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森林大火
还在大学期间,就天天关注着大兴安岭的火情,那一场大火,对于军民都是一次大考验。烧了那么久,烧了那么大面积的森林,烧毁了村庄烧死了人,也烧死了许多野生动物,最后连林业部都不得不出来担责任。
1989年大学毕业来到茂兰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工作,刚参加工作不久,就经历了一场森林大火,现在想起来,还不免心有余悸。
因为茂兰是典型的喀斯特地貌,保护的是亚热带喀斯特原始森林,不仅生境和物种复杂,就连在茂兰保护区里面发生的火灾,也有它自己的特点。由于树木几乎都长在岩石上,并不像想像中那种原始森林那样茂密,加上地面坑凹不平,地被物不连续,主要是凋落物和腐殖质,所以燃起火来不是我们通常看到的林间火或林冠火,而是在地下的慢慢燃烧的地下火。这种火不容易被发现,一旦大面积烧起来,很难扑灭。再加上那时候的工具非常落后,我们作为单位的年轻人上去扑火时,最好的工具就是一条扑火拖把,而更多的是在山上砍一条树枝充当扑火拖把,没有现在扑火时配备的水袋、风力灭火机、割灌机、灭火弹等等这样一些东西装备,也没有对讲机、手机,甚至连防火服都没有。
在自然保护区工作,火情就是命令,没有人会去考虑是官还是兵,也不会去考虑是男是女。我们知道有火情的时候,实际上山火已经烧了两三天,从堡上烧到了高望。老处长作了一些简单的交待和分工,带着我们直奔火场。等我们到了火场,看到的是满山遍野都在冒烟,但是却看不到太多的火焰,只有到了夜晚,才有星星点点的火光亮起来,红彤彤的闪烁着向前扩散。那些烧炸的小石头不时从山上滚落下来,还有那烧爆的竹子,真就像小时候看电影里的战争场面。
虽然是十月,白天还比较炎热,但山里的温差较大,山风一吹,晚上就有些寒冷了,再加上扑火时出了汗,一停下来,冰凉冰凉的。我们没有直接冲向燃烧旺盛的地方,而是在前方设几道防火线,蹲守在那里,等火到防火线时慢了下来,才去将其扑灭。然后再将那些孤立的火点一处处清理。晚上一般都不直接面对火线,主要是蹲守防火线,活动量不大,所以冷的不行。我们不得不主动生起一堆火,几个人首脚相接地围着火躺下,可以得到一点点休息。真正感受到了“火烤胸前暖,风吹背后寒”的意境。
这样在野外守了好几天,带去的包子馒头都隐约有了气味。大家都非常疲惫,但还好,终于将火势控制下来。
清理火场也依然危机四伏,我们时任领导徐处长与我们在一起清理一处火点时,就有一棵枯立木基部还烧着火,还没等我们靠近,就突然朝徐处长站的地方倒了下来,他连忙躲闪,身体让开了,但还是打到了手,肿了好长时间。如果当时打在他的头上,后果不堪设想。
奇怪的事,到了第二年,山坡上的植物居然又郁郁葱葱地绿绿起来。
像贵州这种湿润的地方,雷击火的可能性很小,绝大多数都是人为引起的山火。由于荔波县属于少数民族地区,一直有着野外用火的习惯,所以每年的森林防火成了我们保护区的主要工作。防是最主要的,但真烧起来了,还必须得组织力量扑救,还有事后的查处。在茂兰工作的二十多年,亲自参与扑火不下三四十次,多次的扑火中,也曾被大火围困过,但很幸运,躲过了灾难。
那一次的火灾是在洞塘的一处新造林未成林地,所造的马尾松不过一两米高,而草深就有近一米。因为群众烧土坎,引燃了附近的林地。接到群众报告有火情,我们就迅速组织力量,兵分两路冲向火场,开始向烈火宣战。那一天也是风比较大,那些枯萎的茅草在猛烈的火焰下变得像汽油,把那些个生草都烧得噼哩叭啦,基本处于一触即发。
看到那么猛的火焰,看着那些树木在大火中被烧焦,很是心痛。来不急去细想什么是该,什么是不该,我带的那一队把积极应战的妇女儿童都一起组织起来,浩浩荡荡地扑向火场。一些人选择火势较弱的地方直接扑火,而更多的人是在火的前方一定的距离砍割防火线。
