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两篇
随笔两篇
文/眉山一绝
一.让牛“风”与《骑狗录》
灯下翻书,邂逅几则隐士让牛的趣事,忆起幼时农村骑牛的经历,觉得很是亲切。《后汉书·刘宽传》:“(刘)宽尝行,有人失牛者,乃就宽车中认之。宽无所言,下驾步归。有顷,认者得牛而送还,叩头谢曰:'惭负长者,随所刑罪。’宽曰:'物有相类,事容脱误,幸劳见归,何为谢之? ’州里服其不校。”《后汉书·逸民列传·韩康》“:……使者奉诏造(韩)康,康不得已,乃许诺。辞安车,自乘柴车,冒晨先使者发。至亭,亭长以韩征君当过,方发人、牛修道桥。及见康柴车幅巾,以为田叟也,使夺其牛。康即释驾与之。有顷,使者至,知夺牛翁乃征君也。使者欲奏杀亭长。康曰:'此自老子与之,亭长何罪?’乃止。”又《三国志·魏书·公孙瓒传》裴松之注引《吴书》:“尝有失牛者,骨体毛色,与(刘)虞牛相似,因以为是,虞便推与之;后主自得本牛,乃还谢罪。”后汉两百年,风物淳美。自刘秀开国治理天下,就一直提倡尊儒重孝。这些高人逸士谦虚恭让、屈己便人的高风亮节,很给当时寂寞、闭塞的村野、地方,增添了不少的生气和亮色。千载之下读来,犹令人钦仰。当然,他们的行为,个中缘由,也不排除在沽名钓誉,或者避祸求全。
民国张宗祥有册奇书《骑狗录》,据说是在乡下的牛栏边写成的。翻《骑狗录》序言,是这样开篇的:“戊寅夏,自汉上退至桂林。夫妇两人携三行箧,中无一书。留寓异地,也无书可借。穷居山麓屋中,与牛栏接。日闻磨声隆隆,暮则随牛至山石间,坐石上,看牛啮草,闲甚。无以自聊,因举所闻所见所亲历,诙谐可笑者笔之,成《苦乐集》一卷……解放后……而'苦乐’旧名,不可复用,乃更之曰'骑狗’,谚云:'老寿星骑狗,自得其乐。’ ……以'乐’谐'鹿’,此硖石人土音如此耳。”《骑狗录》此书,近人鲜有提及。我先前仅在黄苗子的文字中觅得过一鳞半爪:“张老著述甚多,已逐渐由其后人刊行。唯《骑狗录》这本妙书未见问世,他日倘晤其哲嗣,定当一探此书下落,倘得面世,或足与明赵南星《笑赞》媲美。”黄苗子已于2012年驾鹤西去。《骑狗录》出版时间在2015年7月——收在《张宗祥文集》中。他在世时,是来不及看见的。这未免是一桩憾事。
薄薄的一卷书,记载了很多民国文人、学士间逸闻趣事,其中也有一则关于牛的:“一学生喜逃学,师出文科题曰:'牛何之?’以讥笑之。其文结处曰:“孟子书中问'何之’者有二,一曰'牛何之’,一曰'先生将何之’。盖'先’者牛之踢飞脚者也,'生’者,牛之坐板凳者也。故先生也,牛也,其实一也,故其问相同也。”呵呵,一通狡辩,强势的先生摇身一变,倒被反讽成了一头笨牛!。
说到先生和牛,张宗祥还提供了另一幅鲁迅的肖像:“周豫才人面黄瘦,牙长外露,翠鸟牌香烟終日不离口,牙与指甲均黄且黑。张仲仁任教育部长,邀各科长谈话,见其状,疑为瘾君子……豫材闻之,即跳躍至予斜曰:'冷僧,我乃竟成为鸦片烟鬼矣。’予笑曰:'试观子两手及齿,恐鸦片烟鬼中尚须称老前辈也。’”这个嗜好抽烟,竟被怀疑成鸦片鬼的瘦子,真的是令我无比崇敬的那位大先生?后辈学人习惯呼鲁迅作“大先生”。大先生横眉冷对豪强,俯首甘为大众黄牛的高大形象早已深入人心。而如此迅翁,读来真令我既惊又笑。吃的是草,挤出来的是牛奶,看上去却瘠瘦如鬼。不错,这确实也是大先生!!!
