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五妈家的那棵老桑树
五妈家的那棵老桑树
暮春初夏,紫红的桑葚熟透了。满大街的果品超市开始了桑葚的售卖,我竟想起五妈家的那棵老桑树来。
五妈是塆里自胜和自舟俩兄弟的母亲。自胜自舟的父亲在兄弟排行中第五,我按照辈分尊称他为五伯。五伯很少在家,从五十年代修筑白莲河水库开始,到六十年代又延伸出东西干渠,到七十年代在浠水河上建造四级电站,五伯一直带着汪岗民兵营(后来壮大成民兵团)在修水利。
在自胜自舟俩兄弟上头还有五个姐姐。五伯忙着大浠水的水利建设,一年到头很少顾到家,七个孩子几乎是五妈一个人在家里带大的。家里女孩子多,五妈就要一个接一个地教给她们做人的礼性,言传身教是她的至理法宝,所以很少见她动手打骂过孩子;在塆里人面前她也总是笑眯眯、乐呵呵的,从来没跟塆里谁家红过一次脸。
按说,五伯在水利上当领导,五妈和孩子们应该是干部家属了。可是五妈从不那样认为,孩子们该上学就上学,该生产就生产,到了一定的年岁,她就赶着孩子去生产队里挣工分——自舟是七个孩子中排行最小的,他还够不上挣工分的年纪,就负责每天早上给家里水缸挑满水,一担小水桶,他来来回回一个早晨才能挑满他家的那一口大缸的水。
想起五妈家的那棵老桑树,不是因为想到了吃桑葚,而是因为那棵老桑树很特别。
1980年,我家在塆东头造了新屋,我家后院离五妈家前门也就几丈远。那时候我家里日用器物少,缺少应急的用具时,常到五妈家借这借那:上午借用她家的长梯子,下午又搬用她家的木条凳;昨日刚借过她家的铝鼓子(高腰的铝锅),明天又去借用她家的竹晒篬(圆形,似簸栲,但更大更厚实的竹制晒具)。因为借晒篬,偶尔还会借用五妈家门口的晒场儿。
我家门口正处在过路头,晒东西并不是很方便。有一回,我家好像要晒麦子(或者豆子),母亲去五妈家借晒篬,五妈就跟我母亲说:“九儿,要是你家大门口晒不了,你就把东西拿过来,在我家门口晒。”五妈家门口的确比我们家要开阔一些,但是,五妈说的晒场儿不是这里,而是她家大门右手边的那棵老桑树!
那棵老桑树究竟有多老,我也说不上,因为它的树干已经超出一抱,就连它的任何一个大枝丫都比大队林场桑园里的树干都粗壮。五妈家的老桑树并不高——不是它长不高,大约长到她家大门上沿那么高的地方就被人为地掰弯了压平了;树冠被限高,所有的枝条平铺着向四下里伸展,其顶部就成为了一个树枝纠结的平台,可以搁得下一口大晒篬,还能再放几个小竹匾。
这个由老桑树的干枝屈曲而成的平台,就是五妈家独有的一个小晒场儿。在靠近老桑树的地面上搁一把椅子,或者放一张凳子,人站上去,就可以将晒篬、簸栲、竹匾这些器具往那上面放了;再用撮瓢将箩筐里的五谷杂粮铲上去,扒开摊晒,不用担心猪来拱,也不用担心鸡来啄,更不用安排一个孩子坐在那盯着看,呵鸡斥猪的,真的省了不少心。五妈家的老桑树顶上不光春夏秋三季可以晒粮食,冬季晒豆糕、晒萝卜干、晒苕果儿一样管用。甚至冬天浆洗过的被褥毯子,直接往树顶上一摊,不单单是个好晒场儿,还是个天然的好晾晒架子。
老桑树可不是为了收晒粮食而立在那里的树桩,它是活的,一年里有三个季节它也要开枝散叶,结成树荫的。四五月结出桑葚,六七月招来知了,也是常事。但是老桑树真的很老了,它的叶子不再肥厚宽大,结的桑葚也不及林场桑园里的滋润、鲜亮、养眼。刘家塆有几户人家家里种过果树,每到果子熟了的季节,这些人家的孩子都有好吃的拿在手,惹得满塆的孩子都眼馋。我却很少见过自胜和自舟因为吃桑葚而乌红了嘴唇,也不记得有谁眼馋过五妈家的老桑树上的桑葚。
偶尔也有例外。有一年九十月的光景,好像是个秋老虎抑或是小阳春的异常节令,五妈家的桑树居然反季节地结了不多的几串桑葚;这棵老树春天的桑葚都没叫人眼馋,秋天反季的桑葚更没人待见了。这倒让我有了一回口福:大约是我母亲去五妈家还什么东西吧,五妈叫她摘了一小把红黄色的桑葚带回家给孩子们尝一尝鲜。我尝了尝,秋天的桑葚并不是很甜,但也不很酸,更挤不出春夏季节桑葚乌紫色的汁液来,吃起来口感却不差,甚至还略微带着那么一点点脆生生的清香。
大概这才是秋天桑葚的特有味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