一开始扑火的进程还算顺利,有些地方的火焰基本上被扑灭。突然一阵风起,本以为扑灭了的地方重新复燃。随即风向突变,本来烧得较慢的火苗高高窜起,并迅速向前延伸。风力突然变得很大,风助火势,火借风威,火势蔓延非常快,我们扑火人员迅速被围在了火场的中间。大家本打算向山上逃跑,但那火力猛得比我们跑得还要快。没有了逃脱的出路,我们找了一个火力相对较弱的地方,挥舞着手里的树枝,果断地向着火烧来的方向冲了出去,冲到了已经燃烧过了的地方。
我们冲出来了,高高的火焰还是将我们的头发和眉毛烧焦,但我们却没有造成一人伤亡。我想如果我们是继续向山上躲,肯定跑不过火焰,等空气中的氧气烧完,我们可能也早已经跑不动,一定也成了火场上的枉死鬼。
另外一组的扑火队领导看到我们冲出来了,给我们带来了水和干粮,为我们庆幸,当然也不忘记对我一顿批评:一是不应该让妇女和儿童参加扑火;二是我作为指挥官不应该自己冲在第一线。想想,好像还真有道理,当时真没有细想那些东西。
还有一次在扑救火灾时,我们有一个救火队的队长,一马当先非常英勇,但是天有不测风云,被火烧过了的野岩崩下来,一颗鸡蛋大的石头砸到了他的头部,当场就已经不省人事。等拖到医院,用上了各种抢救措施,在医院坚持了几天,还是撒手西去,壮烈牺牲。现在每当想起那位因扑火而牺牲的战友,依然心有余悸。时时脑海里浮现的是他家人那期盼与无奈的眼神。
因此在后来的扑救山火中,我们都主要是在火的前方开设防火线,等待天时、地利。也调整了管理工作方案,把大量的精力都用在防上。管控好那些重点人群,重点时段采取人盯人的做法,严防死守。每年对保护区内的每家每户都做到入户宣传,不让防火知识留死角。将森林防火与生态补偿资金联系起来,将个人行为与整个社区的利益联系起来,做到群防群治,后来连续很多年都没有再发生森林火灾。真正烧起来了,扑救也要讲究方法,最大限度地保证人身安全,最好地做好灾后处理,让行为人受到应有的惩处和社会谴责。
这一次四川凉山州的森林火灾牺牲了30人,牺牲的人员中有林业局的局长,也有消防官兵,对他们的死,非常惋惜,全国人民都在哀悼他们。至少30个家庭从此支离破碎,甚是痛心。我们不知道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一下子牺牲了那么多人。但我们真的应该认真审视我们的每一个细小环节,不让悲剧再次重演。
很多人在网上为他们哀悼,也有人提出质疑,认为国外的森林火灾都不用扑救,也不会死那么多人,中国的森林火灾扑救技术落后,工具原始。其实不然,国外的森林火灾也是一样要扑救的,只不过扑救的方法不同,更多的是建防火隔离带和人员撤离。我曾到过美国的黄石公园,确实看到有一处火烧迹地植被自然更新很好,但是,那也是有过人为干预的火灾。近年来的美国加州大火,也一样死亡了很多人。
中国的森林防火体系建设还是相当科学的,扑救能力也还算不错。但有几点非常赞成:一是森林火灾以防为主,应该科学建设防火隔离带,作好火险气象预测,作好重点地区重点人群的监督,作好宣传教育,科学用火,安全用火。二是真要烧起来了,扑救也要科学,装备要可靠,要根据不同的地形地貌、植被类型、立地条件、地被物环境、天气条件等制定不同的扑救方案。对于专业扑火队员平时就应该加强专业知识培训,增强作战本领,增加安全脱险演练。三是人的生命是第一位的,在火灾中也要进行风险评估,科学应对,科学决策。
值得注意的是,在深化机构改革中,将森林火灾的扑救职能划转到了应急部门,而森林防火职能还在林草部门。两个部门必须加强合作,形成合力。应加大对林草部门森林防火能力建设,加大投入,在人力物力财力方面给予支持,让真正地防患于未然,才能将损失降到最低。
用一首诗来悼慰那些在四川大火中牺牲的英烈:
天,在哭泣,
将哭声化着山的呜咽。
地,在哭泣,
将哭声化着河水的低鸣。
为了那些逝去的生命,
为了他们永别得那样年轻。
也许他们的魂魄正在寻找回家的路,
也许他们仍然不相信已永驻在山林。
也许他们仍旧顾盼着战友的情谊,
也许依旧扑打在熊熊烈火间。
再也听不到亲人们的呼喊,
再也感知不到四千米的高原反应。
他们是共和国的脊梁,
让那些窃荣盗誉者汗颜。
他们走得如此匆匆,
他们却活在人们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