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么早之前,人类就在机械中追求生命力

2021-04-27 17:07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BIE别的(ID:biede_),作者:mizi,原文标题:《那些怪诞且浪漫的机械玩偶 | Automata 小史》

寒冬某日,我身无分文,最倒霉的在于手机没电,陷入窘境:无法打车、坐公交,对着共享单车、充电宝站的二维码也无计可施。一瞬间我在灯红酒绿的城市中变回了一个原始人,只能一步一个脚印地生生走回了家。再次开机的时候,微信运动甚至都没有记下我这浓墨重彩的几万步,可悲!我才发现,出生在一个人类可以熟练利用电力的时代,我已经太把这种动能的存在视作理所应当了。

步行路上,我开始琢磨:似乎人类开始用电也就是 19 世纪的事情,那么没有电的时候人都是怎么活过来的?机械最初的相貌是什么样的?

这就不得不提到 automata——这个词是 automaton 的复数,直译指自动机械装置,词源来自希腊语,本意是 “根据自己的意愿行动的” ,有机械传动的玩具,专门模仿动物或人类的动作。

由荷马首次使用,在中外历史上都有一些关于这个东西半真半假的记载:希腊时期,散见于希腊神话之中,比如可以活动的青铜人、金银看门狗。据记载,古希腊的阿尔库塔斯(Archytas)做出过蒸汽飞鸽;而在我国古代,《列子》中记载偃师制作了一个 “机器人” ,还跟王的侍妾抛媚眼儿,把周穆王气的够呛。但是对于这些机械装置具体的运动原理并没有过翔实的记录。

古代篇

城市对秩序的强调

自动机械装置迎来了有据可考的进步是中世纪。新兴的中世纪城市化运动不经意间促进了发条(clockwork)技术的迅速发展。直到今天,我们还能在很多典型的欧洲中世纪城市里发现钟塔。在当时,这其实是管理市民、显示权威和教化的手段 。

也许你觉得这听起来略扯淡,但是如果你到过穆斯林国家,就会感受到简单的声响就可以带来的巨大力量。几年前我去过北非的摩洛哥,那里的宣礼塔每天到了特定的时间,便会发出响彻全城的动静来召集众人进入清真寺做礼拜,场面非常壮观,令我也膝盖发软。在中国也有 “晨钟暮鼓” 的说法,即使不从宗教的意味出发,对时间的明确标志就是一种对秩序的强调。

13 世纪的瑞士伯尔尼的钟塔内部发条装置十分复杂,也书写了瑞士表的牛X史。

15 世纪捷克布拉格广场上的天文钟,几乎已经成为了这个城市的标志,属于这类钟塔的集大成者,并已经有了炫技之嫌。

显然此时的捷克人已经不满足于仅仅是 “敲钟” 这么简单,弹出个小鸟来布谷布谷一下并不过瘾,随即衍生出了很多花样:

比如一整点报时,天文钟上面的小骷髅拉响铃声,十二尊耶酥门徒从钟旁依次现身,六个向左转,六个向右转,随着雄鸡的振翅啼鸣,窗子关闭,塔楼上的报时钟声响起。

富人的恶趣味

有了这么好玩的东西,有钱人们肯定是坐不住了,于是自动机械装置也开始私人化,被制作成各种可以活动的大小物件。比较常见的还是钟表,算是钟楼的缩小版。

小型自动机械装置钟表,基本都设计了精巧的可以活动的部件

值得一提的是 17 世纪意大利米兰,有一位叫曼弗雷多·塞塔拉(Manfredo Settala)的怪咖,是位富二代收藏家,喜欢收集稀奇古怪的东西,也算是半个发明家。

曼弗雷多·塞塔拉画像

曼弗雷多·塞塔拉手里拿的东西叫象牙制的 turning ivory ,据说也是自己做的。很像老祖宗玩儿的鬼工球。

他的收藏室门口有一个据说是自己做的自动机械装置,叫 “被束缚的奴隶” 。在观众进入收藏室的时候,因为地板发生的重量变化,它的头部会发出尖叫,吓唬毫无防备的参观者。

这个充满恶趣味的装置,也许是出于业余,已经开始主动暴露部分的机械结构,也就是奴隶的下半身部分。在前科学时代,神奇的移动似乎还是需要隐藏才会更有神秘感,而此奴隶的设计实际是很有当代趣味的。

奥地利的海尔布伦宫

18世纪40年代,在奥地利萨尔斯堡的海尔布伦宫( hellbrunn palace ),出现了一个非常有野心的机械人偶剧场。这个大型装置中的每一个小人偶都可以活动,它们各司其职,共同演绎了一个理想社会的模样。

私人化的产生,刺激了更大的市场需求和商业化,欧洲手工业开水平再次大幅度提高,在历史上不得不说的几个自动机械装置出现了。

仿真狂魔汪康桑的消化鸭

汪康桑 (Jacques de Vaucanson, February 24, 1709 – November 21, 1782),法国人,应该说他多少有些走火入魔式的热情,一边学解剖一边搞机械。因为他认为人和机械是一样的,人类的动作是 “自动的” 。所以他制作的自动机械装置追求绝对的 “仿真” 。