离乡日久,银丝侵鬓。年后听父亲进城来说,村中的祠堂已经重建完毕。不禁又想起破败的祠堂后牛圈里的那些老牛……一晃,已过去了几十个年头。
二.田畴高风
三国田畴之节义,向为世人钦仰。除其功高拒绝封侯、不恋名爵外,尚有忠君护国之坚贞一面。秦、汉去封建之世近,故其民犹怀君臣之心。又汉制:三公得自置吏,刺史得置从事,两千石得辟功曹、掾吏,为所辟置,即同家臣。故两汉之际,其风义尤笃。田畴为刘虞从事,后亦屡得袁氏父子招命,其冒死谒祭刘虞和吊唁袁尚之举,深得时人称许。刘虞死后,田畴甚至与宗族亲附,扫地而盟:“君仇不报,无不可以立于世!”另其维护社稷之举,取其尤者如:间道至长安,代刘虞向天子展效臣节;屡辞袁氏和曹氏征辟,竟以汉官卒身。
然田畴之高韬行事,犹有隐晦为人所难解者。田畴辞封时,尝自解曰:“始以居难,率众遁逃,志义不立,反以为利(指封侯一事),非本意也”(《三国志田畴传》)。此处“志义不立”当指其未复刘虞仇,失信于人;“反以为利”指因献卢龙策,助曹操平乌丸致袁尚兄弟败死,而己则加爵封侯——是为“卖主求荣”。后世史家对后者议论颇多,若裴松之云:“田畴不应袁绍父子之命,以期非正也。顾尽规魏祖,建卢龙之策,致使袁尚奔进,授首辽东,皆畴之由也。既已明其为贼,胡为复吊祭其首乎?若以尝被辟命,义在其中,则不应为人设谋,使其至此也。畴此举止,良为进退无当,与王修哭袁谭,貌同而心异也。”
究论其实,田畴奔曹,本意在民。此于《三国志邢颙传》可知:“颙易姓字,适右北平,从田畴游。积五年,而太祖定冀州。颙谓畴曰: '黄巾起来二十余年,海内鼎沸,百姓流离。今闻曹公法令严。民厌乱矣,乱极则平,请以身先。’遂装还乡里。田畴曰:'邢颙,民之先觉也’。乃见太祖,求为向导,以克柳城……”;又据田畴于曹氏平河北之际,“尽将其家属及宗人三百余家居邺”一事,也可知——田畴甚多虑及家族之安危去就。而所谓田畴“卖主求荣”,原是其欲替民复仇乌丸,而无奈殃及袁氏的。故其后常抑郁不安,至“涕泣横流”。《三国志田畴传》云:“畴常忿乌丸昔多杀其郡冠盖,有欲讨伐之意,而力未能。”至于未报君仇,盖其愤乌丸残酷,不愿与之同仇也。《三国志公孙瓒传 》载刘虞从事“渔阳鲜于辅、齐周、 骑都尉鲜于银等,率州兵欲报瓒,以燕国阎柔素有恩信,共推柔为乌丸司马。柔招诱乌丸、鲜卑,得胡、汉数万人,与瓒所置渔阳太守邹丹战于潞北,大破之,斩丹。袁绍又遣麴义及虞子和,将兵与辅合击瓒。”于此,近人卢弼也有过推断:“此时正田畴践盟复仇之时,何以(畴)寂无所闻,无亦以招致乌丸、鲜卑为不然邪?……”。(《三国志集解卷十一》)
曹操平乌丸,南宋叶适评介:“以汉高灭秦项之威风,而匈奴项领令围平城;光武百战百克,遂定海内,而卢芳连胡扰边,終其身不能屈;乌丸蹋顿之暴,不减前世,曹操亲伐,一战斩之,徙其部落,遂为名骑,所向有功,何其壮也!” (《习学记言序目卷第二十七》)然曹氏破灭乌丸,正凭借了田畴的舍小义,全大仁。田畴势微之际,就偕民“遁入徐无山中,营深险宽敞地而居,躬耕以养父母。百姓归之,数年间至五千余家。”田畴“乃为约束相杀伤、犯盗、争讼之法,法重者至死,其次抵罪,二十余条。又制为婚姻嫁娶之礼,兴办学校讲授之业,班行其中,众皆便之,至道不拾遗。”(《三国志田畴传》)徐无山中,俨然一世外桃源。其惜民如此,可谓具大仁。
昔孟子言:“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田畴怀仁为民,其次社稷、君臣的主张,恰是帝王心术忌讳之最尤者。故田畴之隐衷殆难为人晓,也不易与人言。千载之下,惟宋元间一陈普道破机巧。其《咏史上 田畴》诗云:徐无宛似历山中,义气从间窄不容。不为犬羊残士类,肯教曹操识卢龙。诗后复下自注云:“田畴愤刘虞雠,而不能讨公孙瓒者,力不敌,不忍残民也。就曹而教之卢龙之径者,为本郡冠盖复雠也。固不受曹之封者,知其不臣也。可谓仁人义士矣。”
纵观汉末乱世,豪杰群雄蜂拥。若论德行操守,除田畴外,众人只臧洪可配“忠义”两字。叶适赞臧洪云:“关东起兵以汉为辞者,无问大小,终于臣仆篡盗,丧失名节以苟其主,惟洪可以免焉”。(《习学记言序目卷第二十七》)然臧洪杀妾以食将士,殉城中男女七八千人为其争一区区名节,行事则未免太为酷烈。以此视田畴之仁义,实为累世士雄,大哉,壮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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