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孤星——韩信传奇 2
第3节 慨然入关
有一次,秋雨连绵了好几天,商队上不了路。
韩信凑近这商队的元老齐伯,其实这商队里的具体事务都是他老人家在帮忙打理着的,那当家的不过从旁拿拿大主意而已。韩信难得买了好酒好菜把个齐伯叫到一旁,齐伯看韩信这孩子不俗就从了他。
两个人喝得正高兴之时,韩信于是趁机打听起了她的事儿,齐伯也没有什么可感避讳的。原来她竟是个寡妇,结婚没几天丈夫就死了,而其实这“少当家的”早病了很久了,也不知啥原因她还是嫁了,但肯定是事前晓得状况的;还有就是,这“老当家的”还有两个儿子,他们只管地方上的生意却让她一个女人家跑东跑西、南来北往的,而她居然情愿,也不知这人都是怎么想的。最主要的,她人礼节还挺周全的,倒也不像个贪财的。
齐伯也有些纳闷儿,不过他倒是风闻过她娘家好象先前闹过一阵乱子,大概就和此事有关吧。
“兴许她就是喜欢跑江湖呢,我看她可没个做女人的样子。呵呵。”韩信不禁从旁揣测道。
“呵呵,你这小子!你以为跑江湖好玩是怎么的,搞不好也会害己害人的!”齐伯有些语重心长。
“那是,再说一个妇道人家整天扎在男人堆里也不方便是吧!”他嘴上是这样说,可是心里却不这样想。
“本来想着这世道能得个长久太平的,可是咋想咋觉得这天下像要有事儿的样子。老夫我从前扛了二十年的家伙,好不容易几次从死人堆里拣回这条老命,要说现在再丢了也不为可惜。唉,只是可怜了你们这些个后生……”
“呵呵,齐伯!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天下有变,男儿死不足惜,只看是为何而死吧。”韩信忍不住就把调调儿提上去了,可马上又觉得后悔了。
“呵呵!行!小子,看样子你是读过书的?”
“一点罢了,后来父母都死了,我也就出来先好歹混着了。”
“哦,那怪可惜的……”
他们爷儿两个又随便扯了半天,齐伯可没有足够的眼力能把韩信看穿,而韩信除了想向齐伯了解想了解的事情之外,他分明已经懂得怎样掩饰自己心底的傲气、怎样敷衍别人了。
“这当家的做不长的,你小子走着瞧吧。”临了老人家说了这样一句。
“为何啊,齐伯?”
“因为我看得出她的心思根本不在这上面啊。”
韩信觉得这话有些模棱两可,但又不好继续追问下去。
没过几天就又出了一件不大但是也不小的事情,倒霉的正是这侯通大哥。
可能当家的看侯大哥这人实诚、稳重,就交代了他去一处集市上采买一些东西。可是这也不知怎么的,侯大哥竟被当地几个流氓给盯上了,据他自己后来说那几个人看他是南方人就想讹他,大哥当即没有就范,结果就被这几个家伙偷偷给想法子栽赃了。
大哥后来就被人拿住送官了,官府于是就传一个管事的人过去问话,本来无论如何都应该当家的去的,可是她竟跟个没事儿人一样居然还是指派齐伯去了。
这些个当郡县主官的大多都是秦国的行伍出身,积军功才坐到今天这个位置的,虽然也讲理,可是就是打心底瞧不起这些个商人、尤其原山东六国的商人,口口声声说什么“无奸不商”。齐伯给侯大哥讲了半天好话也没用,又去贿赂管事的吏员,好歹是保住了一条命,也没遭发配和拘禁,只是最终仍然法网难脱——被硬生生斩去了一根手指!因为侯大哥被定的罪名就是“偷窃”。
十指连心哪,当侯大哥被人扶回来的时候身子虚得根本站都站不住,左手上用了厚厚的白布裹住,额头上、脸上一片惨白惨白的,让人看了好不难受。这也让韩信眼前又浮现出那些在路上遇到过的成批成批的遭受过肉刑的可怜的囚犯们,他对于自己的前途隐隐有些畏惧了。
这一次当家的倒是听到风声马上就赶过来了,侯大哥才躺下。在旁的韩信也不搭理她,她几次想说什么都又咽了回去,最后当着他的面把一包钱搁在侯大哥的榻边,就土着个脸出去了。
事后,韩信仔细想想,她又有什么办法呢,她来过问说不定事情更糟糕呢。总之,她也不过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女人。
几天以后,也就是从韩信入商帮大约两个月的时候,他们一行人终于就要踏上关中的土地了。这是一块让韩信既爱又恨、既敬又畏的地方,不过别人恨、畏得多一些,而他爱、敬得似乎更多一点。
远远的就瞥见巍峨雄壮的天下第一关——函谷关了,韩信心底里顿时涌起了一阵抑制不住的激动。这是进入关中的必经关口之一,它与其南面的武关共同构成了防卫关中的两大枢纽,而且其虎踞龙盘之势也是对于山东诸国的一种巨大威慑。这大秦国才是名副其实的形胜之地。
整个函谷关连同它周围的山脉就被锁在一重薄薄的青烟中,隔着四五里地的就可以看见关上旌旗招展,关下一派人头攒动的景象。商队里开始肃静起来,那几个原本骑着马的也下来了,这时不经意间天上正有一阵乌鸦掠过,顿时队里的气氛更显压抑了。
而韩信一扫先前的恐怖心理,胸膛里狂跳着的心也突然安静下来了。他又上前取剑悬在腰间,并且还特意整理了一番衣襟,好象要出席一场什么隆重的仪式似的。
“有朝一日,我一定要把它踩在脚下!”
“重言,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终于来到皇帝脚下了,也轮到过过雄视天下的瘾了。”
“昂——?你小子这脑子里整天都装着些什么啊?唉……”
“嘿嘿”,他略一苦笑,低声道:“只可向识者道,难为庸人言也。”
第3节 慨然入关
有一次,秋雨连绵了好几天,商队上不了路。
韩信凑近这商队的元老齐伯,其实这商队里的具体事务都是他老人家在帮忙打理着的,那当家的不过从旁拿拿大主意而已。韩信难得买了好酒好菜把个齐伯叫到一旁,齐伯看韩信这孩子不俗就从了他。
两个人喝得正高兴之时,韩信于是趁机打听起了她的事儿,齐伯也没有什么可感避讳的。原来她竟是个寡妇,结婚没几天丈夫就死了,而其实这“少当家的”早病了很久了,也不知啥原因她还是嫁了,但肯定是事前晓得状况的;还有就是,这“老当家的”还有两个儿子,他们只管地方上的生意却让她一个女人家跑东跑西、南来北往的,而她居然情愿,也不知这人都是怎么想的。最主要的,她人礼节还挺周全的,倒也不像个贪财的。
齐伯也有些纳闷儿,不过他倒是风闻过她娘家好象先前闹过一阵乱子,大概就和此事有关吧。
“兴许她就是喜欢跑江湖呢,我看她可没个做女人的样子。呵呵。”韩信不禁从旁揣测道。
“呵呵,你这小子!你以为跑江湖好玩是怎么的,搞不好也会害己害人的!”齐伯有些语重心长。
“那是,再说一个妇道人家整天扎在男人堆里也不方便是吧!”他嘴上是这样说,可是心里却不这样想。
“本来想着这世道能得个长久太平的,可是咋想咋觉得这天下像要有事儿的样子。老夫我从前扛了二十年的家伙,好不容易几次从死人堆里拣回这条老命,要说现在再丢了也不为可惜。唉,只是可怜了你们这些个后生……”
“呵呵,齐伯!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天下有变,男儿死不足惜,只看是为何而死吧。”韩信忍不住就把调调儿提上去了,可马上又觉得后悔了。
“呵呵!行!小子,看样子你是读过书的?”
“一点罢了,后来父母都死了,我也就出来先好歹混着了。”
“哦,那怪可惜的……”
他们爷儿两个又随便扯了半天,齐伯可没有足够的眼力能把韩信看穿,而韩信除了想向齐伯了解想了解的事情之外,他分明已经懂得怎样掩饰自己心底的傲气、怎样敷衍别人了。
“这当家的做不长的,你小子走着瞧吧。”临了老人家说了这样一句。
“为何啊,齐伯?”
