。这不是什么计里面的“瞒天过海”吗?
民工们一看董百祥真的不在办公室,全愣了。没有了对象,气无处撒,就像是一锤子砸在了棉花里,无声无响也没了办法。
有人说:“人真的不在,唉,怎么办?”
三柱还没赶上答话,就有人抢着说:“能怎么办,等着办!家里的老老少少大口小口地张着,等着这钱过年。要不上钱,我们连回家买车票的钱都没有。”
民工们叹着气,挤在办公室里吵吵闹闹,各说各的话。有人坐在沙发上说,有人坐在椅子上说,有人靠着窗栏说。
顿了很久,三柱才说:“都静一静听我说——我们是来要钱的,要钱归要钱,不要乱来!这办公室里的东西都很值钱,碰了碎了都不好。老话还说祸不及妻儿,何况是东西。”
有人反驳:“那些东西又不是妻儿,及了就及了。”
三柱说:“你要这样说——你们看着办吧,我不管了。”
民工们见三柱不高兴了,不像刚才来时那么吵嚷了。有的抽烟,有的在楼道里转。仿佛吸着轻拂的风雪,绕了半圈子又绕回到了原地。
三柱坐在沙发上不停地抽烟。他和董百祥一起长大,在他的印象里,董百祥不是一个赖账的主。年轻的时候,他们在一起吃肉喝酒,每次喝得醉醺醺地。董百祥喝多了就骂人,骂人之后还忘不了抢着买单。身上没钱的时候,就把身上最值钱的东西押给饭店老板,也不会让别人结账。如果别人硬要结账,他就指着自己的鼻子说:“我说我请,就是我请,你......什么意思......瞧不起我......还是兄弟吗?”
因此,一提起董百祥,三柱嘴里就三句话七个字:“董哥,讲义气,豪爽!”
可是现在,三柱犹豫了,董百祥还是以前的董百祥吗?他真的不会赖帐吗?三柱心里空荡荡的没有了底,他有了一种想要打架的冲动。一肚子气窝在胸口里憋屈,打一架就舒畅了。
两个小时的时间,三柱和民工们在办公室等,董百祥大气不出地坐在休息室不停地抽烟。边抽烟边怪三柱:“是我不给你们发工钱吗?是人家不给我结算工程款,我有什么办法?我把家底都贴进去了,谁又能理解我一下?”心里受着委屈,越委屈越想抽烟,半盒烟很快抽完了,他把烟盒揉搓成一团扔到纸篓里,轻轻打开抽屉,抽屉里没有烟了。
“这个月儿......”
董百祥暗怪起月儿来,也是他认识月儿以来第一次暗怪月儿。他知道月儿是极富想像力的,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随时都可以设定一个宏大的幻想。比如星辰从大海的中央沉下去,让墨无光辉的大海燃烧起来......虽说是幻想,设定的每一个细节又是那么真实可触。可是,怎么就想不到往抽屉里多放两盒烟呢?
没办法,只好把烟灰缸里的烟头捡出来,把剩下的烟丝卷成卷烟继续抽。
民工不耐烦了,又开始大声叫嚷。声音冰凉冰凉的一阵比一阵大,并且歇斯底里,愤怒和疼痛搅到了一起。如果他们身边有一面锣,他们一定会“咣咣咣”敲着锣在楼里喊,像古时候发布公告似地喊。
喊什么呢?一定是喊,判处,董百祥死刑——
或许,董百祥从心里感觉到了这句话,悄悄地窝在沙发上,听着喊声心里特别烦又特别怕,用纸塞上了耳朵。他想,这是自己命中的一个劫数。逃脱劫数的唯一办法就是先逃避,然后去找黄亚光。俗话说,好汉不吃眼前亏,如果不逃避,一旦被民工们发现他藏在休息室,真的会像月儿说的,要日夜颠倒,星辰移位了。
好不容易熬到了天黑,雪花碎成细细的粉末漫天撒了一阵之后停了。董百祥站在窗前偷偷向楼下望去,想着逃脱的办法。院子里一尺厚的积雪被踩出了深深浅浅的脚印,想着自己的处境,不算大的眼睛顿时暗淡了许多。明天太阳直直地照射过来后,那雪花便会从深深浅浅的脚印开始一层层融化,从水线和雪线连接的地方开始一层层融化,融化成水和水雾。水流走了,水雾渐渐地高耸成仿佛能够到达天际的云雾。
千百年来,这么大的天地竟然藏不住一小片雪花!
