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乐《言世务书》
天下之患,在于土崩,不在于瓦解,古今一也。
何谓土崩?秦之末世是也。陈涉无千乘之尊、疆土之地 ,身非王公大人名族之后,无乡曲之誉,非有孔、曾、墨子之贤,陶朱、猗顿之富也。然起穷巷,奋棘矜,偏袒大呼,而天下从风,此其故何也?由民困而主不恤,下怨而上不知,俗已乱而政不修,此三者陈涉之所以为资也。是谓之土崩。故曰:天下之患在于土崩。
何谓瓦解?曰:吴、楚、齐、赵之兵①是也。七国谋为大逆,号皆称万乘之君,带甲数十万,威足以严其境内,财足以劝其士民,然不能西攘尺寸之地,而身为禽于中原者,此其故何也?非权轻于匹夫而兵弱于陈涉也。当是之时,先帝之德泽未衰,而安土乐俗之民众,故诸侯无境外之助。此之谓瓦解。故曰:天下之患不在瓦解。由此观之,天下诚有土崩之势,虽有布衣穷处之士或首恶而危海内,陈涉是也;况三晋之君或存乎?天下虽未治也,诚能无土崩之势,虽有强国劲兵,不得旋踵而身为禽矣,吴、楚、齐、赵是也,况群臣百姓能为乱乎哉?此二体者,安危之明要也,贤主之所留意而深察也。
近者关东五谷不登,年岁未复,民多穷困,重之以边境之事,推数循理而观之,则民且有不安其处者矣。不安故易动,易动者,土崩之势也。故贤主独观万化之原,明于安危之机,修之庙堂之上,而销未形之患也。其要,期使天下无土崩之势而已矣。诚以天下为务,则汤、武之名不难侔,而成、康②之俗可复兴也。此二体者立,然后处尊安之实,扬名广誉于当世,亲天下而服四夷,余恩遗德为数世隆,南面负扆摄袂而揖王公,此天子之所服也。(取材于徐乐《言世务书》,有删改)
译文:
天下的忧患,在于土崩而不在于瓦解,从古到今都是一样的。
什么叫土崩呢?秦朝末年就是这样。陈涉没有诸侯的尊贵地位 ,也没有分封的国土,自己不是王公大人名门望族的后 代,也没有乡里人对他的称赞,没有孔子、曾子、墨子的贤能,也没有陶朱、猗顿的富有。但是,他从贫穷的民间起兵,挥舞着戟矛,赤臂大喊,天下人闻风响应,这其中的原因是什么呢?这是由于百姓贫困国君却不知体恤,下民怨恨而在上位的人却并不了解,世俗已经败坏而国家政治却没有加以整治,这三项,陈涉把它们作为凭借,这就叫做土崩。所以说天下的忧患在于土崩。
什么叫瓦解呢?吴、楚、齐、赵的叛乱就是这样。吴、楚、齐、赵等七国图谋犯上作乱,他们都自称万乘之君,拥有披甲的将士几十万,他们的威严足以使封国的百姓畏服,他们的财物足以使封国的士大夫和庶民受到奖励,但是他们却不能向西夺取很少的土地,而他们自己却在中原被擒,这其中的原因是什么呢?不是他们的权势比平民百姓轻,不是他们的军事实力比陈涉弱。(因为)在这时,先帝的恩 泽还未衰退,安于乡土乐于时俗的百姓很多,所以诸侯没有得到境外的援助,这就叫做瓦解。所以说国家的忧患不在于瓦解。由此看来,天下如果有土崩的形势,即使是处于穷困境地的平民百姓,(只要他们中)有人领头(发难),就会使国家危急,陈涉就是这样,更何况三晋的国君还有活着的呢?天下虽然没有安定太平,但如果没有土崩的形势,即使有强劲的诸侯之军(起兵),也不会很快地使自己被捉,吴、楚、齐、赵等七国就是这样,更何况是群臣百姓犯上作乱呢?土崩瓦解这两种情况,是(关乎)国家安危的明显要旨,(这也是)贤明的君主要留心并深知的。
近年来关东地区粮食歉收,年景还未恢复,百姓大多生活贫困,又加上边境的战事,按常理来看,老百姓将有不安于所居的。不安于所居就容易流动,容易流动就会造成土崩的形势。所以,贤明的君主(必须) 能够独自观察各种变化的原因,明察安危的关键,在朝廷上治理政事,把还没有形成的祸患消除。这样做的关键,就是想方设法使国家不出现土崩的形势罢了。如果能把治理国家当作自己的根本职责,那么就不难与商汤和周武王齐名了,周成王和周康王时的习俗就能够再现。(天下不会土崩、瓦解的)两种形势形成了,然后就可以处于安富尊荣的实际(境地),在当世传扬美名,扩大声誉,使天下的人亲近,使四方边远的人服从,遗留下的恩德将盛传几代,面朝南方,背靠屏风,整理衣袖,向王公大人们作揖行礼,这是天子所应该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