“因为我看得出她的心思根本不在这上面啊。”
韩信觉得这话有些模棱两可,但又不好继续追问下去。
没过几天就又出了一件不大但是也不小的事情,倒霉的正是这侯通大哥。
可能当家的看侯大哥这人实诚、稳重,就交代了他去一处集市上采买一些东西。可是这也不知怎么的,侯大哥竟被当地几个流氓给盯上了,据他自己后来说那几个人看他是南方人就想讹他,大哥当即没有就范,结果就被这几个家伙偷偷给想法子栽赃了。
大哥后来就被人拿住送官了,官府于是就传一个管事的人过去问话,本来无论如何都应该当家的去的,可是她竟跟个没事儿人一样居然还是指派齐伯去了。
这些个当郡县主官的大多都是秦国的行伍出身,积军功才坐到今天这个位置的,虽然也讲理,可是就是打心底瞧不起这些个商人、尤其原山东六国的商人,口口声声说什么“无奸不商”。齐伯给侯大哥讲了半天好话也没用,又去贿赂管事的吏员,好歹是保住了一条命,也没遭发配和拘禁,只是最终仍然法网难脱——被硬生生斩去了一根手指!因为侯大哥被定的罪名就是“偷窃”。
十指连心哪,当侯大哥被人扶回来的时候身子虚得根本站都站不住,左手上用了厚厚的白布裹住,额头上、脸上一片惨白惨白的,让人看了好不难受。这也让韩信眼前又浮现出那些在路上遇到过的成批成批的遭受过肉刑的可怜的囚犯们,他对于自己的前途隐隐有些畏惧了。
这一次当家的倒是听到风声马上就赶过来了,侯大哥才躺下。在旁的韩信也不搭理她,她几次想说什么都又咽了回去,最后当着他的面把一包钱搁在侯大哥的榻边,就土着个脸出去了。
事后,韩信仔细想想,她又有什么办法呢,她来过问说不定事情更糟糕呢。总之,她也不过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女人。
几天以后,也就是从韩信入商帮大约两个月的时候,他们一行人终于就要踏上关中的土地了。这是一块让韩信既爱又恨、既敬又畏的地方,不过别人恨、畏得多一些,而他爱、敬得似乎更多一点。
远远的就瞥见巍峨雄壮的天下第一关——函谷关了,韩信心底里顿时涌起了一阵抑制不住的激动。这是进入关中的必经关口之一,它与其南面的武关共同构成了防卫关中的两大枢纽,而且其虎踞龙盘之势也是对于山东诸国的一种巨大威慑。这大秦国才是名副其实的形胜之地。
整个函谷关连同它周围的山脉就被锁在一重薄薄的青烟中,隔着四五里地的就可以看见关上旌旗招展,关下一派人头攒动的景象。商队里开始肃静起来,那几个原本骑着马的也下来了,这时不经意间天上正有一阵乌鸦掠过,顿时队里的气氛更显压抑了。
而韩信一扫先前的恐怖心理,胸膛里狂跳着的心也突然安静下来了。他又上前取剑悬在腰间,并且还特意整理了一番衣襟,好象要出席一场什么隆重的仪式似的。
“有朝一日,我一定要把它踩在脚下!”
“重言,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终于来到皇帝脚下了,也轮到过过雄视天下的瘾了。”
“昂——?你小子这脑子里整天都装着些什么啊?唉……”
“嘿嘿”,他略一苦笑,低声道:“只可向识者道,难为庸人言也。”
第4节 秦始皇陵
4
到关中已是十余日了,韩信在闲暇之际把个咸阳城逛得快差不多了,内心除了震撼就是神往了。
一日,他正吃过饭午休,突然当家的进来拉起他来就要往外走,还好大家多半都出去半事了。他们住宿的不在内城,所以几步路开外就是一处荒僻的所在,在一处树林间正有一个小孩看住两匹马等在那里。
“上马,兄弟!我带你去个好玩儿的地方!”她的脸上挂满了笑。
“当家的,我久未骑马了,或恐有些生疏!”他犹豫着不敢上。
“呸!又叫'当家的’,我是你'大哥’,明白吗?再叫我'当家的’,我废了你。哈哈……还男子汉呢,真没出息!”
被她这话一激,韩信一弓身子立即竟跳上了一匹将有一人高的大马,“大哥,咱们走!”总是一身男装的她早已经在马上了,他其实挺喜欢看她如此骑在马上的。
“哈哈,兄弟,咱们走!”接着两匹马就飞奔而去。
那时马都还没有马镫,再加上韩信多年没有骑马了,所以他一开始骑得不稳,索性就狼狈地趴附在马背上了,那“大哥”自然也乐得前仰后合的。不过他天生似乎就对于马匹有一种特殊的感情和驾驭力,待身子热过之后他就开始变得气昂昂、雄赳赳了。
“兄弟啊,我早就看你不凡了!”她在马上喊着。
“哦?是吗?何以见得啊,大哥?”他也在马上喊着,此时强劲的秋风就在耳边呼啸着。
“哈哈!这个你不用管,我当家不行,我看人可准!”
“哦?是吗?大哥可不能糊弄着小弟玩啊,呵呵。”他很愿意和她说话。
“告诉兄弟吧,我家从前开了几十年的客栈,我啥人没见识过,我相信兄弟你早晚不会只吃这一碗可怜的商饭的。哈哈。”
“大哥,休要取笑兄弟”,他嘴上是这样说,可是心里受用着呢:“我一个破落户,还谈何富贵及身吗?”
“大丈夫当取富贵时自当一鸣惊人,哈哈,兄弟,莫急……”
跑了好一阵儿,他们分明放慢了速度,这一路两个人都很开心。于是就下马准备歇息一会。
这时候风已经小得多了,两个人把两根马缰绳拴在一去由它们去吃草,而两个人各自躺倒在一片草地上欣赏起蓝天来。
韩信有一种异样的感觉,虽然他口口声声地叫着她“大哥”,可是他又怎么会忘记身边的这位是一介女流呢。不一会儿,她把身子凑近韩信,两眼直盯住他。很久很久。
当他侧过脸来一下子碰到她的目光时,她赶紧闭起眼睛装作睡着的样子,而他也很不习惯,他看到她的胸脯有些高,他一下子竟窘了起来。
又起风了,忽然“大哥”猛地坐了起来:“兄弟,你听!这是什么声音?”
韩信立马也坐了起来,他侧耳向着那风吹来的方向倾听起来。“好象是一群人在干活的声音。”他判断道。
“哦,大哥我琢磨着也是”,她强调了一下自己的身份:“咱们可能来到始皇帝的陵墓了。”
韩信从很早也听人说起过这事,大约从这位始皇帝即王位(亲政)之日起,他就已经开始不厌其烦地在为自己死后的事情操办了。
“怎么样,兄弟!有没有胆量跟大哥去看看!”她开始怂恿他。
“有何不敢,但还是要小心为是!”
“哈哈,好,那咱们就走!”
两个人骑马奔驰了一会,然后来到一处高坡下把马拴在两块石头上,接着两个人就小心翼翼地向山坡上爬去。
“呀!”眼看的一幕顿时令她惊呆了,他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两个人趴在一块大石头后边向着工地那边瞧着。
巨大的劳动现场望都望不到头,到处都是一群群晃动的人影,到处都是来回巡逻的士兵的彩旗,到处都是简易的帐篷和工棚——在那一座已然成形的巨大的封土堆的四围,足足得有几十万人在各处喊着共同的号子,那震撼人心的声音汇聚起来并不次于千军万马在冲锋……
韩信看得呆了,可是“大哥”却在一旁重重地摇晃了一下他,她指给他看——原来正有一队秦兵向他们这边赶过来,而且他们还押着很多大车,看他们愈来愈近,大车上拉的东西也愈来愈看得分明。最后,“大哥”和韩信竟不谋而合:“是死人!”
