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2月1日旧文:人物故事——我是个打桩的

18岁那年,我没有考上高中,也不乐意读技校,被父亲安排在亲戚的桩基施工队中。

我的心并不坏,这源于一手抚养我长大的奶奶,她善良、温柔,教我待人接物的道理,告诉我做人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我不知道我该感谢父亲还是憎恨父亲,桩基施工的几年经历让我体会到了孤独,也体会到了金钱带来的欢乐,但却麻木了我的内心,也让我背弃了自己的信念。


江浙一带的土普遍松软,所以往往是用钻孔灌注桩,就是用一个大机器钻洞,这个操作技术含量高,但做的人多,价格也不高,赚得不多。

而我待的队伍是做冲孔灌注桩,一锤一锤打下去,打出一个洞来然后浇桩,技术含量低,机器简单,只要机械地控制机器让重锤一上一下就好。

土普遍松软不代表没有岩层浅的情况,许多山区城市就往往岩层浅,钻机不好钻,需要用重锤砸,那就是我们存在的意义。

桩基队伍的工人都是老头,一群没有生气的人。每天像一个没有思想的机器,除了抽烟喝酒打桩看不到他们其他的活动,这活也确实没有多少年轻人或者不需要多少年轻人,一是苦,风吹雨了日晒没个停,一是单调枯燥没意思,也只适合混日子等死的人。

我做的第一个项目就是在浙江西北部的山区。

亲戚师傅三言两语告诉我操作的要领——把重锤举高后松开锁扣,让重锤自由落体,再重新举高,再下去等等等循环往复,那就好了。

那是一个夏天,早晨四点起床,就打开机器轰轰隆隆地开始干;干到六七点找个馒头啃啃,喝口水,继续轰轰隆隆;九十点钟到下午一两点是最难熬的,天气实在太热,一个小电风扇根本不顶用,在瞌睡中抬手、放手、抬手、放手;晚上则听着蛙鸣到九、十点钟下班,脸也不洗脚也不想动鞋子一蹬就睡觉。

工作倒也没有这么容易,也并不是只有简单的用重锤砸孔,还有下钢筋笼、浇混凝土。

浇混凝土是一个技术活,为了确保混凝土顺利精准地落在钢筋笼中间,又要确保混凝土快点下去,需要控制机器让漏斗上上下下,紧张和辛苦程度不亚于参加一场马拉松。

假如钢筋笼没有下好,卡在了孔壁上,则钢筋笼作废,罚款1000;假如混凝土没下好,没对准或者上上下下没有节奏导致混凝土下不去堵住了,那整根桩白打,好几天活白干。

我的技术和感觉一流,所以经常叫我去帮老同事们下钢筋笼和混凝土,我谨记奶奶告诉我的善恶皆有报,也乐此不疲地帮助那群老头儿们。


2017年,我20岁,来到了新的项目,摸爬滚打了两三后亲戚放心地把队伍交给了我,在处理好前期事情后,他安安心心地做了撒手掌柜,就负责陪甲方吃喝玩乐。

我呢,也从原来的施工人员变成了名义上的管理人员。

打桩这行赚钱是看打得有多深,一般来说价格是1000元/米左右的价格,其中利润不便多说。冲孔灌注桩因为岩层往往比较浅,所以是要求砸穿土层后进入岩层一定范围的,岩层大致深度要求是2米左右。打桩,在土里打,一小时可以打2-3米,但是在岩层里打,一小时最多20-30厘米,相差十倍。

用屁股想就知道,如果打的都是土,那速度快,量出得大,赚得自然也多。那如果打个一两米就到岩层了,那一共没几米,耗得时间又久,赚得自然是不多。赚钱,主要是靠打土里那一段。

那假如,打到岩层就不打了呢?

老陈是老师傅了,桩基打了快20年了,每天抽着个旱烟上机下机,话不多但一看就是个狠角色——他的兜里揣着一袋碎石,个别入岩深的桩孔翻浆翻上来的碎石。

打桩打到岩层需要邀请监理验收,通过一种叫翻浆的技术把岩样翻上来,监理看过确定是打到岩层后测一下孔深做一下记录,然后继续往下打一个规定深度就算成孔完成了。

换句话说,有没有到岩层,一看打桩师傅,二看岩样,三看监理。当然总的来说,看人。

那天老陈买了一包中华揣在兜里,被我给发现了,我很好奇老陈什么时候改性不愁旱烟抽香烟了,这一抽还是抽中华,所以好奇也八卦地关注起了他。

下午老陈的桩报监理说入岩了,监理站在孔边,等着老陈翻浆取岩样。老陈迟迟未动,手揣在兜里,半晌蹭地一下把中华塞到了监理的口袋里,又转身从兜里掏出一把碎石撒在接泥浆的过滤网里,冲冲干净给监理看看,监理看了点点头,没有说什么,填了个表,走了。

老陈舒了口气,见着了正盯着他看的我,咧开一口黄牙,不自然地朝我笑笑。

后来好奇心实在驱使着我,一个停电的雨天我和老陈喝酒,几杯酒下肚后问老陈,为什么要那么做。

老陈说,差这么几根桩这楼塌不了,我看那监理也不是好鸟。

老陈依旧话少,我也没听出个所以然。

一栋建筑有三四十根桩,其中除去试桩要用心做,剩下的几十根桩里有个三四根鸡贼一下,可以省下三四天的时间,这段时间可以多打两根桩。

这是时间与金钱。

当我开始关注这件事时,意外发现除了老陈,还有老孙,老李等等等都有这些个操作。

甚至,亲戚夸我会来事,领悟到了其中赚钱的真谛。

我开始默认这种操作,但限定一个底线,一栋楼只能有一根如此。

再后来,底线一次次被突破,两根,三根...再是即使真正入岩的也偷工减料不按规定入2米,入个1.5米、1米。

一根桩比以前至少赚了3000元,花费的不过是100元不到的烟,以及带着监理偶尔出去的潇洒。


这个项目原定6个月工期,我们4个半月全部完工。

因为进度快,效益高,2017年我拿到了20万的工资。

只是,最近经常做噩梦,总梦见某一根柱子突然往下滑了一段...我经常被惊醒,盯着窗外屹立着的桩机发呆。

我也常听到奶奶在我的耳畔叮咛,做人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注:

本故事纯属臆断虚构,整合各类事迹后编纂,望知晓。

非常感谢各位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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