他一共制作过三个最有名的自动机械装置 :吹长笛的人,打手鼓的人和消化鸭(The Flute Player, The Tambourine Player, and Digesting Duck),可惜都已不存。

吹长笛的人和打手鼓的人的可怕之处在于,它们都是真人等大,运动原理完全是模仿人体运转的方式,例如这个吹长笛的人吹奏乐器的气息真的来自一个可以进出气体的人工肺,而不是简单的做出一个人形,再配合一点音乐而已。

而看到消化鸭我顿时感叹造物的神奇!吃喝拉撒这么简单的事,要是拿机器模拟出来,居然需要这么多的机械!至于此鸭是不是真能 “排泄” 出吃进去的东西,据我现在搜集到的资料来看,还存在很大疑问。

雅克德罗家族的初代程序员

18 世纪 70 年代,瑞士的雅克德罗(Jaquet-Droz)家族制作了三个非常厉害的自动机械装置,分别是制图员(The Draughtsman)、音乐家(The Musician)和写字男孩(The Writer)。

其中写字男孩是三个中最复杂的,至今还可以运转。通过更换男孩背部的凸轮组合,男孩可以写出各种不同文字,在写字的过程中,男孩的眼睛还会随着书写转动。如今,他已经被认为是电脑的始祖,写字男孩也可以被看作成初代程序员。

实际上,这个家族的主业是卖表的,三个自动机械装置只不过是顺手做做。

在当时,这些制作起来耗时耗力的机械当然只为少数人服务。比如写字男孩只有贵族可以观看。18 世纪 70 年代的激进政党因此也宣称: “成为一个自动机械装置很简单,比如行尸走肉一般的国王;可是制作一个很困难,需要一位能工巧匠的手艺。所以工匠比皇室更高贵。” 而法国大革命的领导者,也曾经将处决的国王形容成:带着皇冠的机械人偶(crowned automaton)。

18 世纪末期,全球贸易盛行。自动机械装置在世界贸易中都成为了备受追捧的商品。一些商人希望借此转变和中国的贸易逆差,因此开始追求新奇,比如今天的故宫里还有大量收藏的机械表。

我在翻故宫藏品的时候发现了专门为适应中国市场而出现的一个奇特产物,铜镀金写字人钟:

写字机械人是欧洲绅士打扮儿(但是长相好像略中式),单腿跪地,一手扶案,一手握毛笔。开动前将毛笔蘸好墨汁再启开关,他便会在面前的纸上写下 “八方向化,九土来王” 八个汉字,字迹工整有神。写字的同时,机械人的头随之摆动。这件精美的大型钟是英国伦敦的威廉森(Williamson)专为清宫制作的。

约翰·约瑟夫·梅林的大天鹅

约翰·约瑟夫·梅林(John Joseph Merlin)可以说是另辟蹊径了,不再纠结于人形的机械装置,似乎对于复杂的机械构造也不是很感冒。他的大作银色天鹅(silver swan)结结实实地走了美型路线,一时间让他名声大噪。大天鹅的机械复杂程度上可能比不上其他,但是美感绝对是压倒性胜利。

现存于英格兰巴纳德堡的博物馆,在发条作用下,水塘中的小鱼会依次跃起,大天鹅会弯下脖子吃鱼,动作一气呵成。

水面的波光粼粼感是我觉得最震撼的。我觉得梅林对于材料间视觉转换这件事很有想象力,一排有螺旋纹路的塑料透明管子,旋转起来居然就呈现出了水面的感觉,绝绝子。

转折篇

一个 “土耳其人” 引发的工业革命

最后不得不说的自动机械装置就是 “土耳其人” (The Turk)了。它由沃尔夫冈·冯·肯佩伦( Wolfgang von Kempelen ,1734–1804)在 18 世纪末制作,可以说在一定程度上改写了历史。

“土耳其人”是一个国际象棋棋手,可以说成是初代阿尔法狗(Alpha Go)。它在欧洲和美国巡展的时候,战无不胜,据说曾经击败过拿破仑和本杰明·富兰克林。所到之处,无不引发人们的惊叹。

重新制作的“土耳其人”

1784 年,当这个战无不胜的“土耳其人”来到伦敦的时候,埃德蒙·卡特赖特(Edmund Cartwright)看见了他下棋的样子,被深深地震惊了。回到家他就开始琢磨,下棋这么复杂的事儿的机械都做出来了,难道咱还不能整出个纺织机吗?结果,下棋的“土耳其人”直接启发了掀起欧洲工业革命最重要的机器:纺织机。