“这就对了,怪不得我闻着这里有股子臭味呢,原来这四处都埋着一车车的死人呢”,这时候她竟激动起来:“狗娘养的!”
“是啊,一坟功成万骨枯,血债早晚要血偿!”他附和着。
“唉!我若是个男儿就好了……”她竟有些黯然了。
两个人不敢耽搁太久,就悄无声息地回去了。
第5节 指点迷津
吴大早就等在那里了,他还不及韩信下来便上前愤愤然要牵回自己的马。韩信一跃在地,而吴大只是耷拉着个脸也没再理会韩信,这让他吃惊不小。
当家的这时候却也并不以为然,她拴了马后就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也确乎正经事不少,空气中突然就出现了紧张的氛围。她的客室中进进出出的人总不下百十次,这其中大多都是让韩信感到陌生的面孔。
他已从齐伯那里打听到,原来近几年来一向紧俏的皮革今年价格比之去年又翻了将近一倍,而黑市(多指个体商)的价格却涨得不是很多。秦地的皮革生意一向是由大商家乌氏垄断控制的,如果不从他这里进货,那就很难搞到足量的货了,而搞不到货,也就无所谓利润;而成本若是太高,又势必然会受到黑市较大冲击和影响。因此,这让各商帮都非常犯难。
又过了几天,各商帮的头头脑脑们终于都会聚到了广陵商帮这里共筹应对之策。韩信也要求参加了会议,他就很不起眼地跪立在“大哥”一旁。
“实在逼急了老子,老子还就不做这桩买卖了,让他娘的乌家自己雇万二八千个货郎各地挑着去零卖好了,哈哈。”一个大胡子半是认真半是调侃地说道。
大家忍不住跟着他笑了一阵,另一个人又接口道:“我们不做这桩买卖,黑市上一样有人会做,再说我们如果不做,朝廷的课税还不是一样要照交,为今还是想个辙儿让乌家把价格降下来为是。”
“说来说去,这不还是乌家明摆着要吃定我们嘛,和他们讲理没用,干脆我们还是请朝廷给我们做主吧。”又一人说道。
“切!朝廷?这乌家的后台就是朝廷,不然他这么牛气,你不会连这个也不晓得吧?”
“晓得是晓得,可也不能让他明摆着欺负人嘛……”
“别说那些没用的,他就是欺负了咱们又能拿他怎么样,最近这些年,都在一步步把咱们逼上绝路啊……哼,想当年,咱们山东商人威风的时候,他们乌家还不晓得在哪儿呢,呵呵!”
“就你说的这些有用?!过去的事那不都已过去了嘛,过去的过去,那我们还不晓得又在哪儿呢!”
……
“唉!眼看着这天儿又一天天凉了……”
说着说着,大家便又陷入了最初的沉默。当家的和齐伯也是一筹莫展,连话都懒得说一句,他们相互对视了一下就各自低下了头去。
过了好一会儿,大家还是拿不出个好对策来,正欲准备散了,明天再议。
她突然好似如梦方醒一般转身抬头看了一下后面的韩信,她正遇上了他明澈、洞达、从容的目光,他向她只微微一笑,她觉得他似乎有话想说,她竟一时忘情地紧紧盯住了他那双幽深透亮的眼睛。有的人已经站了起来想要离开,齐伯从身后推了她一下,这时她仿佛受了刺激立马振作了精神,回身大声地“吭”了一下,然后不紧不慢地对大家道:“请大家等一下,我的这位兄弟有些话要给大家说。”她先是坚定地指住了韩信,然后却是随之而来的犹疑、惶恐和不安。她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冒失了。
于是,已经沮丧至极的大家只好再拿出一刻钟的时间索性把死马当活马医了,不过那好象是一个毫无半点土气的年轻的后生,就给他这个机会吧。
“请问诸位”,韩信也未迟疑,身子向前移了几尺便道:“往年皮革价格何故一涨再涨?”
“始皇帝征发天下十二万户豪强人家入住关中,应该多是这些人家买皮革做了御冬的衣物了。”一人认真地回道。
“是,那么再请问诸位,当今天底下有谁人会不晓得皮革价格一涨再涨、有利可图呢?”
“那自然是那些个不穿皮革、不用皮革的蛮夷了,哈哈!”
“是了,那么再请问诸位,既然皮革生意有利可图乃尽人皆知之事,那么又有谁人不趋附此有利之事呢?”
“哦,这位兄弟不妨明言,为我等指点迷津。”一位长者模样的人说道。
于是韩信也未多礼,便直言其事:“凡物有利则众人必趋之,方今天下几十万户被充实边塞,他们哪个不闻皮革之利?是故在下料定今年皮革一定丰产。且天下豪强人家入关已经数年,该置办的皮革诸物已经不似往年那般呼天抢地了,是故在下料定今年皮革一定有余,而且在下多日出巡已做过这番观察。我商圣陶朱公有云:论其有余和不足,则知贵贱;一贵一贱,极而复反……故而在下认为不需得几日,皮革还会源源不断涌入咸阳,到时即使乌家硬是不降价卖予咱们,咱们仍不愁从小户手中廉价购得大半各家所需之量……”
“如果乌家勾结朝廷不让这些小户将货卖予咱们,那又将如何是好?”
“方今朝廷大兴土木,营建阿房巨宫,花费从何而来?利一乌家而损天下万家,孰重孰轻?正不知有多少人家的生计都已压到了这皮革生意上……再者,若朝廷果真被乌家说动,咱们到时偏不就范,兵法有云:合于利而动,不合于利而止……”
韩信说罢,众人一致向他投来嘉许的深深目光,并异口同声、拍案而起道:“好兄弟,好识见!”
大家最终欢欣而去,齐伯这时也忍不住过来重重地拍了几下韩信的肩膀,连个一向看他不顺眼的吴大也对他露出了笑脸。
“大哥”自然更得意得很:“哈哈哈,好兄弟!果然没有让我白为你担一场惊吓……看我这一头冷汗哟……”
她真的是发自肺腑的。
第6节 变身红装
事情果然像韩信所预料的那样,各商帮等过不多天之后就都满意地从散户手中收购到了自己所需的皮革量,后来乌家无奈也只好听之任之了;不过由于人家毕竟财大气粗,也不降价处理,所以干脆把手上的皮革都囤积起来,等到来年形势转为有利时再行抛售。
广陵商帮也要起程返回了,韩信虽然有些不舍,但还是毅然地收拾好了自己的包裹。他还有很多地方没有去过呢,一来是他没有那么多自由活动的时间,二来这里毕竟是关中禁地,很多地方不是个人想去就能去的。
正待大伙儿要上路了,突然一队秦兵大约二十多人包围了韩信他们所在的那座客社,接着就有一位百夫长领着一小吏和几个士兵闯进来大声嚷道:“搜查刺客,余不累及”。
这时候空气一下子紧张得要命,尽管那百夫长嘴上说不会连累无辜,可是秦律苛细,常常吹毛求疵,百姓是否触犯法网只在执法者一念之间而已。顿时大伙儿都丢弃了行李包裹跟车马诸物乖乖地站到了另一边,韩信和当家的交换了一下眼神就把最近常配在身上的那把剑解了下来,然后也耷拉着头站到了大伙儿中间。
秦兵里里外外查看了一番,似乎并无异常,然后就又开始翻箱捣柜大肆检查商帮的一切诸物。齐伯拿了在郡里开具的文书给那百夫长看,可是他根本不予理会,最后居然就把韩信存放在她那里的那把宝剑给拾掇了出来。
“这里谁是当家的?”百夫长看过宝剑之后狠狠地道。
她立即上前两步道:“回大人,是在下!”
“抬起头来”,那百夫长盯着她细瞧了一番,于是又问她道:“这把剑是谁的?”
接着她便把手指向了不远处的韩信:“回大人,是这位小工的!”
此言一出,韩信立即惊出一身冷汗。那百夫长于是走到了韩信跟前,细细地打量了他一番,最后厉声道:“身怀利器,杀心自起!把这小子给我拿下,带走!”
