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墟铜甗与人头:中华文明的阴暗面,一个绕不开的时代
殷商社会血腥祭祀的一瞥
甗是一种炊具,大体上可以分为上下两部分,上半部分被称为甑,用以盛放食物,下半部分被称为鬲,用以装水。下方的鬲被加热时,其内部的水会受热蒸发,蒸汽通过中间的篦子进入上方的甑中,将其内部的食物蒸熟,是一种出现于晚商时期的炊具。
1984年殷墟王陵区的西北冈祭祀坑出土了一件青铜甗,但是这青铜甗却装着一个蒸煮过的人头。
当时,这种炊具里盛放人头的情况算是头一遭,也令考古学者们感到惊奇,普遍认为人头是在墓葬中摆放时不小心滚落进去的,所以并没有引起工作人员的重视,因为这属于孤证。
因为当时并未出土其他跟它一样带人头的青铜器,单就这一件文物所能论证的观点在考古研究上并没有很强的说服力。
事情发生变化是在1999年刘家庄墓地1046号墓的考古现场,那一次的发掘工作中出土了一件同样内部带人头的青铜甗。当时主持发掘工作的殷墟考古队队长唐际根教授突然想起84年出土的那件带人头的单体甗,他意识到这不是偶然出现的巧合,两件甗之间必然存在着某种联系。
随着新的文物的出现打破了之前那种孤证的局面,并且难能可贵的是这件文物被保存得很好,具备进行检验研究的条件,于是学者们开始着手对1999年的这件青铜甗进行全面的调查。
唐教授提出了三个问题作为研究思路:
第一:这两件铜器里的人头是偶然滚落进去的还是被刻意蒸煮过的?
其实这个问题很简单,普通墓葬里的人头,在保存良好的情况下呈金黄色,保存不好时呈黑色。甗内那颗人头颜色有些发灰,断茬也是锯齿状的,基本可以判断是被蒸煮过的。为了证实猜想,唐教授和工作人员从这件青铜甗内的头骨上掰了一小块骨片拿到实验室去化验,化验结果显示,相对于殷墟其他位置发现的商代骨骼来说,这块骨片里的钙质流失比较严重,这也就证实了唐教授的想法,即这颗人头并不是偶然滚进甗内的,而是被人为装在甗内并且蒸煮过的。
第二:这个人头的主人是谁,有着何种身份?
这个问题相对于第一个问题就棘手多了,首先专家根据人体体质学的角度判断这应该是一名女性。然后再根据牙齿磨损度和发育程度得出了这名女性死亡时年仅十五岁,是一位花季少女。最后判断身份的时候,专家使用锶同位素分析。
就是说人生存的地域环境不同,所吸收的锶同位素含量也不同,并且由于牙釉质中的矿物质含量在形成后就固定了不会改变,哪怕你去另一个地方生活,依然可以从你牙釉质中的锶同位素含量分析出你是哪个地域的人。
通过锶同位素分析发现这名十五岁的花季少女并不是安阳的本地人,而是外地人,来自于安阳偏东偏南方向的地方。这颗头骨的牙齿没有严重的龋齿,也就是说她的日常饮食极有可能是以蛋白质为主食。在生产力落后的古代,底层百姓多是以谷物等碳水化合物为主食,只有上层贵族才有能力吃肉,所以也就是说这颗头骨的主人极有可能是贵族出身。
青铜甗属于商朝晚期的器物,并且这件青铜甗的出土地层是殷墟四期,已经是晚商时期,商朝即将灭亡,而根据甲骨文卜辞和青铜器铭文记载,这一时期商朝的主要对外战争是商王帝乙和帝辛对东南方向人方(又称尸方、夷方)的两次征讨。
帝乙帝辛的两次征人方之战在十祀征人方卜辞、小臣艅犀尊、作册般甗和邑子良人甗中都有明确记载,这就与头骨主人来自于东南地区的检测结果对上了,她极有可能是商军征讨人方战争中所俘获的俘虏。
她被抓来以后,还特意把头砍了放到甗里去蒸煮,也说明她并不是一个普通的俘虏,并极有可能是部落首领之女,因为殷商人对待祭祀的普通俘虏通常做法都是集体斩首挖坑埋了或者做成肉酱祭天。
第三:殷商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在殷商的文化中将奉献之物置于青铜容器中祭祖,是一种非常隆重的祭祀,而作为祭品的则必须是一个重要人物,同时我们可以大胆假设一下,用敌对部落首领或者首领亲属来祭祀祖先,这在某种程度来说是否也是殷商对周边部落方国一种政治上的威慑呢?
这名十五岁的少女,她是殷商鬼神祭祀中用来祭祀祖先和神明的一个高贵的祭祀品,殷商人将她斩首并蒸煮她的头颅,盛在青铜甗中,恭敬的奉献给鬼神和祖先,祈求上天的庇佑和王朝的强盛……
商人迷信鬼神祭祀,即使保守估计,祭法也有数十种,多数需要杀死人牲或兽牲。据不完全统计,光是甲骨文里,有关人祭的祭祀人数就有14197人,而在武丁时期的祭祀用人数更是高达9021人。
当时整个殷商社会都盛行一种用俘虏的血肉来祭祀鬼神的巫鬼之风,这两个带人头的青铜甗只是殷商社会血腥祭祀的一瞥。
只可惜,他们用万千战俘血肉虔诚供奉的鬼神并没有庇护他们的王朝,此时此刻西方千里之外的周原一支姬姓部族正厉兵秣马,跃跃欲试打算摧毁大邑商那浸透了鲜血的神台。当商军又一次陷入东南方的战争时,西方的周对着商的侧翼亮出了锋利的戈矛,沉重的斧钺最终斩下了商王帝辛的那颗高贵的人头,强盛一时的大邑商亦化为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