感叹着轻轻打开窗子,嗅着空气中雪的味道,猛烈的抽吸让董百祥打了几个响亮的喷嚏,好像有一块冰坨子一样的冷从脸上跌落下来。这样冷的天,该回家了,只有家才是温暖的、可心的。眼照着一天天腊月就要尽了,民工回不了家,他们不会只有愤怒,而会愤怒地用砖块石头砸人,说不定还会出人命。
现在要想办法逃脱,去找黄亚光把钱结算回来,给民工们发了工钱。
这个时候,办公室里嚷嚷声越来越高,硬是钻进了董百祥的耳朵里。
“天黑了,这家伙肯定不来办公室了,怎么办?”
“谁知道他住在什么地方?去家里堵他,他今天不给我们一个交代,就算活到了头了!”
民工们越说越激动:“不给钱让他不得好死。他不让咱们活,咱们也不能让他活。找到他,先把他绑起来,学古人的法子给他插上草标在街上游行,边游行边喊董百祥的良心让狗吃了,让狼叼了。如果还不行,就把他扔到山里喂狼!”
三柱大喊:“都不要乱起哄了!你们都先回去,我一个人去找。记住,我们是来要血汗钱的,不是来泄愤杀人的!”然后,像下命令似地说:“都给我悄静下来!”
听到三柱的话,显然还有一些民工不服气,甚至把矛头对向了三柱:“你把自己当成少年得志盛气凌人的周瑜了,动不动就训人下命令?”
民工们都清楚,这是一时的气话。除了三柱,还有谁能把这一群人抟弄到一块,形成这样的气量?民工们的情绪被三柱压住了,没话找话地又把话扯得更远了,说了一些人人知道却人人深藏着的私情话题,引起了所有人的大笑。
私情的话题和大笑,让民工们放松了警惕,董百祥决定在这个时候逃出去。他把床单撕成布条结成一根绳子,慢慢从窗台爬下去。双脚落地之后,从窗帘缝隙中看见刘主任和出纳正搂抱着亲嘴。
“狗日的什么东西!老子养着你供着你,马踩到车上了不为老子挡一阵,在这里干这种不要脸的事。要不是老子现在......非把你狗日的脖子撕断了。”
董百祥不敢骂出声来,只好在心里骂。骂了几句,好像听到刘主任对出纳说:“管他呢!他平时对我们是什么样子?说骂就骂,说扣工资就扣工资,是他欠我们的,不是我们欠他的!”
听到这话,董百祥恨不得在刘主任身上抓出几道血痕。如果倒退几天,他非要让刘主任脱个精光,往他胸前吊上两只讨米袋,把裆里几根癞痢毛用剪刀剪了。
可是现在不行,当下的事情是赶紧跑。
董百祥跌跌撞撞地跑出院子,突然有只小狗箭一样地蹿过来,在不远处站住,身子弯成了一张弓,身上的毛竖成了数不清的箭,汪汪汪地叫,撕肝裂肺地叫。
这一叫,把董百祥吓了一跳,一咕噜摔倒了,爬起来后,身上已裹满了雪。
  那是只野狗。前一段时间窜进了楼里,被董百祥用棍子打了出来。好像董百祥欠了它什么,之后,只要见了董百祥就汪汪汪地叫。看着前面的野狗,董百祥哭笑不得,他只知道虎落平阳被犬欺,人无奈时也会被人欺侮,没想到现在被一只狗欺侮了。
 “看我哪天活剥了你——”
  上气不接下气地低声说了一句。说完又往前跑,跑出院子才停下来背靠着墙喘了口气。气顺了,抬起头看到一个女人,愣怔了一下说:“你——你——你不待在办公室看着那些人,你怎么也跑出来了?”
“我知道你肯定会跑,所以我老早就在这里等你。你跑出来了,我还在那里干嘛?你看看那些人,一会笑一会骂,不知道几万年才能停下来。说不准什么时候风钻了出来,雷电也跑了出来,把我撕成了碎片……你让我当英雄为你挡刀箭,可我这个英雄不是还没有诞生,不是还在钢铁的摇篮里吗?”