话毕,一个小兵就拿绳子把韩信给绑了,然后就要被带走。韩信忍不住回头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而她哪里还敢去瞧他锋刃一样的目光。
韩信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抓走了,大伙儿也谁都没敢吱声,秦兵“虎狼之师”的威名总能使人不寒而栗。
不过,这里秦兵才出门,当家的就让吴大等几个人把一个箱子提进了自己先前的房间。不一会儿,只见她已是一身鲜丽的红装,步履匆匆出得门去,接着是吴大抱着一个惹眼的小柜子在后面紧跟住。
她和吴大最后来到了咸阳城中一位官员的府邸,看门人通报之后她就被邀请入内。这里还是那样气派和威严,他们已经不是头一次跨进这座门了。
所幸那位官员正好在家,他已经在客厅里等着她了。看她一进门,他便微笑道:“春儿,你可有日子没登老夫的门了吧。”
“回大人,小的岂敢轻易叨扰大人呢!”她还有些气喘,但分明已经跪伏在地。
“嘿,这孩子!又跟我外道”,他上前扶起了她弯着的腰:“可千万再别叫我大人,羞杀老夫也!老夫当年那副落魄状,春儿你可是耳闻目睹过的吧。还是叫我叔父吧,亲切嘛!再说,你父亲对我有再生之恩,老夫今日岂能忘本啊!又遇上什么棘手的事情了吧,我就知道你不会轻易登老夫门的,说说吧……”
“是!叔父大人在上,小侄女再拜!”她还是毕恭毕敬。
他微笑着默然不语,他心里是高兴故人也叫他大人的。于是她便把刚才那队秦兵把韩信带走的事情跟“叔父大人”说了,他沉吟道:“这不过小事一桩,一句'身怀利器,杀心自起’焉能服人,这都是最近朝廷的道理罢了,若是老夫亲自出马,廷尉府当会把人从轻发落的。”
她躬身谢过,又道:“小侄女还有个不情之请,还烦劳叔父大人费心……”
她的意思是想请“叔父大人”把韩信的宝剑也一并赎回,接着她便转身从面有难色的吴大手中取过那个漂亮的小柜子,里面是二百金。这当不是一笔小数目。
看着她呈送上的东西,这位稍有一丝贪鄙之心的大人心内淌过一阵暖流。他并不推辞,只道:“难得贤侄女有情有义,这个忙嘛,叔父我自然会尽力帮的。”
她急匆匆的临要出门时,大人突然关心地问她道:“秋儿的赎金可曾准备妥当,今年可是到了关节了?”
“不劳叔父大人费心,一切均以准备妥帖!谢叔父大人还记挂着妹妹,我代她向您行礼了!”
“好!那你们就回吧,有什么事尽管来找叔父……”
于是她便回去了。一路上吴大牢骚个没完,他就是觉得花那么多钱赎回韩信那把“破剑”实在太不值得,可是木已成舟,又有什么办法呢。
第7节 身陷囹圄
韩信被人抓进了大牢里,还好他被关进了一座约有百十号人的集体牢房,看这情形也没什么严重的,连“灭威棒”都免得打了。不过这里很大很大,同样的大监应该不下几十个,而且防守非常严密,四下岗哨林立,让人直透不过气来。
这下他的心倒安定下来了,他料想自己暂时还不会有什么性命之虞,朝廷有的是让他服劳役的缺儿,大兴土木、广为营造可是好大喜功的始皇帝的一贯作风。他上回就听说始皇帝嫌弃咸阳城地域狭小、宫禁局促,所以又开始筹划起了包括阿房巨宫等在内的一系列浩大的工程,而今朝廷肯定是在想法子解决已然过于紧张的人力、财力、物力问题,倒霉的当然还只能是老百姓。这个同监的很多人也都心知肚明,大家正在七嘴八舌地小声议论、埋怨着。
只是,韩信心底还潜藏着一股莫大的怨气无以消解,他怎么也不能原谅她竟那么轻易地就出卖了自己。他一个人盘腿直直地坐在地上,两只手放在膝盖上,就那样静静地躲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面对着斑驳的墙壁,连第一餐牢饭都得心情吃。
这第一夜他也没有睡着。
第三天他就听说他们这批人竟可能要被押到北边修“直道”去,因为自打“亡秦者胡也”①的谶言传进始皇帝的耳朵后,这位神秘莫测的皇帝就一天没有为此安生过。而且还有坏传闻说,可能为防止逃跑还要在他们这批刑徒的脸上刺字,这一下子韩信的心里就更加不安和怨恨了。
最担心的事情终于真的要发生了,第四天一早便有一位廷尉署的官员向他们这批刑徒晓谕了一番,按律果当是如此。于是,韩信不能不想到这将来该如何是好呢,作为一个真正的贵族,怎么可以打上如此耻辱的印记呢?还不如干脆把他杀了算了。
他想要反抗,但是他又不敢轻易跟其他的牢里兄弟商量,况且他手上戴着的凉冰冰的镣铐也很要命。而就在他当初甫一被戴上沉重镣铐的那一瞬间,他真的恨不得马上找到她并将她杀死,他觉得自己这辈子可能要完了,而且是那样的无谓。可是他到底又恨她不起,现在他仿佛只怨自己的时运不济了,悔不该来这狼窝一样又处处陷阱的关中。
可是思来想去,有命在就一切都在,谁又说江湖草莽成不了真正的英雄呢?以后的事谁说得清,什么不贵族不贵族的,心中有贵族才是最根本的……也只得认命了,韩信坚信不久就会有自己时来运转的一天,到时候他一定要让天下人都晓得他韩信的厉害,晓得他韩信才是一位顶天立地的人物,一位真正的英雄。
其实,大凡习兵家之学的人,都是惟恐天下不乱的,不然何以有其用武之地,这倒也对上了韩信的心思。况且,人心思乱,真的已成无可逆转的天下大势,除非朝廷彻底改弦更张。
最后,猖狂的狱卒竟率先喊到了韩信的名字,他看大家一个个的都鸦雀无声,知道自己逃跑也不会有多少胜算,况且这里可是人地生疏、控制严密的关中。他横下一条心,还是忍了吧。
然而令他怎么也没想到的是,他却被一个狱吏带离了牢房很远,那根本就不是他所惧怕和心悸的方向,那是他走来的地方。此时,他的心底竟禁不住浮起了一丝鲜亮的希望,他忽而就追忆起了自己作为一颗“星”的独特宿命,他也真的开始感觉冥冥之中自己的命运总不会跌到那惨不忍睹的低谷,他应该就是上天的宠儿和骄子。
不过,也说不定上天还有更严酷的考验在为他专门准备着,他不能不记起《孟子》中那有名的两句,它们已经在他的心头盘旋过很多很多回了:“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然后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也……”
然而,奇迹终于还是出现了。还没容他反应过来,他的镣铐就已被人快速地打开了。“黔首,你被侍御史辛大人保释了,现在你可以走了。”那个狱吏面无表情地对他说道。顿时他的头脑中一片空白。
当韩信走出监牢厚重大门的那一刻时,他抬眼就看见了早已等在那里的她和吴大。他的眼角略一湿润,他似乎什么都明白过来了,当走到她的跟前时,他便深深地给她鞠了一躬。一切阴郁就这样烟消云散了。
而吴大从身后取过了那宝剑,对他笑着骂道:“给你,臭小子!以后若再丢了,休想还让咱们当家的想辙儿给你整回来。你他妈真是让人爱也不是,恨也不是……”
韩信接过自己的宝剑久久地摩挲着,他的眼睛里分明已透出了杀气,他还是恨透了草菅人命的那个朝廷。回去的路上,她对他说,这次他们回去之后就再不到关中来了,而且只要韩信愿意,他可以到她要开的酒店中当伙计,当账房先生也行。
“要不当掌柜的也行,咱们大家还在一处,兄弟,你说好不好?哈哈……”
而韩信却虚应着,他有点笑不出来。经过这次之后他心底更觉按捺不住了,他盘算着这次回去之后一定要有所作为,机会总不是等来的,机会也是可以创造的。
不过,他还是向她询问了那位他一直铭记在心的侍御史辛大人的事情。原来这位辛大人也是楚国人,因为才干出众,最后就由郡里召到了中央任职,以后更因左丞相李斯大人的关照而得以步步高升。想当初这位辛大人其实也是一介贫寒之士,若不是当初她开客栈的父亲赏他一口饭吃,并且还送了他上路求官的盘缠,恐怕已没有他的今日了。
“兄弟,你也行的,大哥我就盼望着这一天呢,哈哈!”
