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友之道——重读《郁达夫全集》书信卷札记(8)
交友之道
重读《郁达夫全集》书信卷札记(8)
蒋增福
有道是“开卷有益”。几度重读,又会有新的发现和收获。“三人行,必有吾师”,说的是要向别人学习,包括广交朋友;“得一知己,足矣!”我把交友理解为有个圈圈,一般朋友,在大圈圈里,比较要好的,属中圈,至于“知己”,则在圈之最中心部位,指那些为朋友可以两肋插刀者,或曰生死之交。我自认为有广交朋友的优点,也曾有过得友助的记录,尤其是在“文革落难”中,然我的一位挚友却批评我说,你老蒋各方面都是可以的,最大缺点就是相信所有的人。说的也是。交友确有学问!从前之朋友交往,靠你来我往的面晤,再就是写纸质的书信。包括明信片(好像清末民初才开始流行)。书信卷记录,有很大一部分是对来信者的作覆,互相交往中更能获取许多诸如历史背景,内容主旨,多种观点,乃至脾气性格等,何况与郁达夫书函往还者大多是文坛名人。这里仅择取了他与田汉、叶圣陶、刘开渠、以及林语堂《嘉陵江上传书》等几位文坛大腕的举例。
早在一九二二年,郁达夫所写的《致田汉》:
寿昌(田汉的笔名陈瑜,字寿昌):你的明信片已经愉快的接读了。我不知道要怎样地感谢你才好。我近来极少生气的事发生,因为连这种元气也没有了。但创作是要干的,一息尚存,总不停住我的笔。
我非常寂寞……我曾把这个思想做成了一篇戏剧名《孤独》,大约在第三期的《创造》,总可发表,请你为我批评批评。我的心境近来养得很平静的,我忘尽了世间一切俗累。
此信内容极丰,也没必要“画蛇添足”解读。
田汉这位《义勇军进行曲》(国歌)的词作者,与达夫的交情没得说,《孤独》发表时还给它另加文题:《孤独与平静》。
叶圣陶作为我国著名教育家,很希望作家们为语文教材撰文,于是想到了郁达夫,并以命题散文特约,达夫作覆热切应答:
圣陶兄:二十日信拜悉。《杭州印象记》,当于节后写成奉上,大约可有二三千字。此次去青岛,及回来,都因事匆匆过上海而未停留,故许多朋友,无缘拜谒。中秋过后,或将再来上海和诸君一晤,或一醉也。东华处久已断稿,并且音讯不通,茅盾、鲁迅等,已三月未见面。一住杭州就成了乡下人,孤陋寡闻矣,一笑。匆覆,顺颂,
著棋。
达夫上
九月廿一日
用得上富阳人的一句俚语:求人时,想得到才开口。一唔,一醉,一笑,可见这朋友圈中人,其乐融融!
一九三八年,著名画家、雕塑家刘开渠,也因战时失业落难,于是致信郁达夫,要他向在武汉担任政治部第三厅厅长的郭沫若进言,拟在他麾下某个差事。达夫覆信以告:
开渠兄:来函读悉,已与郭沫若厅长谈起过,兄若能于最短期间(一月以内)来武汉,当可谓介绍……
达夫上
五月二十九日
以后又连发二信,告以对方家眷如何安置等,直到落实为止。与此同时,他也向好友袒露心境:“内人王女士,与许绍棣恋爱,家庭几至破解,现在仍归于好,来汉寿住,亦为伊计,欲使静养数月,将此段情事忘去也。”然心事难平,信中又加了几句伤感的话:“我已辞去政治部工作,另打算多写一点文章,从前未完之稿,于此好结束一下,对世事完全绝望,唯等待老死而已。”是应酬还是有预感?如他自己所说,“真乃世事难料”。只不过不是“老死”!
关于他在星洲办报时,与文化人沟通的信件,其中在《星洲日报》
副刊上发表过这样的文题:《柯灵致作者信与作者复柯灵信》,即两信合一同时同题刊发。现扎录复信便可略知来信:
柯灵先生:来函拜读了……对于文化人的残留在上海者的那一种苦斗的精神,还有第三国的文化友人们的那一种援助的情形,我们都感觉到万分欣慰。中国文化遭受了这一次野蛮人侵袭的大击,一时会有重大的损失。……因祸得福的事情,世上原也很多,我们的这一次抗战,恐怕就可以造成一个意外的实例。……
接下去在信中告以他正在广泛的组织,除向仿吾、丁玲、迪化、茅盾以及香港的戴望舒、楼适夷等约稿,上海则“拜托了柯灵!”这信也反映了他决心在海外办好抗日文化中继站的决心。
如同前面讲到过的,有封写给林语堂的信,于发表时也加了文题:《嘉陵江上的传书》,题下才刊“郁达夫给林语堂的复信。”此信署一九四0年的六月六日,即书信卷中倒数第三封,差不多已成“绝笔”,因为其后他则进入流亡岁月,无法通信。
语堂兄:前几天接你五月廿一日飞渝前所发函。吾兄此行,当可得许多材料,重出新书;重庆友人极多,在这一个家破人亡的时候,再去和许多旧交相见,心中必至倍觉难过。
译事早已动手,大约七月号起,可以源源在《宇宙风》上发表。
“译事”,指林托郁将英文小说《瞬息京华》翻译成中文,后因新加坡提前沦陷,没有译完;这件憾事,其后由郁飞继承父之遗愿完成出版。访星岛时郁飞亲口对我说,后来正式出版后,他还赠我一册。
当然,此信中讲的内容还有很多,包括告以“王氏与弟完全脱离关系,已于前月返国,此后之生活行动,两不相涉,我只在盼望她能好好过去,重新做人。若一误再误,至流为社会害虫,那等于我杀伯仁了。吾兄亦将笑为宋襄之仁否?
如此推心置腹实话直说,实系又一位挚友也。
作者介绍
蒋增福,1934年生,浙江富阳人,20世纪50年代初参加工作,任富阳县文教科(局)科员,主要从事城乡扫盲工作,后参与《富阳县志》编撰,又为县委党校秘书,80年代初任县文化广播电视局局长、党委书记,后迁任政协常委兼秘书长,又迁任文联主席,1995年退休,任富阳市文联名誉主席、郁达夫研究学会名誉会长、系浙江省作家协会和中国《三国演义》学会会员。
20世纪60年代初开始业余创作,80年代后从事乡邑文史调查和郁达夫研究,曾参与采写编撰《富阳风貌》《富阳文史资料》《100个富阳人》等系列丛书,并倡办地方文艺刊物《富春江》和《郁达夫研究通讯》。30余年笔耕不缀,出版专著《郁达夫及其家族女性》《鹳山魂》《富春闻见录》《走近三国》《富春文集》等;主编或参与编撰《郁达夫手迹》《众说郁达夫》《抗战中的郁达夫》《历代诗人咏富阳》《富春江今古散文选》《富春江畔话三国》《见字如晤——文坛师友书信集》等,多次获杭州市优秀作家奖,“五个一工程奖”,郁达夫文艺奖。
排版|盛玉峰156581129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