女人是月儿。眉间焦灼,感到受了委屈,一串话说完后,最后一瞬的表情凝在了哀凉里。
“这个时候还较上劲了!”
董百祥顿了一下,缓了一口气,没有觉得月儿的话难听,反而觉得一丝甜蜜翻滚着透进心里。他喜欢月儿,可他有妻有子,妻子在老家孝顺着年迈的父母,无论从哪方面讲,他都没法给月儿一个公开的身份。
有一本书上说,既然喜欢一个人,又知道不能和她长久在一起,就不要去摸她,不要去抱她,更不要对她产生更深的感情,这才是喜欢她,怜惜她,爱护她。
可人往往贪婪太多,非要去折磨自己喜欢的人,折磨了,又不能照顾她,留住她。只好让她苦,让她悲,让她痛。就像有人十分喜欢花香,非要走一路摘一路闻一路。闻过了,花也凋谢了。
董百祥喜欢月儿,何曾不是这样?他没再说话,倒是有些感叹。这世间的事有许多说不清楚。悲过了痛过了,各归各位重新来过,该养神的养神,该喝茶的喝茶,该观景的观景。于是有了无法保持的淡定,无法压抑兴奋而面红耳赤的心情。月儿曾说过,一直梦想着有一天能牵着他的手和他一起看星星月亮,看云海阳光。就连这样一个简单的心愿他都没有满足了,别的就不要提了。
想起这些,董百祥在一瞬间突然想要落泪,连忙抬起头看天,声音似乎有些压抑:“都说你傻,其实你不傻,你就是九尾狐转世。”
  月儿张开嘴,吐着长长的舌头,学着狐狸“嗷嗷”叫了两声,然后搂着董百祥的胳膊往前走。走了几步,打了一个哈欠。一个哈欠没打完,从办公室传出一阵吆喝声:“走啦——到董百祥住的地方去守着。”
然后,哗啦一声山摇地动的碎响传过来,是砸破玻璃的声音。玻璃碎片落地的响声未落,又有人拖长声音大骂起来,像是在呼应,不远处又响起了密密麻麻的鞭炮声。
“腊月十八,又不是什么节日,放什么鞭炮?”
董百祥不敢停下脚步,嘟囔了一句,快速地往前走——雪太厚了,他实在是走不快——过了两个十字路口,在一块广告牌下滑倒了。
“老董——老董——”
月儿喊着把董百祥扶起来,凡是脚能触及的雪全被踩成了雪泥。
“摔着了吗?老董——摔着了吗?你说啊老董——”
月儿不厌其烦地大声叫喊,喊得路上那些心神不宁回家的女人脸上都有了两团奇异的酡红。
董百祥右手托着腰低声说:“我还没死呢。路上这么多人,你喊什么,是不是想告诉所有人我在这里?再说,让别人看到你这个样子会笑话的。”
月儿不知是在生谁的气,硬邦邦地冒出一句话:“咋了?难道我见不得人?难道我是魅,是由炉子里冒出来的烟气化成的?我倒想能是一个魅,随时凝出翅膀来飞,可我行吗?何况又没人认识我,这大冷的天耳朵都冻成了肉陀了,除非是有人长着金子做的耳朵才能听得见我说什么。再说了,我也不是为你着急才喊吗!”
说着说着,声音就哽咽破碎了。这声音属于女人的武器。月儿一边痛痛快快地抹了一把眼泪,一边往前走。
董百祥愣了一下,他没想到月儿会一连串说出这些没边没沿的话来,或许,这才是自己喜欢月儿的真正原因?
“不要说了,真有人看了会笑话!”董百祥拉了月儿一下:“喂,你成天说的一大堆话是怎么想到的,像是另一个星空的人,一套一套的总有说不完的话!”
 月儿问:“怎么,不好吗?”
董百祥说:“好好,字字是打男人卵子的,怎么能说不好。”
(未完)
作者简介:

张灵芳,微信名听海,男,潞州人。喜欢网球、喜欢书法、喜欢厨艺。著有长篇小说4篇,中篇小说25篇,短篇小说35篇,以及散文诗歌若干。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