“嗯,只要我剑在手上,就不会让自己身上的热血白流……”
这一次他竟没有含蓄,她已被他看作了知己。
①见《史记·秦始皇本纪》:“三十二年……始皇巡北边,从上郡入。燕人卢生使入海还,以鬼神事,因奏录图书,曰'亡秦者胡也’。始皇乃使将军蒙恬发兵三十万人北击胡,略取河南地。”
第8节 飞来横祸
他们一行人已经远远地走出了关中,韩信心里非常清楚,假如他有朝一日再踏上那片王霸的土地时,一定将是别一番截然不同的面目。
怡人的秋天就要过去了,北风一阵紧似一阵,看来这个冬天韩信要在三晋①大地上度过了,这里可是他出生的地方,有一些东西是值得他好好探询的。商帮还需要到附近的山里置办一些药材等物,所以少不得要有一段时间露宿山林。当家的和齐伯等人就不方便去了,本来她也不情愿让韩信去的,主要也担心他再撞上什么危险,可是他竟下定了义无返顾的决心,非要去走这一遭。
她有点摸不透他,但这似乎令她更欣赏了,大丈夫就该是勇于出头的。
他们一行人夜晚点着篝火宿营在幽寂的山林中,实在冷得受不了的时候,就喝上几口带药性的烈酒来发发汗,有的人甚至在酒里加了一点砒霜,那种火烧火燎的滋味可不是好受的。不过,那也比冻得瑟瑟发抖、睡不着觉强。
韩信坚决不饮酒,他宁肯自己被冻死,清醒地死去。好在这天儿还没有到最冷的时节,因此他除了夜里被冻得不能安生之外,就再没有什么难捱的痛苦了。他于是只有靠思索各种各样的问题来打发时光了。
他会经常到处去捡拾干柴来添旺篝火,还会望着篝火或者明亮的夜空发呆。夜是冷寂的,但他会因为那寒夜中的一颗颗孤星而感到心底无比的安慰,他知道那就是他的宿命。远在天边又近在眼前。
“十战而六胜,以星也。十战而七胜,以日者也。十战而八胜,以月者也。十战而九胜,月有盈者也。十战而十胜,将善而生过者也……”②他竟默诵起了当年的兵书。
蓦然仰首,一颗闪亮的流星突然划向了东方的分野。韩信的心头猛一震动。
他们终于踏上了回归的土地,这时候的她好象因为什么着急的事情已经按捺不住一颗似箭的归心了,于是她便和齐伯商量妥当,就带着吴大和韩信两人先行一步了,毕竟韩信的身手还算不错。
一路上,她的情绪非常高昂,快马扬鞭,极尽畅怀,她还热情饱满地规划着自己的未来:“兄弟,我告诉你哈,我要开一家大大的旅店,嗯,一定要比我家先前那家要大,就开在广陵的官道旁,那里过往行人多,生意肯定好。当然,有还愿意跟着我混的兄弟尽管来,我可不能亏待了你们,哈哈……”
“当家的,你们家老爷子要是看你一个丫头家都比他有本事,还不得气得从坑里爬出来,再好好活他一回,呵呵……”吴大倒先接了口,他和她也不总是一本正经着。
“滚你蛋!我们家老爷子得高兴,这叫含笑九泉,哈哈……”她又转向韩信道:“兄弟,你说是这个理儿不?”
“是!大哥说什么那就是什么,《荀子》里面说,这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嘿嘿。”韩信也学会一点调侃了。
“操!拽什么文儿啊,上次你在大伙跟前拽的那几句俺到现在还在心里琢磨着呢,您这学问,忒大……”吴大倒是真的有些佩服韩信了。
“哈哈哈……”她更开心了。
不过笑过之余,韩信也总想认真地打听一下她的事情,这已经不仅仅是好奇了。可是他又不知道打哪说起,不好意思开口,只听她和吴大聊天时的口气才约略知道她是因为无奈才于三年前嫁到经营广陵商帮的屈家的。
有一次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他终于鼓起勇气问了一些关于她的事,而她却回答说,以后再告诉你。同样的,韩信谈自己也不多,他觉得自己也没什么好谈的。他们就这样只是边谈笑还边品赏着沿途的风物,没几天即踏上了东郡③的土地,而没有再走原路,这当是他们精心选择的一条回家的捷径。
那一天他们投宿在一家热闹的客栈里,从来来往往的人们嘴里得知前些日子这附近好象从天上掉下了一块巨大的陨石什么的,而犹为奇怪的是,这块陨石之上还显示有一些类似文字的图纹,十分醒目。起初韩信也没有太在意这件事,可是她却好奇的很,她知道很多人都含糊其辞,不敢向她吐露实情,于是她就悄悄地买通了客栈里的一个小伙计,方才问明了原来那陨石之上竟明明白白地刻着这样六个字——“始皇死而地分”。
她马上把这件事偷偷地跟韩信说了,没想到他的反应很是激烈,脸色一下子就阴沉起来,好象很惶恐的样子,接着嗫嚅道:“这,这,这不是好兆头!我们得赶快离开这是非之地……”他太了解那个很是迷信神道之事的秦始皇了,皇帝老儿为防有人拿此事蛊惑人心计,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嗯,明天一早我们就上路。”她同意地说道。
“不,不行,我们得赶紧走,要不现在就走吧!夜长梦多……”他表现得很不安,而且分明已经准备起来。
“今晚就走?不行!别说咱们人得休息,马儿也累了一天了,现在走夜里还那么冷,不累死也得冻死啊!”