当然,最终“土耳其人”的秘密还是败露了:他下棋的过程中,始终都有顶尖高手躲在桌下操作(如下图)。

现代篇

表达自我趣味的艺术家

这之后,工业革命轰轰烈烈地到来了。行业和学科的划分越发明晰,计算机,机器人等在科技领域继续发展;而在艺术领域,也仍有艺术家们痴迷此技:大多轻科技,重视幽默和自我趣味的表达。列举几个我喜欢的艺术家:

Paul Spooner:走英式幽默路线,和 Matt Smith 是好基友

Peter Markey:作品的美感很好,颜色鲜艳但是不俗。这是我觉得很高的境界

Keith Newstead:有些蒸汽朋克的味儿了

Matt Smith:他很喜欢骷髅,作品常常带着黑色幽默

实际上,自动机械装置在日本也有一定的传承史。毕竟,日本接受现代化的早,这种影响真可谓是方方面面的。早在江户时代,日本就开始有舞台表演、在茶局或酒局上给个人端茶倒水(称座敷)和祭祀庆典时候(称山车)的各种自动机械装置了。

所以到了近代,也出了一位很有名的自动机械装置艺术家原田和明(Harada Kazuaki ),曾经和上面提到的 Matt Smith 学习过。

他作品的有趣之处是经常借用些双关语,这种幽默也是日式搞笑很常用的手法。比如,因为比较菜鸟的演员在英语里叫 “ham actor” ,在法语里叫 “turnip actor” ,在日语里叫 “Japanese radish actor” ,所以他干脆凑齐了火腿,大头菜和萝卜,一起演绎一场史上最 “菜” 的哈姆雷特。

就在前一阵,某条也报道了一位国内做类似作品的艺术家俞宸睿,据说全国只有少于 10 人从事这项事业。坚持下来不容易,为他点赞。

这件作品叫《我自己》,讲的是展览上一个老奶奶带着小孙女,小孙女问为什么鸭子伸手出来什么也没摸到,奶奶说找自己是一个过程,人都是会变化的,一辈子都在找自己。

写到这里呢,本来我觉得可以结束了,但我又回忆了一下那个步行几万步回家的夜晚,还有刺骨的寒风把我吹的跟孙子似的。对,除了电以外,风能又是一个可以 high 起来的能源。

风能的历史就不考据了,但是我想起了三个用风搞事情的风一样的男子,放在最后吧。

番外篇

亚历山大考德:平衡的浪漫

亚历山大考德的这个叫 Mobile 的动态雕塑,几乎快成为现代博物馆的必备品了。我第一次看见它应该是在费城艺术博物馆 。

后来我斥巨资买过一套可以自己组装的简易版,回家做的时候发现整个过程比想象的难一点:每个小杠杆的支点稍微差个几毫米就会失衡或者获得新的平衡。挂在空中后它会自己微微的旋转,我能傻愣愣地盯着它看很久,过一阵子看烦了还可以摘下来重新排列组合一下。还是挺奇妙的。

考德是工程师出身,据他自己说,在某一个早上:他从船舱中醒来,看见正升起的太阳和正要落下的月亮同时出现在海平面。这样的一个画面深深地刻在了这位理工男的脑海里,从此他的母题总是有关于平衡。

泰奥·扬森的魔性风力大怪兽

这个叫做 Strandbeest(沙滩兽)的东西,是荷兰艺术家泰奥·扬森(Theo Jansen)利用海滩上的废品创造出来的。身为工程师,泰奥·杨森沉迷于这些巨大的机械骨骼中,他每年都在不断地改进这些风力大怪兽,好让它们可以适应风力的变化而更高效地行走。此君的名言: “艺术与科技的界线只存在于我们心中。”

鼓掌!看到沙滩兽魔性的步伐,真的让我不禁觉得它不会真是靠自己的意愿在行动吧。

把风装置带上秀场的安东尼·豪

带有豪儿标志性艺术语言的风力雕塑,怪异且浪漫。可能和现在人对机器人意识的害怕也差不多,但因为他们的能量来源是自然,莫名的恐惧感也就更大了。

其实真正让我扑通一下跪倒在地的,还是 2019 年秋冬高级定制系列大秀上,他和另一位大神 Iris Van Herpen 的梦幻联动:

模特们穿过豪儿哥名为Ominiverse的装置,在气流的作用下,不仅仅是装置,服装也跟着模特的移动而产生流动的效果。

部分秀场图

虽然我已经不能想象没有电力的生活,但是,只要我们还有一颗想要作妖的心,世界永远可以是一个有意思的地方。从那个步行回家的夜晚后,说实话,每次电量格发红,我总是带着一种奇怪的心理非要打开一把连连看,看命运会不会又把我变成一个矗立在现代城市中的野人。因为只有那样,我才终于可以抬着头,看看城市到底长什么样;我才终于有时间端详着二维码,它们看起来密密麻麻的,稍微有一点点恶心。

敬好奇心!

参考:

纪录片:bbc《mechanical marvels:clockwork dreams》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BIE别的(ID:biede_),作者:mizi,编辑:rache、ivan,设计:冬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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