“不行!大哥你这次得听我的,兵法上说'兵贵神速’,这不是没有道理的。我们就是要争取一切可以争取的时间,懂吗?”他的男人气上来了,她有些动摇了。
说着就将她往门外拉,可巧吴大这时候从外面进来了。于是她就把这事又和吴大商量了一番,这个吴大当然也是不同意韩信的意见的,还说他是“大惊小怪”。
韩信犟不过他,而且这只是他自己的直觉,根本没有办法说服任何人,最后三人的意见折中——天一亮马上就走。
可是还不到二更的时候,韩信还没有睡着,只听暗夜里传来了吵吵嚷嚷的人声,等到韩信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时,刀已经冷冰冰地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整个客栈不问主客、老幼、男女统统被一大队明火执仗的秦兵驱赶到了大路上,这时候已经可见四周围满是星星点点的火光,那里是一座座被点燃的村庄的房屋。
韩信的剑这次又被一个秦兵的小军官给没收起来,他自然少不了会多注意这人几眼,他知道这一次肯定没人会来救他了,他要看准反抗的时机。他们三个熟悉的人凑到了一起,彼此只是传递了一下遗憾的眼色,而她的情绪似乎格外低落,表情也显得非常痛苦。韩信也不去盯那拿他剑的军官了,默默地就靠到了她的身边。在这个时刻,她应该需要人来保护。
他们几十号人最后被一同向西押去,没走多远,就只见那客栈也被点着了,队伍里顿时就冒出了店老板一家的哭叫声,可是他们却没敢停下脚步。
①公元前403年周威烈王封原晋国韩、赵、魏三家为诸侯,这一历史事件一般被认为乃是春秋与战国的分界,意义重大,《资治通鉴》一书就是以此事件肇始的。前376年,韩、赵、魏三诸侯又废掉晋静公,将晋公室土地全部瓜分,因此韩、赵、魏三国又被称为“三晋”。
②语出《孙膑兵法》,这里探讨了用兵与星象的关系问题,不过神秘因素太强。
③约在今天的山东与河南交界的一带。
第9节 幸逢游侠
就这样走了大约一个时辰,他们被带进了一座死寂的山谷中,这时候天还没有亮,韩信已分明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杀气。秦兵见人就抓肯定不是没有特别考虑的。
他先是和她暗通了一番,接着又是吴大,虽然他们尚不甚了然他的心思,可是他们毕竟都是走过南闯过北的人,耳闻目睹过的事情总是可以帮助他们理解眼下正在发生的事情。然而,这里秦兵的数量恐怕都要多过他们这些手无寸铁的黔首①,再说他们还配备着弓弩呢,三个人想要顺利地逃走看来胜算不大,虽然他们没有被绑缚住手脚。
这时候,韩信心潮起伏,他在考虑着在关键时刻是否要拉她一把,想来想去,他终于下定决心——要死就和她死一起吧。谁叫他受不得一点别人的恩惠呢。
突然的,他们被叫停在了一处狭窄的山道上,看来秦兵要对他们这些人下毒手了。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还在手上拿着韩信宝剑的军官竟偶然地来到了他的跟前,韩信知道自己不能造次。这群可怜的人不会因为他的振臂一呼就马上起来反抗的,他们已经被秦兵的架势震住了,不见棺材是不会落泪的,他只有自行恰当地把握好时机了。只是,不能先发制人是很要命的。
“啊——,啊——”,杀人游戏终于开始了。然而等到韩信立马明白过来时,他才惊奇地发现原来竟是几个拿着弓弩的秦兵在他不远处重重地奇迹般倒了下去。
接着混乱就开始了,而秦兵也慌忙地开始了杀戮。
好象是一群游侠来解救他们了,韩信看准了时机,随即大喊一声:“兄弟们,跟他们拼了!”接着就猛虎下山一般迅疾扑向了那个拿他宝剑的军官。
韩信出手很顺利,那人还没招架便他一脚题倒在地,而韩信直取自己的宝剑,于是宝剑出鞘,手起剑落,他很快便格杀了那人。他又一连刺倒了两个居高临下欲取他性命的秦兵,而她和吴大也没闲着,从地上捡起那两个秦兵丢下的武器,就径直来到了韩信的左右。
游侠也就大约十几个,而那些秦兵数量既多,兵器也占优势,且身手也不是吃素的,他们起初是因为事出突然乱了阵脚,一旦他们镇定下来,可不是容易对付的。
杂乱的火光中韩信迅速判断清了突围的方向,于是便向着目标疾冲而去,她和吴大则紧随其后。这还是韩信生平第一次大开杀戒,虽然他武器精良又武艺扎实,尤其意气勃发,兴奋异常,可是毕竟由于实战经验的欠缺便使得他很有些感到力不从心,尤其秦兵的技战术水平很高,很善于相互配合。他又格杀了一名秦兵,不过他自己却也受了一点轻伤,眼看情势有所不利。
倒是游侠之中有一个人身手很是了得,只见他轻而易举就格杀了十几个秦兵,因此吸引住了大部秦兵去一齐围攻他。这时候已然混乱之极,可是却似乎没有一个人能够逃出秦兵的魔爪,看来朝廷是对他们下过死命令的,很多欲趁乱逃走的人都被他们围堵住便是好一阵血肉横飞,惨叫哭号,动于四野……
混战已渐成胶着状态,韩信明白如果不迅速打破这种不利局面,一旦别处的秦兵闻讯赶来增援,后果将难以设想。所幸她和吴大也都不是吃软饭的,每人都先后格倒了两三个秦兵,他们渐渐地便和那群游侠有意识地靠拢在了一起,互为犄角之势。
有一刻,韩信和那个约摸三十来岁、身材魁梧、英雄不凡的游侠并力站到了一起,韩信于是忍不住大声地向他感激道:“大哥,谢谢救命之恩!”
“呵呵,兄弟!身手不错,可惜大哥我今天出来的冒失了,带来的兄弟少了些!”他的那柄长剑上已经沾满了鲜血,顺着剑身垂下那血就直往地上流淌着。
“大哥,不怕!是到了咱们向秦贼讨还血债的时候了,就是我们今天都倒下了,明天一样还会有其他兄弟们都跟上!”游侠们向来是个无形又有形的组织,他们往往具有共同的信念。
“好兄弟,说得好!这口气咱们早就该出了,不过就这几个秦贼还难不倒俺!来,杀他狗娘养的!”
“杀!”……
“还没请教兄弟,你叫什么名字?”当两人又凑近时大汉小心地问韩信道。
“小弟名叫韩信,楚地人。大哥你呢?”
“哈哈,太巧了,大哥我也是楚人,我叫钟离昧!”……
尽管他们杀得精神百倍,可形势看去仍旧有些不妙,得赶紧突围了,否则就要被包围了;韩信和钟离昧递了一下眼色就开始分头行动了。
吴大是寸步未离开她的身边,而她也只一心要跟着韩信。吴大看在眼里,这时候只听他吼道:“韩信!你先带着当家的走,我断后掩护!”
“不行!吴大,要走咱们一起走!”她急切地说道。
“当家的,有你这句话我吴大就是死也无撼了!”一边说着,一边将她往一旁推。
韩信越发感到情势不妙,而且他秦兵的疯狂反扑下他已经有些难以支持了,于是他当机立断——马上带上她走,就由吴大来殿后。他拉着她的胳臂很有力,所以她最终没有执拗过他。
而钟离昧则从另一个方向突围,以分散秦兵的注意力,他手下的几个兄弟已经倒下去了,他也不敢再耽搁了,于是大家就只有各自保命了。
韩信带着她迅速登上了一座山头,而吴大似乎已经报定了必死的决心来掩护他们。就这样,当他们从山头上向下作一瞬间不忍的俯望时,吴大那奋勇的身影已经永远地消逝在了这沉沉的寒夜中……
①秦时对一般百姓的称呼。
第10节 惨痛身世
他们实在走不动了,终于在一处深山密林中安歇下来,此时已经是午后。
他们躲到了一个小小的山洞里,韩信知道穷凶极恶的秦兵一定会加紧报复的,所以还要多加小心。韩信把已是极度伤心的她留在了山洞里,他一个人去寻些水和吃的去。所幸他有的是野外生存的经验,再加上一点运气,因此并没有费多少事就逮到了几只野鸡、野兔之类,并用自己随身携带的皮囊取来了水,再钻着了一截干木头,于是就把野鸡收拾干净然后放到火上去烤。
这时候天已经又黑下来了。
“大哥”,他还是没有改口,他也不知道改什么:“先吃一些吧!”
他把已经烤熟的野鸡递给了她,可是她一个人死死地靠住洞壁蹲坐着,将头埋在自己的两膝上:“兄弟,我不想吃,你先吃吧!”她抬头看了他一眼,只尝了几口水,接着便又趴下去了。
“大哥,你要想开点,身子要紧,也许吴大哥会脱身的!”他很想安慰她。
“呵呵”,她冷笑一声:“我欠他的,这辈子也还不清了……不过兄弟你知道吗?我们的钱也一块丢了!”
“啊!是吗?钱丢了就丢了吧,反正以后咱们再赚就是,货什么的不是都还在嘛。”
她没有再吱声,过了许久,当韩信又烤好了另一只野鸡的时候,她才终于想明白了一样,抓过鸡肉就大吃大嚼起来。他看着非常高兴。
等到她终于吃饱了,才边拨弄着篝火边说道:“兄弟,你知道吗?其实,我那笔钱是要拿去赎人用的。”
“赎人?大哥要赎何人?”
“赎我妹妹,亲妹妹,她叫秋儿。我要用这笔钱到彭城去赎她,当然这是最后差的那一千金了。看来我也只能回广陵使劲求那个抠门儿的老家伙了,呵呵……”
“原来如此,怪不得我看大哥前几日满面春风一般,昨晚又那般出奇的消沉。”
“咳,兄弟!我真是悔死了,悔昨晚没听你的,致有今日之困厄。还连累了你们……”
“哼——”他苦笑:“这张网早撒下了,我们也许逃也逃不掉的。”
最后,两人又开始了长久的沉默。
还是她首先打破了沉寂:“兄弟,你能答应我一件事情吗?”
“何事?大哥你直言,只要我韩信能做到的我一定不会推辞。”
“好兄弟,算我没有看错你!”于是她就开始讲开了自己和妹妹的事,韩信也正为此疑惑着呢。
原来事情都源于三年前那场悲剧的意外,那时候他们家还在广陵的一条驿道边开着一家客栈,生活也算富足。那时候她母亲已经不在了,只有她跟父亲、小她五岁的妹妹三个相依为命,虽然她家人丁不够兴旺,但是生活还是充满了美好的希望。那时她也不像现在这样只穿男装,除了爱练些腿脚工夫,她哪一点看上去都像一个待字闺中的少女,尽管她那时已经十九岁了,已经有点老姑娘了。
有一天,一名秦国的军官独自在她家的客栈中歇息吃酒,结果酒喝得多了,竟公然调戏起在一旁正算着帐的她。她起初也没在意,就只一味的息事宁人,可是没想到这个家伙越来越放肆,于是她就不能不躲到后房去,她父亲就闻声出来应付了。然而,没想到这个家伙竟开始头重脚轻,硬是拔出剑来要挟着她父亲见其女儿,于是两个人便开始了争吵,而她也硬是躲着不敢出来,她骨子里的确有些胆小怕事。最后,悲剧的一幕终于发生了——那个已经气急败坏的家伙竟失手刺了她父亲一剑,结果致使她父亲不治而亡;而这时候她妹妹正从外面回来,见到此情此景,什么都不顾得就拿东西把那个闯祸的家伙给砸伤了。
事后,按照秦律那个杀人的军官被处死了,而她妹妹也为此而沦为了官妓被押解到了彭城,只是因为当时年龄还小才暂时被蓄养起来①,又有侍御史辛大人的干预,最终官府同意将妹妹先行看押三年,等到三年之后家人可付出五千重金的代价将其赎出,否则就只有按常规办理了。
再后来,怀着丧亲之痛的她为了凑足那笔巨款搭救妹妹,不仅将自己家的客栈买掉,而且她本人也被迫嫁到了经营广陵商帮的财大气粗的屈家,嫁给了他家已经病入膏肓的三儿子。不久丈夫就死了,早已没有退路的她只得和吝啬的公爹约定,由她来负责到北方的远途货运,以从中获得相应的高额风险收益。
而眼看就要姐妹团圆了,如今又出了这样的岔子,也许,这都是她的命吧。
“大哥啊,你这些年可真不容易啊!真是太难为你了!”韩信禁不住盯着她看起来,她脸上的风霜气此时显得更重了。
“唉!吃点苦受些难想来也算不得什么,只是没想到眼下竟功亏一篑,还害了你们……”讲到这里她已竟至于黯然而下泪。
“那大哥的意思,是不是让我也为你妹妹的事多花些心思呢?想想辙儿什么的?”
“嗯,好兄弟!以后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讲到这里她竟开不了口了。
“休要说这些,只要有兄弟在,大哥尽可安心。我明白大哥的心思,我韩信一定会尽力而为的。大哥的事就是我的事!”
她为他的承诺很是感动,两个人开始四目交投,她看他很真诚,他看她很欣慰。两个人就这样对视了很久,毕竟是两个青年男女,结果就开始慢慢窘开了……
①按照现有的材料判断,那时的官妓多半只卖艺不卖身,偶尔可能也会有*****现象存在;而遵照一般的妓院规矩,新进的妓女是要加以歌舞技能培训的,官妓应该更不能例外,时间通常为三年左右。
第11节 斯人已去
两个人又聊了一段关于吴大的事,其实这个韩信早就看出来了,只是没想到他竟如此决绝。他一向是不大以吴大为然的,可这一次也很有些刮目相看了,每个人心底都有自己坚持的东西。
她一直在为自己的未来彷徨着,她从没想过接受吴大,尽管她已是个寡妇,是只“破鞋”,但在当时这根本算不了什么,公主再嫁也是稀松平常之事;可是似乎也没想到过要拒绝,她还是希望能过上安稳的日子,吴大未必不能给她,她还能求什么呢。只是这一切到今天来说都已经晚了,她只得感叹道:“来生我一定嫁给他,哪怕刀架在脖子上,哈哈……”她依然不改爽朗的性情。
空气一下子竟显得微妙起来,但韩信什么也不想说了,他将一切都压抑在了自己的心底,他知道接下来的几天日子会很不好过,先迈过这道坎儿再谈其他的吧。于是两个人在准备好了接下来几天要吃的、喝的东西之后,就坦然休息了,韩信不是什么苟且之人,她的心底也还在装着自己的妹妹,她怎么想都觉得亏欠妹妹的。
秦兵肯定在四处搜山了,所以他们不能耽搁。韩信想只要向南去碰上大伙儿就安全了,所以他们两个便开始没命的向南走,脸上身上有多处都被干树枝划破了,很是狼狈。
可是突然,他们在一处密林的尽头发现了两个秦兵,于是就暂时停下了脚步。韩信纳闷怎么会只有两个人呢,可是他们守侯了半天也没有见其他人。这时候她有些着急了,想闯过去。
“不行!等到天黑下来吧,我看这其中一定有蹊跷,大哥你看那两个家伙竟跟没事儿人一样。”这时那两个秦兵正坐在一根木桩上闲聊着,连武器都摆放在了一旁。这一次她听了他的。
他们又小心翼翼地换了个角度观察,终于发现那两个人用的锅却不小,这是秦兵的疏忽。这时,天就快黑下来了,从对面的树林中果真就走出了一小队守株待兔的秦兵,他们手上拿的都是强弓劲弩。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哈——,这一回又多亏了兄弟你啊!”她用手轻轻地捏了一下他坚实的胳臂。
“兵不厌诈嘛,不过秦人玩这一套还嫩了些,他们只是一群杀人不眨眼的蛮夷而已。呵呵。”
“是吗?兄弟”,她突然来了兴趣,她和他在一起很有安全感:“我记得秦国从前有一个叫白起的家伙,打仗相当厉害,杀人如麻,有这回事吗?”
“有倒是有,不过白起只懂得角力,智略还差一等。只可惜他们这样就已经无敌于天下了,诚可痛哉!”不过韩信打心里还是很佩服白起的。
“嗯,这都是命数吧!秦国阻山带河,实力雄厚,谁拿它也没法子。再说他们真的都是一群只知道打仗、杀人的蛮夷,想想真怕人……”她的认真劲竟在这时候上来了。
“哼——”,韩信突然失声笑了出来,他卖着关子说道:“天道幽深,哪是我等轻易可揣测的,做事只论成功而已,不论其余……秦国之所以终得天下者,虽非必然之势,然亦非偶然,半由人事半由天吧。”
“那兄弟你说,咱们大楚复兴有望吗?”
“呵呵,那还用说吗?天下有材,楚居其半①,楚虽三户,亡秦必楚②,呵呵……”
她也开心地笑了,似乎根本就未加在乎眼前的危险:“哈哈!我家兄弟就是一位楚材,可以成功,成大功,哈哈……”
只是没想到,她这一声欢笑竟成为了永远的绝唱,成为韩信一生的痛和遗憾。关于她自己,他竟什么都没有允诺过她。
他们想趁天黑绕过去,这时候已经分明冷了下来,他们便紧紧靠在一起感受着彼此的温暖和心跳。最后,她竟很温柔地贴在了他的肩上,她到底是个女人。此时天空正一轮朗月慢慢升了上来。
很不凑巧,当他们终于就要逃脱魔爪时,她的鞋子竟然跑掉了一只,而且由于韩信手拉得她太紧,她竟一时紧张得要命就没有感觉出来。已经跑出很远了她才觉出不适,他说我背你吧,她固执着不肯。于是他就把她坚决留下,帮她去找鞋子,而就在这个时候大祸临头了——韩信竟然被一个起身到一旁方便的秦兵听到了动静,那家伙谁也没有叫醒就自个儿提了弓弩慢慢跟踪上来。而她不放心他,也悄悄地跟了过来。
终于,当她凭着皎洁的月光于不经意之间、发现了那已然死死地对准他的危险时,她竟奋不顾身地一下扑了上去,重重地扑在了他的背上,险些就把他扑倒——“小心”!她还是小声地喊了出来,而那支利箭同时间就稳稳地穿透了她的脊背,她隐忍着巨痛便慢慢地倒了下去。
当韩信才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时,也没有立即大喊大叫,他赶紧将手中的宝剑掷出,只听那“呼”的一声,十几步之外的那个秦兵就应声倒地,而这个时候,寒夜仍然是死一般寂静。
他马上跑过去确定那家伙已死并取回了剑,欲哭无泪,难过得心都要碎了,他清醒地知道这一利箭究竟意味着什么。
还是她忍着巨大的疼痛说话了:“兄弟,我不能陪你走了,要照顾好自己啊!”
“大哥!你先别说话。”这一次他真的流泪了,他突然抱起她来就走。
“兄弟!放我下来,我真的……不行了!一定要救我妹妹,算大哥……我求你了……”她使劲地抓了一下他的脸想让他记住,接着手臂又重重地垂了下去。
“大哥!你放心吧,我们一起去救秋儿妹妹,好吗?”他继续快步地走着,他只是不希望她死,也不能接受她的死。
“呵呵,兄弟,我……喜……欢……你!”她的脸上勉力地堆满了微笑,可是这一句话分明就撕破了韩信的心扉,它是那样的凄厉和哀婉。韩信已泪如雨下,忙乱中都滴答到了她的脸上。
她嘴里还哼哼着,可是他已经听不清她在讲什么了。当他醒悟到这一切都注定是徒劳时,他终于停下了痛苦的脚步,而她的呼吸这时却已经停止很久了……
①《左传·襄公二十六年》有一句:“晋卿不如楚,其大夫则贤,皆卿材也。如杞梓、皮革,自楚往也。虽楚有材,晋实用之。”因此楚地多人才的说法很早便有了。
②这里所指的“三户”,其实不是意味着普通的楚地三户人家,而是指楚公室屈、景、昭三户王族(或称公族),他们有羽翼国家的职责,而其他国家的王族可能是八户、九户甚至更多。
第三章、长秋一梦
第1节血葬知己
秦兵队伍里少了一个人,他们会很快发觉的,因此韩信不能在附近耽搁得太久。
而他又实在不能抛弃她,否则她就成了野狼、野狗的口中食,想想这些,比在韩信心口砍上几刀都令他难受。算了,他什么都不在乎了,他的命本就是她给的。
他把她身上的那支罪恶的箭猛地拔出,又慢慢地将她背到了一座高高的山坡上,一座不能再高的山坡上,那儿有一棵大树,他就在那里把她放了下来,并且还在树上刻下了深深的记号,他想着自己有朝一日一定会再回来看她,哪怕就来陪她一小会儿,这异乡的孤魂尤其是需要被抚慰的。想到这里,韩信怎能不黯然神伤,怅然久之。
第二天早晨,他已守了她整整一夜,这一个冬天的夜他觉得竟不似从前那么得令人无法忍受了,那么得空虚落寞了,他在一一追忆和回味着往事。他吃饱喝足,便开始动手为她挖一个足够深的墓穴,否则她照样会被野狼、野狗从土里刨出来的。她的身上还配着那晚她从死掉的秦兵手上夺来的剑,所以他就拿它来挖。
冬天的泥土是被死死地冻住的,所以挖起坑来非常困难,更何况在深处。可是他根本顾不了这许多,尽管已是满头大汗,可是“大哥”总需要尽快获得安眠。赶快赶快,他在心底默默地向她承诺着,这也算是他最后可以弥补的吧。
因为用力过大,韩信的手上都磨出了血,那把剑也已经被磨得光闪透亮,所幸还结实得很,可是这才不过刚开了个小头……
秦兵也许想不到还会有人在没有掩护的山坡上滞留,所以就放心地远去了吧,总之第一天韩信是顺利的。
晚上的时候他竟又感觉实在被冻得不行,他怕自己被突然冻死,所以又把火点着了,管他呢,大家生生死死都在一起不是很好吗。于是他又继续挖到了半夜才睁着一只眼睛睡去了,而她就在他的怀里,他害怕她结成冰人儿。
第二天下午的时候,他终于挖到了四五尺深,这时他才如释重负地把她恭恭敬敬地放到了里面,然后向天立下一个狠毒的誓言,再一把一把地将泥土慢慢地撒在她可怜、单薄的身上,直至盖住她的全身。这时候,山间的小溪里还流淌着几条冒出些微热气的溪水,于是他就取来撒向那盖在她身上的泥土中,这样一旦水被冻住,再想化开就必定是明年春天的事情了。
最后,当他把土全部盖在了她身上时,他便又在自己的手上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鲜红的热血从他的血管中流出来,一点一滴地都落在了那足可以让曾经真实、鲜活的生命感染到的地方。
他不能不再在那松软的泥土上多踩几脚,他多希望她平安啊,他也仍然坚信将来这里一定会长出绚烂的花花草草来陪伴她的,其中就有他的心血。又是一个寒夜来临了,他幽然入梦。
一觉醒来之后,他已经永远不再感到这北方的冬天有多么寒冷了。
广陵商帮他暂时是不能够回去了,要回去也只能偷偷地回去,现在他只想着一件事,那就是去救她妹妹。
他只知道她妹妹叫东方秋儿,人在彭城,其他的几乎一概不知。但是这能算得了什么呢,再说他对彭城一带的人情也熟悉。于是他就一个人风驰电掣着向彭城奔去了。
所幸的是,此时的秦军已经不似当年那般勇猛无畏了,即使上面下的是死命令,他们也不愿意付出过多的牺牲,只要瞒住上面就是;所以对那些游侠、逃犯的追捕也不再下死力了,只加强对各地居民的监察、管制就是了。尤其谁能受得了整夜整夜地暴露在寒冬里呢,所以韩信就放心地走起了自己的小路。
真是意外之喜,当韩信在半道上遇到了几个游侠时,其中一个居然竟是那晚和钟离昧一起搭救过他们的游侠。那人先认出了韩信,两人一见惊喜之余,于是他就领着韩信去见钟离昧,并告知韩信他可以暂时和他们一处安身。
韩信还没忘记向他打听那晚的事情,吴大果然是死了,而且游侠这边也死了四五个兄弟,伤了七八个。当韩信终于在山间一处暖暖的小茅屋里再见到钟离昧时,竟然有些激动得说不话来,敦厚平易的钟离昧应该很招人待见。而钟离昧也有些大喜过望,他很欣赏韩信这位快意恩仇的兄弟,不过他还没有见识过韩信谨小慎微、大勇若怯的一面,更别说韩信那无人能及的统帅之才。
韩信向他说了一些别后的事情,好一肚子苦水,并把自己以后的打算也跟“钟离大哥”吐露了一番;他尤其需要别人的帮助,他也知道一身侠骨的钟离昧肯定不会坐视不管的。而钟离昧也很是看重死去的她的那种舍己为人的品格,钟离昧不是莽夫,他的心有时候可细着呢。上次那个陨石事件就有他的大力参与,正是他找人把那六个字刻上去的,只是他没想到最后会祸害到那么多的人,所以他才召集了很多反秦游侠来抵抗秦兵的肆意屠杀。
“兄弟,都是我害了你们啊!”钟离昧不无悔意地说。
韩信此时的确有些恨他了,可是这一切都已经没有什么用了,眼下最关键的还是去救人,所以他竟非常大度地对钟离昧说道:“这些孽都是秦人造的,钟离大哥何罪之有啊!我辈英雄儿郎,但求问心无愧于生在天地之间!”
“好兄弟!多谢你理解大哥的一番美意。兄弟放心,从今日起你的事就是我钟离昧的事,刀山火海,大哥都陪你闯!”
韩信就喜欢和那些性情中人在一块相处,彼此可以胸怀坦荡、心底无私,况且钟离昧的身手简直可称天下一流,游侠的势力也是遍布天下。他终于感到有些放心了,十几天来的疲惫和痛苦就这样一夕除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